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章】(1)
荀九
聞人遠的表情倒映在丁晉林的眼眸中,變得有些扭曲猙獰——“阿遠!”丁晉林嚯的坐起來,背脊上出了一層冷汗。他瞪大了眼睛怔忡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明白原來那只是一場夢而已,長吁一口氣,丁晉林翻身下床打開了窗子,讓夜風灌進來令自己清醒些。微涼的風吹入衣衫,滲入每個汗毛孔,冷汗被逼退,變成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心仍舊有些發慌,夢中聞人遠的恨意讓他汗毛立起。
如果不被原諒,他該怎么辦?那日他對聞人遠說了對不起之後,卻沒有得到自己預料中的回答——“不一樣的,你跟他們不一樣。”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原諒還是不原諒呢?
習慣性的倒了杯涼茶,然後站在窗前怔怔出神。
今日聽屬下稟報李家的滅門案已被官府壓下,這種做完壞事還逍遙法外的感覺,其實一點也不好。他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卻一味的想要在聞人遠面前裝的清白一些。有時候真的想一走了之,不回丁門,也不再出現在聞人遠面前,找個地方,把自己手上的血洗干淨,可是——真的是妄想呢,他走得了嗎?雙目失明的母親還在丁門,況且他只要對主上的位子放手,那個男人的親生兒子丁晏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還有聞人遠,他也不想放手。
個中緣由他說不清,於是兀自以為是想讓他代替弟弟的原因。丁晉林將杯中的涼茶喝完,便回到床上躺下,翻過身去睡了。夢中他沒有夢到聞人遠,而是一些胡亂的意象,一覺醒來之後,便記不得什么了。
清晨,聞人遠早早的就醒了。
林府今天頗清淨,林清又帶着夫人去雲游了,幾個哥哥也都忙着各自的事情。以往這種時候,聞人遠都會獨自一人坐在屋前花架下的石桌上,安靜的坐上一天。可今日他卻有些坐不住,想要去外面走走,卻又擔心會被那群人騷擾。
“少爺,您要的餛飩和茶葉蛋。”丫鬟將早餐放到石桌上,打斷了他的思緒。
“恩,下去罷。”聞人遠收回飄忽的眼神,淡淡的點了點頭,之後拿起湯匙舀了口徐徐冒着熱氣的餛飩湯,微熱的湯汁滑入喉嚨,將胃暈暖,隨即身體便有些發熱,小喝了幾口之後,聞人遠便沒了胃口。
“哥哥……”
他輕聲呢喃出這個闊別六年的稱呼。
修長白皙的指輕巧的剝開茶葉蛋的蛋殼,聞人遠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滿腦子都是丁晉林那天他將自己拉入懷中,充滿磁性的低沉聲音在耳邊溫柔的響起,讓讓自己瞬間方寸大亂——“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對不起。”
那一瞬,所有的不甘與怨恨居然有了瓦解的趨勢。
可是輕易的原諒會讓他變得太卑微與廉價,所以他唯一的堅持只是不願輕易的說出那句原諒而已。
“他媽的,這鬼天氣敢不敢不要這么熱啊!”林鳳清的咒罵聲遠遠的傳來。
“大哥。”聞人遠收斂好了表情之後抬頭,溫吞的笑了笑,並將茶葉蛋放下。
“你今兒怎么吃起來外面的東西了?黑乎乎的。”林鳳清在他對面坐下,將擋在兩人之間的餛飩和茶葉蛋都推開,碩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聞人遠眼前的陽光,只能逆着光看着略顯模糊的林鳳清。
“大哥找我有事?”
“上次跟你說的,還記不記得?”林鳳清擰眉,壓低聲音。
“那件事……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妥。”聞人遠也跟着蹙了蹙眉。
“哪有不妥啊,是你們太謹慎小心了!”
林鳳清鑿着桌子,驚覺自己聲音太大後又低咒幾聲,刻意壓低聲音,“這事就你一個人知道,老子他媽的已經沒退路了,都已經落草為寇了他還要我怎樣?這回倒好,連老窩都要被端,不反抗是不行了!算了,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見,我是看你有腦子,又比我兄弟聽話才找你的,你到底樂不樂意?!”
“你別着急,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你。”
“你他媽總比我這種粗人要好吧!”林鳳清瞪他一眼,然後自動認作他已經答應,大咧咧的說,“你以後只負責當我的軍師就好,偶爾出謀劃策一下,沒別的事,還有就是幫我保密和圓謊,我現在還不想讓老頭子知道。”
“這……”
“就這樣了!先走了,一堆龜孫子在外面等着老子。”
“那……大哥你小心。”聞人遠站起來,目送着林鳳清大步離開,然後擔心的蹙起眉頭,他不知道林鳳清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以致到了必須落草為寇的地步,但林家對他有恩,大哥又是與他最合拍的,他不能看大哥出事。
可以他的力量,如果林鳳清真的有事,他可能也無能為力。
他太渺小了,渺小到除了頭腦聰明之外就什么都剩不下,但就連這個遺傳了父親的好腦子他也根本不會運用,他沒有遠大的志向,不想做什么大事,活了十六年,卻只是當了十六年的拖油瓶,而今身上的錢也都是父親給的生活費。
這樣的他……能幫的到誰?
想到這兒,聞人遠突然想起丁晉林前幾日對他說自己身無分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