第3章 【第一章】(1)
荀九
六年的時間,讓十六歲的阿遠成為了溫羅府上的少爺溫任遠。
如果沒有被生父找到,阿遠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子;可被生父找到了之後,阿遠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到底好在哪里。他似乎永遠擺脫不了成為累贅的命運,十歲時在將死的邊緣被生父找了回去,可沒在他身邊呆上幾年,就又被生父送到了朋友的家里寄養,他感覺自己就像個拖油瓶一樣,從這一家送到那一家,而不知道哪一天,就又會被送走。
饒是他這樣溫吞的人,多少也會覺得不舒服。而他所作的抵抗,僅僅是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是聞人遠而已,而這點抵抗,也不足以引起父親的重視,不過他仍是執拗的這樣做,不為了得到什么注意,只是讓自己那無法膨脹到極限的不安感找個細小的豁口釋放出去一些而已,只是讓自己知道原來他還活着,還會反抗。
他從不擅長去恨別人。
娘親沒做錯,生父沒做錯,哥哥也沒做錯——可是誰又做對了什么呢?
同樣是六年的時間,讓二十四歲的丁晉林代替父親坐上主上的位置。
當丁晉林的劍插進那男人的胸膛時,就注定他這一生都將浸在鮮血中掙扎。在他十八歲的時候,失去弟弟;二十歲的時候,母親又被人毒瞎了雙眼,那些事將他一點點的逼到了絕路,逼着他拿起了劍,逼着他弒父,逼着他趕走異父異母的兄長,又逼着他奪取了主上的位置。
他一直都是被逼的。
他從不想當個壞人,可雙手還是沾滿了鮮血。
就像這一次,殺害丁遠林的人已經被找到,他不得不親自去殺了那個人,為弟弟報仇,他雖然坐在了高高在上的位子上,卻仍舊身不由己,所以即使他一直試圖尋找到那個男孩的下落,卻被各種逼不得已的事逼得抽不開身。他想做的事不多,可不想做的事卻堆成了山。
慢慢的,那個男孩的影子也就在心底淡去了。
將他送走後最初的那段日子,也不是不後悔的,阿遠或許會在原地等他的念頭讓他試圖去那個地方尋找,可到了那個荒郊野嶺之後,丁晉林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個孩子,怎么可能在這個地方活這么久呢?這周遭也有不少家獵戶,他肯定是被人救走了。
也可能……已經死了。
不過丁晉林更願意相信他活着,就像曾經相信弟弟還活着一樣,因為這樣就不會覺得那樣愧疚了。雖然他的手上沾了這么多人的血,可阿遠的血卻是他最不想沾染的,因為那個男孩曾經那樣信任與依賴自己——
“還活着……吧。”丁晉林捧着屬下遞過來的冊子,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主上,您說什么?”着黑衣的屬下恭敬小心的詢問,似乎對他又敬又怕。
“沒什么。”丁晉林合上冊子,抬手掩去了個哈欠,恢復了懶洋洋的表情,“就今晚吧,從鷹部挑五個人出來,我親自帶他們去。”將冊子隨手一丟,他揉了揉眉心,半闔着眼呢喃,“就讓你,血債血償吧。”
是夜,是一年一度的花燈節。
借住在林府的聞人遠被林府的大哥帶出來賞花燈。這個粗獷的男人與其他人相比和聞人遠走得最近,也許是因為一個性格太溫吞,一個性格太暴躁,所以才會格外的合拍。其實今晚他是不願意帶聞人遠出來的,只是在林伯母的威逼下,不得不愁眉苦臉的陪着聞人遠。
林鳳清約莫二十七八,天生的虎背熊腰,整個人幾乎比聞人遠大了好幾圈,再加上烏發高束,右眼還被眼罩遮住,所以和身側那清瘦高挑,面容精致的聞人遠氣場完全不合,乍眼一看,好像是個土匪將肉票帶了出來。
“你要是看上哪個了,就買下來。”林鳳清說,
“謝謝大哥。”聞人遠溫吞的笑,卻根本不多看一眼那些花燈。
“整天張嘴閉嘴都是謝,你就不累么?”林鳳清揚了揚眉毛,擰眉看他。
“還好吧。”聞人遠笑了笑,依舊是一副低眉順首的模樣。
“老子跟你永遠說不通。”林鳳清搔了搔頭,四下看了看,然後尋了個小攤子,買了串糖葫蘆塞到聞人遠的手里,然後粗聲道,“看也看了,吃也吃了,差不多該回了吧?咱再去前面那轉轉,一會兒就回家啊。”
聞人遠拿着糖葫蘆乖乖的點頭。
兩個人穿過繁華的街市,鑽進小巷子准備輾轉回家,可沒走多遠,林鳳清就被突然出現的一個人叫住,兩人似乎熟識,林鳳清聽他低聲說了幾句便要離開,走出幾步之後才想起聞人遠,只好退回來囑咐他:“我去辦點事,馬上回來,你在這兒等我,別自己回去啊,要不然老爹又要罵我了。”
“好。”聞人遠點頭,然後安靜的看着林鳳清走出了巷子。
熱鬧的氣氛被隔絕在巷子之外,攥着糖葫蘆的聞人遠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滑稽,他沿着巷壁坐下,感覺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幾年前,一股寒意從背脊上升騰而起,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聞人遠靜默的坐了會兒,張口含住了一顆紅果,香甜的糖汁入口化掉,里面的紅果酸的聞人遠眯起了眼睛。
真的是……好酸呢。
酸的他眼淚都要滑下來。
同一時刻,幾條巷子外的李家大宅正被火焰吞噬。
火舌在房梁上放肆的躥動,被燒得劈啪作響的梁木坍塌下來,壓住了一個正准備逃命的下人。原本富有的宅子仿若人間煉獄,痛苦的呻吟聲被火焰聲掩蓋,間或夾雜着家具和瓷器被砸毀的聲音。六個黑影在火海中閃動,刀起刀落,濺起無數的血霧,正是這六個男人,促成了這一切。
為首的男人站在庭院中央,灼熱的溫度似乎對他絲毫沒有影響。
被砍數刀的男人趴在地上,用剩余的一口氣哀求他,“求你……求你放過我。”
“放過你?讓你滿門換我弟弟的一條命,還便宜你了。”
丁晉林揚眉冷笑,笑容里帶着殘酷的慵懶,好像一直唇角帶血的貓。
“是、是你爹……當初是他把你弟弟交給我的……是他的錯!”
“他已經受到了懲罰,下一個,就該是你嘍。”丁晉林穿有短靴的腳踩在他的臉上,輕輕的拍了幾下,“別做掙扎了,我是個黑白分明的人,除你之外,我會給你的家人個痛快的,一刀,絕對可以斃命。”
“……你!”
男人咳出一口血,滿是血污的手攥住他的褲腳,“魔鬼,你比你爹還像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