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余鯉
夏知樹像是要把從前虧欠自己的全部玩回來,又像是把自己的精力榨干,不讓自己有悲秋傷春的時間。說是兩個人玩,其實喬以靜永遠都是負責策劃的人,真正的執行者只有夏知樹一個人。
兩個人出門,說是約會,不如說是夏知樹帶着保鏢出去玩。好在,夏知樹也不以為意,一個人玩得照嗨不誤,除了此刻——鬼屋試膽。
「靜靜,你真的不進去嗎?」夏知樹祈求地看着他,手指指着鬼屋的廣告語,「你看,寫的多好,多潸然淚下啊。」
請珍惜,黑暗中彼此牢牢緊握的那一雙手。
喬以靜完全無視那一行Q版的粉筆字——非常堅定地把她一個人推進陰森森的鬼屋里,自己走到出口處等她。
要說夏知樹,也是典型欠虐,明明每次看完鬼片都會連着好幾天不敢一個人上廁所,她依舊樂此不疲地看鬼片。
所以真進了鬼屋的她也不甘心退出去,硬着頭皮走進無盡的黑暗中。整個屋子昏暗氣悶,卻總能感覺一股陰風涼颼颼地吹着她的脖子,時不時閃紅光,飄白影,明明是最劣質的整蠱手法,都能把夏知樹嚇得尖叫連連。
到達終點的那刻,她簡直是逃命似的沖撞而出。在看見陽光,看見喬以靜的那刻,一直沒被嚇哭的她,卻突然激動地掉下了眼淚,二話不說,就如小鳥投林般往他懷里撞了進去。
「死靜靜,臭靜靜。扔我一個,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以後再也不來了……」夏知樹一邊哭,一邊報復性地把鼻涕眼淚往他襯衫上擦。無論是父母離婚,還是車禍失戀,她都沒有哭得這么竭嘶底里過。不得不說,能給自己一個光明正大去哭的理由,真是痛並快樂着!
「好。」喬以靜無限寵溺,摸了摸她的頭。
「呃……」夏知樹知道他這個人向來說到做到,連忙改口,「不行,不能便宜了你。你也要去一次才行。這樣吧,下次,下次換你進去。」他要是怕了,她不介意帶他走一遍,反正她有經驗。
「夏知樹。」喬以靜的聲音聽不出起伏
「干嘛。」語帶哭腔的她,聞着他身上藍月亮的洗衣液香味,淡雅舒寧,叫她完全忘記了鬼屋的陰森,心想,她也要買一瓶回來用才好。
「我不怕阿飄的。」
憤憤的夏知樹不得不承認,喬以靜雖然很多時候都叫她忘了他的性別,當閨蜜來看,又不擅長運動,長相偏柔弱,但很多時候還是很爺們的。譬如,此刻的懷抱就非常溫暖可靠,又譬如,他似乎真的從來沒有怕過什么人,什么事……
「不管,下次還要來。你必須陪着我。」夏知樹倔強道。
喬以靜輕嘆一聲,未再辯言。
他只是不喜歡她黑暗恐怖的記憶里,有他而已。
與其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重復都是假的,卻阻止不了她的害怕,他寧願站在陽光下,等她破繭成蝶的那刻。哪怕他會等很久很久,甚至等不到她從從終點出來,就半途而反。他也想,在陽光下,等她。
而她,沒有讓他失望。
這樣,很好。
一個月後
「喬以靜,快告訴我,那個校徽是學校是哪一所。」夏知樹拿着今年的志願表,催促道。
「不記得了。」喬以靜懶懶道。
「怎么會不記得!」夏知樹吹胡子瞪眼,不買賬!
「不記得就是不記得了。」喬以靜堅持道。他哪會知道,夏知樹隨手一指,就那么歹勢地在四個學校里挑出唯一一個沒有舞蹈系的學校來。
夏知樹不多廢話,直接像往常抄作業那樣,搶過他填好的志願表,全部抄了一遍。
對她連科系都照辦全抄的山寨行為,喬以靜很是無語。他拿過橡皮擦,改好後,見她又在吃零食,有些頭疼,「你這樣下去,閃電俠的稱號就要保不住了。」這樣下去,哪個舞蹈系敢收她啊。
「隨它去吧。」夏知樹十分信任,也不看他幫自己改了什么,就催他快交給老師去。自己捧着新買的《神雕俠侶》看得起勁,太虐了,真的是太虐了!小龍女怎么想得出十六年的約定啊~哎,那個郭襄好可愛啊,楊過怎么不考慮考慮呢。
喬以靜看着那本自己很久沒有摸到的書,有些不能理解。什么時候起,她也愛看這個了?她不是應該天天抱着《公主漫畫》笑不停的嗎?他搖了搖頭,走向班主任的辦公室。
下午,體育課,800米的長跑成績,一次比一次不理想。喬以靜被老師折磨的幾近虛脫才從跑道上被人扶回課桌上。夏知樹有些隱隱擔心,說個肚子痛的小謊,也回了教室休息。
她輕手輕腳地走回課桌,深怕吵醒休眠中的他。用手絹給他擦了擦額前的汗後,夏知樹便老老實實地坐在他身邊,看着他。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這樣虛弱的他。
以前,就算他生病,都會強撐着精神來聽她各種抱怨或者是廢話。
其實,看似寡淡冷言的他,內心世界非常豐富而強大,是個孤獨的英雄!
和楊過一樣。
不是說,一見楊過誤終身嗎?
所以,終有一日,他也會像書里的楊大俠一樣,引得無數小女生為他歡呼尖叫吧?
只是,這個喬大俠似乎有些弱不禁風呢。
夏知樹想到這,就低低輕笑出來,又怕吵醒他,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當夏知樹伸手觸摸到自己的唇時,她的目光卻流戀在他的唇上。有些發白,有些脫水,十分不好看,卻惹人憐愛!
夏知樹像卡到陰一樣,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嘴唇。他的唇紋有些糙,磨礪着她的指腹。隨着他淺淺的呼吸,有一股溫熱地氣流竄入她的指尖,掌心,連着她的心,都開始癢癢的。
這,就是男人的嘴唇?書里寫的那種,肌膚之親?
睡夢中的喬以靜似乎感覺到有東西在唇上,懶得睜眼,只用舌頭掃了掃上唇。
濕熱的舌頭舔到她的指腹,夏知樹如驚弓之鳥,一下子縮回手,不敢亂動。
等了半天,見他沒動靜。
想到剛剛舌頭的觸感,她起身,彎腰,輕輕地用唇覆了上去。
若蜻蜓點水,水還沒有起波瀾,蜻蜓已經飛遠了。
回過神的夏知樹,嚇得逃竄而出。
而累斃了的喬以靜依舊做着美夢,嘴唇帶着水潤的濕意,盪漾春情。
從那天之後,夏知樹不再看亂人心智的淫書,把《神雕俠侶》原璧歸趙。喬以靜當她三分鍾熱度,也不以為意。兩個人,繼續愉快地玩耍在一起。直到,那個點燃火種,把夏知樹生活炸個七零八落的白曉溪再次出現。
「你看起來過的很不錯。」白曉溪衣錦還鄉地出現在夏知樹面前,一副打算寒暄的架勢。夏知樹再見她時連討厭都覺得多余,只當陌生人般擦肩而過,卻被白曉溪抓住了胳膊。
「你不用去找喬其寧,他沒有和我一起回來。我也不過是請了兩天假,明天就要回巴黎。」白曉溪像是搶到洋娃娃的女生,急於炫耀。
「白小姐,你是不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點?」夏知樹發笑,為以前的自己而感到丟人。以前的她是要多弱智,才會輸給這樣的人?不,她沒有輸給這個人,她只是輸給了自己,輸給了喬其寧。
「你真完全不在意他了,不打算和他復合?」
「喬其寧是一塊肉,盯着他的人,不差我一個。」論公主脾氣,放下喬其寧的夏知樹並不會輸給她,驕傲而漂亮地回擊道,「所以,與其在這里和我糾纏,你不如趕緊回巴黎看好你的喬其寧。他的性格,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不是博愛,而是自我。與生俱來的大男子主義,喜歡鋤強扶弱的感覺,無論對哪個女生都關愛有加。沒有處處濫情,卻處處留情。想要他停下腳步,去體貼,守護一個人,簡直做夢。
想到這里,夏知樹突然笑了。原來,她一直那么,那么了解喬其寧,卻直到這一刻,才可堪破自己這層紅塵迷障。
白曉溪的高貴冷艷面容裂開了縫,憤憤道,「我才不會和你一樣沒自信,我相信,喬其寧一定會完完全全屬於我。」
「ok!那很好啊。」夏知樹挑眉聳肩,完全不與她爭,倒真像是在為對方高興。她試着抽出被白曉溪拽着的肩膀,而對方像是瘋了一樣,捏得死死的。似乎,哪里不太對。完全不像一個耀武揚威的人,該有的反應。
白曉溪見她輕松的模樣,而自己卻……明明是她贏了,可為何她卻一點都不開心,為何他出國後,反而……想到這里,她目光變得更為陰狠,「夏知樹,你以為喬其寧真的喜歡你才和你交往的?我告訴你,若不是喬以靜拜托他哥,千萬不能傷害你,拒絕你,你能當喬其寧兩年的女朋友?哦,不對,你只是當了兩年名義上的女朋友。你們交往期間,就算不在一個學校,私下相處的時間也不是沒有,據我所知,卻連接吻都沒有過。你說說,你這個女朋友當的虛不虛?不過,我也不得不佩服你勾引男人的手段,能讓人甘心為你利用,替你保駕護航,這一點,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神經病!」夏知樹不介意她拿着喬其寧說酸話,但是扯到自己母親頭上,就算她母親真有錯,她也容不得她人在自己面前詆毀!
「怎么難道不是嗎?當年,你媽媽和沈老師才分手一個月不到,就與她的老師勾搭在一起,沒多久就結婚。我想,你也很清楚。你媽媽起碼在那一個月里,還哭的肝腸寸斷,叫人心憐。而你呢?卻是沒分手前就先找好備胎。這不,剛失戀的你,人不僅沒有瘦半分,還胖了幾公斤。看來,你這個備胎還真有幾分本事,能取代那么優秀的喬其寧。」
「請你放尊重了。喬以靜是你喜歡的人的弟弟。」夏知樹敏感地豎起尖刺。
「我都沒有點名道姓,有人就對號入座了?這不是備胎,還能是什么?」白曉溪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樣,趁勝追擊,「當年,你媽媽利用了你爸爸,而現在,你又利用喬以靜。你說,你有什么資格去怨你媽媽,怨沈老師?」
「你胡說!」夏知樹極力否認,「我和喬以靜只是朋友!朋友!」
「朋友?當年,你爸媽還是師生呢。」白曉溪嗤笑,「我聽我爸說,當年你媽媽被拋棄,那個我見猶憐的樣子,不知道引得多少男生在後頭打抱不平。沈老師最初也不過是可憐你媽,才私下多了幾分親近,開導她。結果她卻順勢勾搭上他,讓你爸心甘情願地娶了她,還認下了你這個野種!」
「你說什么?」夏知樹有些發蒙,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淨淨,「野種?誰是野種?」
「你以為,你爸當年為何離開台南,跑來台北教書?你媽媽結婚不到九個月就生下你。當時人人都傳他在校期間染指女學生。可知情的人,都知道,你媽媽那時候和沈老師說話都沒有超過十句話。」
「我不信,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你去問你爸就知道了。」白曉溪松開她的手,後退了幾小步,踩出好幾個舞步來。
夏知樹十分清楚,那是參賽的《流浪的公主》收尾舞步,她也曾跳過無數遍。刻意遺忘的往事一幕幕重現在腦海。
原以為父母之間的愛情是沖破世俗輿論結合,卻在瞬間分崩離析。
她好不容易與自己從小耗盡心力與熱情,所追逐的喬其寧在一起了,卻是曇花一現。
她出車禍了,骨折的右腿雖然完全康復,但是她被玻璃片劃斷了左小腿韌帶,卻是真的一輩子都不能跳舞了。她叫醫生保密,誰都沒有告訴。
那一階段,如果沒有喬以靜,她都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能不能撐過來。所以,即使知道喬以靜天天看望自己,可能會耽誤他學業和高考,她也沒有拒絕。她是自私,白曉溪沒有說錯她。
她知道喬以靜高考順利時,高興之余,心底那份淡淡的失落,她不敢說,不敢面對。埋藏得深深的,連自己都快忘了。
所以,喬以靜選擇復讀的時候,她……才那么順其自然地接受這個結果,不去問,不去想,深怕問多了,他會後悔。
原來,她真的,很自私,貪戀他的溫暖。
可是,她只是渴望溫暖啊,她沒有勾引!她不是壞女人,她沒有學她媽媽,利用過任何人啊,為什么要那么說她。為什么!
白曉溪見夏知樹一副奔潰欲昏倒的樣子,心里不由痛快起來。在巴黎的日子里,她受夠了喬其寧日日念叨着夏知樹那三個字,所以,她回來了。要么不開弓,要么就要徹底擊垮敵人,這是她一貫的原則。
她揚起勝利的笑容,「從某一方面來說,你還不如你媽呢。你媽起碼還給了你爸幾年的名分,不是嗎?可你呢?你明明依賴他,也享受他對你的喜歡與寵愛,手里卻緊抓着他不放,卻偏偏又看不見他的好,眼里心里想着他哥哥喬其寧!你的出生本身就夠叫人惡心,而你的為人,更惡心。」
惡心嗎?
那么寵愛她的爸爸,心里也會,偶爾地惡心過她嗎?
喬以靜呢,如果喬以靜知道,自己剛失戀沒多久,就鬼迷心竅地偷吻他,是不是也會覺得惡心?
吻?
對,那天,她偷吻了他。
所以,她真的和她媽媽一樣是……在勾引男人了?
是啊,那都不是勾引,什么才是勾引?
借着朋友的名義,繼續親近,相處,說得好聽是日久生情,說得難聽,可不就是勾引?
真喜歡他,之前怎么沒喜歡?在他哥哥走了之後,才喜歡?
不是備胎,又是什么?
她一直極力隱藏着的,呼之欲出的真相,卻被白曉溪捅破了最後一層遮羞布!
原來,她真的是這樣的人!
夏知樹跌坐在地上,抱着頭,咬緊牙關,深深憋下喉嚨里的酸澀,絲毫不敢哭出任何聲音來。深怕,深怕哭了,她就連承認錯誤的勇氣都沒有。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顆一顆滾落在她的褲子上。
那一次,喬以靜的招風耳失靈了,沒有找到她。
夏知樹,一個人,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前,她才坐上前往台南的末班車。
此刻,躲在衛生間的夏知樹連蜷縮在地上的姿勢都與六年前一模一樣。
六年前,白曉溪突然出現,一聲野種,一句備胎,把她打的徹底沒有還手之力,最後狼狽而逃。
可這六年以來,她也十分慶幸自己的理智,能夠快刀斬亂麻。
她不敢想象,如果任其發展下去,是不是真的會因為失戀而空虛寂寞地依賴上喬以靜。而喬以靜呢,他會如何?他只是出於朋友的關心,卻被自己給攀纏上了?還是他……也有對自己動了心?像她爸爸那樣,因為看着自己的學生未婚先孕而發了惻隱之心,最後因同情而產生了愛情,結果被人利用完就拋開一邊?
就算,就算她和她媽媽不一樣,可是誰能保證?
保證她那時的動心不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一時的空虛寂寞?
連從小喜歡的喬其寧,她都舍得放手去賭。就是失戀了,也都不會太在意和痛苦。若是喬以靜……
不,不,不!
她,不能賭。
就算真錯失自己喜歡的人,也不要傷害一個對自己好的人。
她在台南收拾好心情,想展開新戀情時,總不自覺地拿喬以靜去相比那些追求她的男人。然後,這一比就比了六年……
所以,果然還是喬以靜太出色了惹得禍,叫人心猿意馬。
這六年里,她偶爾也會想他過得好不好,可也只是想想,並沒有相思不成活啊。
所以,她果然也只是一時的迷戀依賴。
回台北後,在聽說喬以靜有神秘女友時,不是不難過,像是生命里很重要的東西被搶走一樣,像她的流氓兔被喬以靜搶走,像喬其寧被白曉溪搶走,像她的媽媽被沈文平搶走,更像……父親被病魔搶走。
所以,她是覺得自己越來越一無所有,才惶恐難受。
她,果然還是自私呢,即使已經選擇了獨立,即使已經過了六年。
她是這么渴望着和喬以靜親近,卻又害怕親近。她是這樣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彼此的關系,卻又被一個叫陸婷的女人走出來,戳穿!
她又不是郵票,怎么就那么欠戳?
白曉溪也好,陸婷也罷,為何無論她做什么,都要跑出來指責她是錯的?
洗漱台上的那瓶礦泉水,像是誘惑白雪公主的毒蘋果一樣。
她伸手擰開已經被擰開過的瓶蓋,低頭聞了聞,並無特別。雖然,她心很亂,大腦也有些卡機的狀態,但她還不至於真蠢到拿着陌生人給的東西直接給喬以靜喝。
可,這是唯一能給她答案的東西了。
夏知樹心一橫,仰頭先自己試喝了一口,差點吐了出來。她忙起身捧了好幾口自來水進嘴漱口。這水果然被下過料。
還好,不是傳說中坑爹的春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