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余鯉
不,那是夏知樹以為。
事實上,他在轉學的前一天就與她見過面。
那天他家剛搬進A小區,就發現隔壁家的女主人是他哥哥舞蹈培訓班的方老師。然後,因為這么個與他毫無關系的理由,他被迫和哥哥一起跟著爸媽去了夏家做客。
只是,當時夏知樹的反應和所有人一樣,第一眼只看見喬其寧,並沒發現他。甚至比別人都要誇張。
起碼,別人看了喬其寧四五眼後,眼角余光也能發現他,再順勢贊他一兩句,譬如,咦,這個是你家的小兒子吧,長得和你家大兒子真像,將來肯定和他哥哥一樣聰明。哪會像她這樣,一直到他們離開夏家,兩個眼珠子都黏在他哥身上。
而他哥不過是盛情難卻,表演了段華爾茲獨舞,這個小胖妞就一直驚呼是會發光的王子,還嚷著也要學跳舞。
所以初次見面時,喬以靜就不客氣地給她貼上「花癡小胖妞」的標簽。那時,他以為夏知樹會和所有被貼上標簽,打入黑名單的人一樣,永世不得翻身。
誰料,命運捉弄,他轉學後竟與她成了同桌。兩條平行的直線意外地相交,糾糾纏纏間,結束了整個青春的時光。
那一年,喬以靜十三歲,國中一年級。轉學資料里,前班主任對他的評語是老成寡言,轉學後,新班主任便特意安排他與活潑話癆的夏知樹坐一起。
果然,他剛坐下,旁邊的小胖妞就湊了過來,滿是好奇,「你也姓喬?」
而他從書包里翻出課業本放桌上,沒有說話。
「好巧哦。我們家昨天搬來的新鄰居也姓喬。」對他的冷淡,小胖妞毫不氣餒。
三句話內,必會提及喬其寧,喬以靜憑著以往的經驗判斷。
「喬爸爸和喬媽媽人超級好耶,還給我吃了很多好吃的。」
喬以靜在紙上劃了一橫,寫了個「一」字。
「喬其寧也很厲害呢,不僅多才多藝,聽說他讀書也很聰明呢。」
又劃了一橫,然後把剛寫好的二字塗成了黑團。他冷笑,連三字都撐不到。
「呀,你們名字好像兄弟耶。」
名字?難道她看不出他們長得也像?真是個傻胖妞,為她貼了個新標簽後,他翻開書頁,表示自己要看書了。可惜對方完全看不懂他的暗示,一直嘰嘰呱呱說個不停,連人也越靠越朝近。
三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他也習慣了身邊的人型收音機,下課鈴聲一響,準時開播。
起初,他會保持一貫沉默。後來他發現越是沉默不語,她就越是聒噪起勁,只有他出言打斷,她才會老實個幾分鐘。於是,一天的「安靜」,「閉嘴」,「我想靜靜」等詞句列表循環下來,他居然也破例說了大概有五十來字之多。甚至發展到現在,趕上他心情不錯時,他也會「嗯」個幾聲,算是回應她的閑話。
因為不想和哥哥一起回家,放學後,他都會習慣地晚走了半小時,剛開始她也沒發現他們是鄰居。直到某天他睡過頭,沒有提前出門,結果上學時被她撞了個正著。從此,無論他下學後會在校園滯留到多晚,她都會整理好書包等他。
白天,在學校,如果耳邊突然安靜了下來,他會想她在干嘛,去了哪里。晚上,世界清靜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卻又忍不住去留意客廳的動靜。
雖然,他沒有撕下貼給她的標簽,但,夏知樹無疑是比較特殊的存在。
這,大概是他所能給人溫情的極限了,他以為。
「喏,給你。」她蹦躂著進了教室,雙手一鬆,在他課桌上灑下一堆零食。
「我哥不愛吃甜食。」看著琳瑯滿目的甜食,還有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他齊齊把它們推到三八線的那頭,握筆低寫,卻不知道寫什么,內心有些連他自己都詫異的惘然。她與那些處心積慮接近他的女孩並無區別,又有什么好奇怪和失望的?這些日子,他明明沒有給過好臉色,她卻始終熱情友好。一兩天的新鮮勁,誰沒有。但像這樣持續了快三個月,除了喬其寧是他哥哥外,他找不到其他的理由。
「都說了是給你的,這和喬大哥有什么關系?」
看她真摯樣,不像裝的。
想到比起別的女孩,作為鄰居的她明明有近水樓臺的優勢,卻從沒有來過他家,纏過他哥哥。每天,他家的客廳都十分安靜。不禁又有些好奇,「你怎么沒來我家玩過?」
「你是在邀請我去玩?」她的小眼睛亮的和夜空的星子一樣。
他搖了搖頭。原來她也是懂禮貌的,沒有不請自來。這才多說一句,「我不喜歡甜食,你自己吃吧。」
「可是,我要減肥。」她有些苦惱,又很快苦中作樂,「你看,你看,我是不是瘦了很多?」
窗明幾淨的教室里,一排排綠油漆新刷的課桌椅中,她轉過身時,飄起的粉色公主裙擺若荷花初綻在陽光下,晃得他眼花心亂。
她不說,他都沒有發現她原本肉嘟嘟的臉竟有了鵝蛋的柔滑曲線。他感覺到心底里對她的標簽有些鬆動,他心跳都開始慌了,連忙用膠水牢牢黏住,專斷道,「你就是個小胖妞!」
「哼,遲早有一天我會瘦成一道閃電,劈瞎你的狗眼。」她又把甜食推了回去,「所以,我才不要吃呢。」
不吃,她還買?喬以靜看著這些垃圾食品,蹙眉,「垃圾桶就在你前面。」
「扔了多浪費啊!」光是把這些寶貝送人,她都夠心疼了,怎么肯扔。連忙笑得比敲門的推銷員都熱情,「你試試看嘛,很好吃的。保準你吃了還想吃。」
可惜,他不為所動。
直到晚上,在他洗澡時,喬其寧找他借書,從他包里翻出甜品,他才知道她居然趁自己上廁所,把垃圾藏他書包里。
他剛想著要不要順水推舟,就當幫她一個忙,給他哥吃時,就聽見他哥哥激動地喊道,
「有情書!」
情書?難道,她是裝的?
她最終還是把他當信差用了。
他沒有阻止喬其寧去拆那封信,甚至很期待,期待那個惡心的女孩被殘忍拒絕,或者被置之不理。
他相信,他哥哥那種驕傲的人,搞不好連她叫什么名字都沒有留心記住。
果然,他哥才看了一眼就興致缺缺地放下了。然後就被喊走了。
「寧寧,媽媽做了你愛吃的芋圓楊汁甘露,快下來。」樓下的大嗓門媽媽喊他哥哥下去,過了一會兒才又喊道,「順便喊你弟弟一聲。」
他笑了笑,不等他哥哥開口,便淡淡拒絕。
他看著桌上亂七八糟的甜食,有些煩亂。
他騙了她,他哥哥是極愛吃甜食的。
從小,他哥愛吃什么,他都跟著吃什么。媽媽的芋圓楊汁甘露,他也喝過好幾次,卻不明白明明一點都不甜的東西,卻偏偏要叫它甜品。
對他來說,那些東西比青橘都要酸。
所以,他從來不喜歡吃甜食。
剛要把這些垃圾食品統統扔進垃圾桶,他就看見那封展開的情書上夏知樹三字的抬頭。
他拿起默讀後,嘴角彎彎翹起。這個糊塗的小胖妞,把人送她甜食轉送人都不知道檢查一遍。
原來,他誤會她了。
他仔細地拆開那盒巧克力,含了一粒,有些苦,有些些怪,最後,卻又有那么一絲絲的……暖意。
這,是甜嗎?
**
「哥,今天周六,你還去舞蹈班嗎?」
「恩。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去。」
「啊?!」喬其寧差點咬了舌頭。
嗯,印象中,他確實很少跟著他哥哥出門。
只是,她又干嘛拿一副見鬼的表情看著自己?是因為吃準了昨天周五,她才敢那么放肆地把垃圾扔他包里?沒想到自己會追到這里?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來。
只是起床的那一刻,覺得陽光甚好,他想起了她,便來了。
原以為她只是個花癡,不惜為了纏著哥哥,而跟著學跳舞。
畢竟,他哥哥有多出色,他比誰都清楚。他們去別人家做客,他哥哥一場表演秀下來,別人家的孩子要么躲回自己房間,要么就和這個小胖妞一樣嚷著也要學。
可從沒有一個是真的學下來,大多都是三分鐘熱度。
唯有她卻真的有在認真地在學舞,為了減輕體重,克製住自己零食的欲望。甚至在抽屜里放了一包薯片,每天只是搖一搖,聽聲音。一直搖到碎成渣渣,都沒有拆封過。
她,是他第一個貼錯標簽的人,起碼,不是一個簡單的花癡小胖妞。
所以,他來了。他好奇,跳舞中的她,會是什么樣的。
看他們上課的喬以靜默默坐在一邊,像透明人一樣,沒有存在感。但他也終於明白了她那時候說的會發光的王子是什么意思。
此刻,看著她在舞蹈室里翩若驚鴻的身影,他才明白有一種美,極致到可以使周圍所有人都成背景板,唯有她是真實的,像帶著閃耀皇冠的公主。
在休息時間里,喬其寧出去給他們買飲料喝,而她一個人站在那,目光不敢與他直視。
她,也會怕?
「夏知樹。」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恩?」她汗流不止,跳舞累的,也是心虛虛的。
「我不喜歡吃甜食。」
「……」
「下課後把你……」說到最後,他聲音和氣勢都弱了下來。
「你說什么?」她似乎聽清了,但又有些吃不準。
「我說,把你的東西拿回家去。」他別扭地重複一遍。
她看著他空空的兩手,想明白了後,笑彎了眼。
那天夕陽下,她與他哥哥一路歡聲笑語騎車在前,把車鈴按得叮叮當當,他騎在後頭,心情也莫名有些愉快。
那一年,她只是偶然地把能甜蛀牙的甜食送了他,卻在他堅固的心防上蛀出了一個小小缺口。
那一年,他沒有把討厭的垃圾扔進垃圾桶,而是第一次把同學邀請到家里。
這,大概是他能有的溫情極限,他當時以為。
春去秋來,不知不覺,他與她已經做了一年的鄰居,一年的同桌。
這一年里,她的舞蹈跳得越來越好,好到足以做喬其寧的搭檔。她也越來越瘦,雖然沒有成為閃電,卻瘦成了一彎笑吟吟的月牙。
不知道為何,自從他和哥哥有了這么個共同的朋友,兄弟關系也親近了很多。譬如說,他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在周末和哥哥出去玩,上學,下學也不再故意提前或拖延三十分鐘才走。他們三個人漸漸形影不離,玩鬧一塊。
而這一微妙的三角關系,終究還是隨著他哥哥的畢業被打破。
喬其寧考入重點高中,離開了他們的學校。
十四歲的他,成了國中二年級生,同桌依舊是夏知樹。
新開學的那一天不用上課,等老師發完這學期的新課本後,大家就可以直接回家。只是,他都幫她代領完所有的課本,她的座位都依舊是空的。
雖然今天他出門時,沒有見到她,他是一個人上學的,但是他知道她來了學校。在開學典禮上,他還見過她。
走到停車場,她的車也還在。
果然,喬其寧一走,她就不再纏著他,不再……需要他。
喬以靜笑了笑,把他整理好的書通通都放在她車子邊上。沒有等她,自己騎車先回家了。
當他看見她為了他哥哥的畢業躲在小樹林里哭時,他的心漲漲地有些疼,有些酸。而這酸疼中又有一些慶幸,慶幸自己還是找到了她。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半途又折了回來,在看見她的車子和書都在時鬆了口氣,更不明白自己為何繞著校園找她找了遍後,見到她時卻連說她一兩句都開不了口。
他靜靜地站著,第一次知道,她也是會哭的。
她練舞扭傷了腳都是笑著的啊,居然會哭,會哭得這么久。
日暮漸斜,鳥雀還巢。
天邊的雲彩與楓葉林紅成一大片。有風吹過,卷著地上的落葉,發出嗦嗦聲,似低咽,似泣語。
她縮抱成一團,坐靠著樹根,一襲白裙子都染了灰泥,那么臟,像被遺棄的小狗。
而他最沒有愛心和同情心了,從不撿貓貓狗狗。
「如果,真那么喜歡,就說出來啊。」他走近她,彎下腰,有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溫柔。
她驚訝地抬起埋在雙臂里的小臉,淚痕斑斑,眸光盈盈,有些吃驚,「你,你怎么來這里。」
「我?」喬以靜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來倒垃圾的。」
「哦。」她哭的腦暈,對他如此之假的措辭沒有反應過來,又問,「你剛說什么,什么喜歡?」
「喬其寧啊。」他撫了撫她的頭,「你不是喜歡他嗎?」
「哪里。」她臉瞬間紅得比楓葉都厲害,像被老師抓到早戀一樣矢口否認,「哪里是喜歡。就是,就是玩得好。最多,最多還有寫崇拜。」
「那就更可以大方地說出來了,不是嗎?」他想了想,「不要想著他就住隔壁,要見還是見得到的。你的心意如果沒有辦法傳達出去,就是天天見面又有什么意思?」
「你不懂,他太完美了,會發光。每次靠近他,我就渾身不自在。和你在一起,我就非常的舒服暢快。」
「我該說謝謝嗎?」
「不,不用客氣。不過,雖然如此,我依舊不可控製地被他吸引著。他那么完美,誰不喜歡呢?可他又那么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我只能供著他,看著他。你懂我的意思嗎?」
「懂。」
「真的,懂?」
「嗯。」他語氣溫柔堅定,「這叫自卑。」
像中了催眠術的人一下子被針扎醒過來,夏知樹眉毛一跳,哪里還有剛才演瓊瑤苦情劇的表情。眼里心底都在唾棄著自己的愚蠢與對方的狡詐,「你才自卑,你全家都自卑。不對,除了喬其寧,你全家都自卑。」她站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塵,「我告訴你,喜歡是要說出來,但是必須是男生主動!」
「拿喬。」他搖了搖頭。
「哪有。書上說了,男孩該主動,女孩該被動。男孩該尋找,女孩該等待。每個女孩都要做個驕傲的公主。」
「那么,我的公主殿下,你剛是在驕傲的哭?」他諷刺意味十足。
「誰哭了?」夏知樹擦了擦早就吹干的眼淚,氣急地胡言亂語起來,「看好了,我兩年後也會考進他的高中,賭他一定會哭著求著要和我交往!」
「等你能考進了再說,現在先回家吧。」他走在前面,琢磨著以她期末考成績考進去的可能性。
「你!」
「這樣吧,我給你補習,保證你考進那所高中。但是,你也要如你說的那么驕傲,叫他哭著求著要和你交往。」不再為他偷哭,傷心。
「就憑你?」他的成績單也就個位數上比她好看點而已!
「賭不賭?」他第一次因為成績而覺得丟人。天知道,一直都是保持平平成績的他有多不容易。結果一轉學,沒有班級里所有人的老底,一下子放水放多就墊了底。
「賭就賭。」她才不信他真能叫她考中那重點高中呢。
他轉身,看著跟在自己後頭走的她,又開始朝氣蓬勃,突然覺得,如果她真如願做了他哥哥的女朋友,作為同桌的他應該也會為她高興……的吧?
所以,盡量幫她吧,在考入喬其寧的高中前。
只要兩年,兩年後,把她交給他哥就好。
暫時替他哥哥守護兩年,這大概是他能付出的感情極限,他此時以為。
之後,她除了練舞,空暇的時間都會窩在他的房間,在他的指導下學習。而喬其寧上了高中就開始住宿,常常忙的連周末都沒有回來。
他也會偶爾帶她一起去高中看喬其寧,看那所漂亮的高中,激勵她奮發讀書。而他,自然也會跟著一起看書。
「咦,你喜歡看這種書?」她驚訝的口氣誇張到差點叫樓下的喬爸喬媽懷疑小兒子是不是在看色情雜志。
他拿起封面上畫著櫻木和晴子的漫畫書,「不可以?」
「好詭異的畫風。」她從他手中拿過灌籃高手,隨便翻了幾頁,心想著他不是應該看《蘇菲的世界》那樣的書嗎?
「……」井上雄彥的畫風詭異嗎?他不懂。
「而且,你也不喜歡籃球啊。」
他順手拿起枕頭下讀到一半的武俠小說,漫不經心地回了句,「誰說的。」
「你體育課從來不打球啊。」也不踢球,非常討厭運動。
「球太臟。」
看著一塵不染的房間,素白的墻壁,素白的床單,簡直是個冰雪世界,她似乎知道了什么。拿起他的床邊讀物,不敢坐床上看,默默縮到他角落的書桌上看起來漫畫,順手拆開桌上的甜食。
他為何沒有叫她拿了東西立即走?喬以靜沉思了很久,直到媽媽端甜品時,都沒有想明白。
「喬伯母,我已經吃不下了。」她摸著有些發脹的肚子,才懊悔又吃了那么多甜食。
「沒事,還有靜靜呢。」
「咦,靜靜不是不喜歡吃甜食嗎?」
「是……是哦。沒想起來,我也是習慣了每天做個甜點,卻忘記老大已住校了。」
看媽媽尷尬地退出房間,喬以靜對她跟著喊他靜靜的事也就睜一只眼,閉了一只眼。
「你最喜歡里面的誰。」她突然問了個小學生才會問的問題。
喬以靜沒有搭理,兀自翻閱手中的《神雕俠侶》。
「我最喜歡流川楓了。」
喬以靜眼睛都不眨一下,只關心後來會不會有什么神醫冒出來給楊過接回斷臂。
「因為他和你哥哥長得一樣。」
喬其寧?喬以靜放下楊過的斷臂,走到她跟前,手指指著黑發長到蓋過眼睛,話少到比自己還要誇張的角色,「他?」
夏知樹狠狠地點頭。
喬以靜拿著你的眼睛有病的眼神看著她,「我哥哥是板寸頭,性格也很活躍。」
「我知道啊。好學生是不會留長發的。」
她這話不是在誇他哥哥,還是在諷刺自己?喬以靜那雙被劉海遮住的眼睛第一次眸光波動劇烈,帶出了明顯的情緒起伏。
「可是,你不覺得他和你哥哥長得一樣帥嗎?」
「你不覺得,我也長得和我哥哥一樣?」喬以靜自動把帥字消了音。
「怎么可能一樣。」
「怎么不可能?我們是兄弟。」
「世界上都沒有一模一樣的樹葉,何況只是兄弟?」
喬以靜的手有些抖,第一次與人臉對臉,眼對眼地看著對方說話,「真的不一樣嗎?」
那為何,從小到大,那么多人都會說他長得和他哥哥一樣,說他將來肯定和他哥哥一樣聰明,說他肯定也是練舞的好材料,甚至,叫人覺得,他也該喜歡吃甜食。而他,沒有這樣,卻成了別人眼里的怪胎?
他只是喜歡一個人,只是喜歡安靜,喜歡分析人,喜歡看亂七八糟的書,喜歡歸納,不喜歡分享。因為別人不懂他的世界,所以就是怪胎?
八歲的時候,連父母都帶他去看過心理醫生。那一刻,或許,連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怪胎,不然怎么就非要跟哥哥不一樣?乖乖地,按部就班地如所有人所願地活著,不是更輕鬆嗎?
「真的不一樣?」
「當然,你哥哥耳朵可好看了。哪像你,招風耳。」她損了一句後,才認真地敘述起點點滴滴的不同之處,那些細微之處,可能連他的父母都不會知道。
不,應該說,關於他哥的,都知道。只是他的,就很少人會注意到。沒想到,她天天在他耳邊喬大哥長,喬大哥短的喊,眼睛里也不是只看見他大哥。就好比,他的招風耳是遺傳了爸爸的,只是被他的長頭發蓋著,知道的人非常少。
「安啦安啦;這也沒什么的。不是嗎?」夏知樹說到嘴巴都干了,才拍了拍他肩膀,「比起你,我才郁悶呢。我媽媽居然長得和我幾乎一模一樣,還好,她瘦得和竹竿一樣。」
「是個病句。應該說是你長得像你媽媽。」喬以靜對詞句一向執著。
「哎呀,這個,考試的時候知道就好。平時,怎么高興怎么來咯。要我說呀,憑什么就因為我是我媽媽生的,我就要像我媽媽呢。你不知道,我媽媽明明是個笨的。我這么聰明,肯定是隨著我爸爸的。為何大家都說我像媽媽。我才不買賬呢。所以,我小時候可討厭學跳舞了,深怕別人說,你看,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夏知樹說的時候手舞足蹈,表情生動,最後更是模仿別人誇她的樣子,「後來呢,我想通了。越抵觸跳舞越是證明自己越是怕像媽媽。」
聽到這里,喬以靜忍不住笑了,「不是因為你看見了會跳舞的王子?」
夏知樹瞪大了眼,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人會笑耶,還挺好看的嘛,如實回答,「是我想通的。不過是在看見他之後想通的。」
誠實,還很可愛。這是喬以靜第一次給人貼了一個充滿陽光的標簽。
兩年後,還不算太笨的她學習突飛猛進,預計能以墊底的成績墊進那所重點高中。而他,考試成績平平依舊,他的父母也不問他一句,為何與她天天一起溫習功課,差別那么大。
而他,只想去念一所普通的高中,不需要太多人的矚目。
這一年的中考考場,安靜得詭異。
他看著明媚陽光,窗外的小鳥,心里的信念突然有了動搖,遲遲沒有落筆。
直到過了半個多小時後,坐在前面幾排的她突然轉過頭,朝他得意地笑著,仿佛在說,題目好簡單啊。
那一刻,他突然有了答案,提筆速速地寫下他人生的答案。
繼續,守護著她。
而這一次也絕不會是自己能為她突破的極限,他已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