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物小傳——修彌
勞倫斯·金
1.
我是修彌,十八歲,我沒有姓。
童年對我來說不過就是一段時間概念。自出生到十歲,我將這十年暫定為童年、幼年,甚至是少年期,或許你會說這個界定方式不對,但這本來就沒有准確的定義,對你來說可能到了十二歲還沒脫離童年期,因為你那時還在尿褲子,但對我來說,十歲之後,我就已經成人了,很奇怪為什么我會記得那么清楚?因為在那一年發生了一件事,我不太想說是什么事,因為至今為止只有唐仁知道我的過去,他與我有着極為相似的過去,但那家伙的處理方式真是太……不過你又能指望一個窩囊廢做出什么大事呢?在說那件之前,我有必要介紹一下我的家族。
我是聖衣族族長的長子,起碼在十五歲之前我還是長子。
聖衣族算得上是上流社會的種族,我們擁有精靈族的美貌、血族的高貴和創智人的智慧,但同時,我們又沒有精靈的熱情友好、血族的邪魅神秘和創智人的機靈圓滑。而我的父親,擁有東方人五官的男人肖恩•李,他兼具着聖衣族的所有特質,英俊、高貴、優雅、睿智、冷漠、古板——這是他的標簽,同時也是我的,族人說我與父親很像,我也承認,因為我覺得這就是我們不對盤的原因。我們太像了,所以誰看誰都不順眼。我的母親Rose•李是個金發女人,她擁有着美艷的外貌,但在父親的熏陶下也變得高傲而冷漠,母親的發色很漂亮,金燦燦得好像陽光。但我卻與他們長得不太相像,我是銀發、萬花瞳,小時候,我認為這或許就是父母不喜歡我的原因,或許我根本不是他們親生的。
我自認自己是個早熟的人,所以得不到父母的疼愛對我來說沒什么,他們剩下了我,在離開母體的那一刻,我就是一個單獨的個體了,我不需要依靠誰的疼愛來生存——在十五歲之前,我一直是這樣覺得的。我不在乎他們為什么對我冷冰冰的,但對於是不是他們親生的,我卻有點在乎,不過只是因為這件事會影響我是否能成為聖衣族的繼承人,對於這個死板守舊的種族來說,族人絕對不允許外血統的人來繼承族長的位置,但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是族長的繼承人。
十歲那年,我正式成為聖衣族的聖子,族長的繼承人。
也是在那一年,我知道我是為此而生的。
可七年之後,我失去了聖子的位置,失去了一切。
下面我來詳細說說,我講話就是喜歡先做總結,一來是為了有層次感,二來是因為我討厭留懸念,吊人胃口又十分無趣,就像賣弄機靈的創智人一樣令人厭惡。言歸正傳,我自小就知道自己是為繼承族長之位而生的,族中的長老把我視為瑰寶,即使是在我還有一些兄弟的情況下——我的父親肖恩並不是只有一個女人,他的其他女人也為他生下了孩子,有的早已成年,不過族中規矩是只有族長與族後所生的孩子才能做繼承人,而我的母親因為生我而失去了再育的能力,所以我便成為了聖衣族獨一無二的繼承人。
我喜歡獨一無二這個詞。
因為一旦某些東西有了復制品,它就失去了價值,就成了可有可無的垃圾。
但即便如此,我的父母卻並不疼愛我,他們對我總是有所防備,就仿佛我是一個外來者、侵入者,尤其是我的母親,她總是像看敵人一樣看着我。在確認我是他們親生之後,我對這種態度感到十分莫名其妙,難道是父親欲望太強,並不想把族長之位傳給別人,甚至是他的兒子?
十歲那年,我知道自己想錯了。
那一天剛剛舉行完儀式,族中的教父為我進行洗禮,我正式成了聖子,成為了聖衣族中獨一無二、尊貴無比的聖子。我很得意、很驕傲,以至於我根本沒有發現父母陰郁的臉色,他們很不開心,似乎是被我奪走了什么。我當時只是想冷笑,並且對他們強大又自私的權利欲表示蔑視——這並不是我奪走的,父親早晚會老去,只有我繼承族長之位,才能讓聖衣族更好的發展。不過他們的對話卻讓我明白,原來事情根本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2.
「今天是修彌封子的日子,你這樣被人看到算什么?」
「我裝得已經夠久了……肖恩,夠久了,我沒辦法笑着看他得到聖子之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已經過去十六年了,阿倫他……不會回來了。」
「你怎么敢確定?萬一阿倫回來了呢?你知道的,他才是聖子,唯一的聖子!修彌怎么能和他比……噢,這簡直就是背叛!你難道不會愧疚嗎,我們背叛了阿倫!我們應該繼續找他的,為什么要生第二個孩子?這就是對他的不忠誠。」
「我們別無選擇,Rose。」
「你是族長,你為什么別無選擇?你為什么要對那些老家伙屈服!」
「Rose,注意你的儀態!作為族長,我必須為種族的延續着想,而你作為族後,誕育聖子也是你的職責。如果阿倫永遠找不回來了呢?你讓誰來做聖子?其他女人的兒子嗎?你會願意嗎?」
「可是……」
「夠了,你不喜歡可以不看他,但別忘了你族後的身份。」
「肖……生下修彌後我就再也不能生了……這就是神對我的懲罰,對我拋棄阿倫的懲罰。」母親說完就捂着臉啜泣了起來,以至陰沉着臉的父親過去摟住她,眼里的聲音也溫和了下來:「我和你一樣想念阿倫,在我們心中,阿倫才是唯一的聖子,可聖衣族需要一個繼承人,我們別無選擇。」
母親沒再說話,埋頭在他懷中哭泣。
聖衣族需要一個繼承人——原來這才是我存在的理由。
阿倫的名字我從未聽別人提到過,之後經過調查我才知道阿倫是他們的第一個兒子,不過在十六年前走丟,他們尋找了他六年,最終迫於族中長老的壓力不得為種族再生一個繼承人,他們不肯接納我,也是因為覺得我搶了原本屬於阿倫的一切。我討厭阿倫,自從聽到這個名字起就討厭,因為他使我變成了一個替代品、一個復制品、一個垃圾,原來他才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其實調查之後我才知道有許多線索與明顯的證據證明阿倫的存在,而族中的人也從來沒避諱過這件事,只是我一直以來太自大了、太狂妄了,以至於被蒙蔽了雙眼。我在家中發現了很多他的東西——那些父母堅決不允許我觸碰的東西,我現在終於知道了理由,他們不許我碰阿倫的東西,不許我吃他愛吃的食物,不許我穿他喜歡的顏色的衣服——如果阿倫喜歡銀色的話,他們或許會直接把我的頭發拔光。這就是我的父母,生下我、卻有把我當做盜賊的父母。
從那刻起,我徹底的長大了。
3.
我的潔癖就是從那時養成的。
我不去碰陌生的東西,也不許別人隨便碰我的東西。並且我開始討厭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無尚的榮耀、聖子的位置都變得骯臟不堪。因為我是因它才存在的,這令我覺得很不舒服,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不需要依附任何東西,也不需要因什么而生,我存在是因為我注定存在,而不是因為什么狗屁繼承人!但我又不能放手,因為那反而順了我父母的意,他們不想讓我做聖子,我反而要做的很好。
於是自十歲到十七歲,我一直都是聖衣族最優秀的聖子。
我待人平和、處事得體,在族人與長老之中都十分有威信,但是在內心深處,我對這個虛偽的種族厭惡至極,但為了報復父母,我又不得不做盡我討厭的事情。微笑、善良、體貼、懂事……這些完全與我無關的形容詞統統被我自己強制性地帖到身上,當初的狂妄自大與傲慢雖然被藏在心底,但卻比當初更強烈,我自信的覺得族長之位非我莫屬,當我成為族長的那一天,便是父母付出代價的那一天。
仇恨在我的內心漸漸滋長,與權力欲混在一起蒙蔽了我的眼。
我原本以為父親是個權力欲很強的人,但到頭來,我卻成為了這樣的人。
不知不覺間我變成了一個性格多面的人,在面對族人與長老時,我溫和得體;在面對父母時,我冷漠寡言;而在面對另外一個人時,我卻傲慢、惡劣、喜怒無常。這個人叫做姬兒,是我的妹妹——她的母親叫姬妮斯,是父親眾多女人之一。姬妮斯是族中的異類,她的美艷與母親不相上下,但與母親相比,她的美更加張揚,而且她很嫵媚,那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媚感令父親神魂顛倒,第一次無視長老們的反對收下了姬妮斯,即便當時她已經是個一歲女孩的媽媽了。而這個一歲的女孩,就是姬兒,她單純而美麗,仿佛是在泥潭中盛開的雛菊。
雖然喜愛姬妮斯,但父親卻對這個『女兒』很冷漠。
他是個男權至上的人,姬妮斯是他生命中的異數,但姬兒並不是,他可以接受姬妮斯離經叛道的嫵媚,卻不能接受並非他血脈的姬兒。所以在接納了姬妮斯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把姬兒送走,雖然在姬妮斯強烈的反對下沒能成功,但姬兒卻不得不常年居住在不見光的角落,盡量不被父親與族人看到。
每年七月,父親都會與族人去聖山做祭禮。
所以只有那一個月,姬兒才有機會出來。我是在她三歲那年的七月遇到她的,姬兒的性格令人出乎意料的陽光,溫暖地照進我冰冷的心房。那年我六歲,順利地與她成為了朋友,之後每一年的七月暑假,我都會去那里和她玩,姬妮斯會給我們做很美味的點心與甜酒,那時我才發現這個傳聞中下賤不堪的女人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她很喜歡笑,笑聲肆無忌憚,總會感染到別人與她一起笑個不停。
我很喜歡姬妮斯與姬兒,與冷漠的父母相比、與虛偽的族人相比,她們母女是聖衣族里對我最真誠的人。或許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姬兒把我當成是獨一無二的哥哥,我喜歡她圍着我團團轉的可愛模樣。不過母親卻極為討厭姬妮斯母女,其實不僅是姬妮斯,父親的每一個女人都令她討厭,尤其是生下兒子的那幾位。不過如今想想,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她連我都討厭,更何況別人的兒子呢?
但那時姬妮斯十分得父親寵愛,所以母親也拿她沒辦法。
在我十歲知道了阿倫的存在之後,我對姬兒母女的態度就變了,如今的我已經是聖子,高貴如我,根本不該和令全族人討厭的她們混在一起,所以十歲之後,我沒再找過姬兒,而父親對姬妮斯愛的熱度也漸漸淡去了,她們母女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每年七月姬兒還會來找我,但都被我拒之門外,在得到了長老們的告誡之後,我就對纏人的姬兒越來越惡劣,我總是對她大呼小叫——我已經不再是她獨一無二的哥哥了,有了阿倫之後,我變的什么都不是。
這個雛菊般的女孩一天天長大,變得越來越美。
我依舊做我的聖子,高貴而優雅;而姬兒也鍥而不舍地來找我,試圖在我身上尋找到那個溫柔哥哥的影子;母親日漸消瘦,沉陷在對阿倫的想念當中;父親忙着族中的瑣事、忙着對付權力漸大的我、也忙着繼續尋找其他的女人。幾條直線平鋪直敘地延伸着,我成為族長似乎已成注定,姬兒也注定做她見不得光的『族長之女』,而我的父母也注定要看着他們最不喜歡的兒子繼承族長之位。
但我十七歲那年,一切事情都被打亂。
因為阿倫出現了。
他已經是個二十八歲的成熟男人了,金發碧眼、虎背熊腰,行事粗狂而不修邊幅,嗜酒如命、胡子拉碴、談吐粗俗,根本無法與我相比。這個粗線條的男人根本和聖子兩個字完全不挨邊,但是父母愛他,從他出現起就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似乎想把二十幾年來的虧欠全部彌補給他——很顯然,他們也想把聖子之位給他,但這時我的所作所為已經深入人心,這件事並不容易。
可是父親這一次再度違背了長老們的抗議。
就像當年留下姬妮斯一樣,他一心要讓阿倫頂替我的位置,但這次因為長老們的反對太強烈,所以他不得不為阿倫成為聖子而鋪路、不得不找一個讓他名正言順的借口——這借口就是我與姬妮斯的『不正當』關系。我每年七月都去找姬兒的事被忽然爆出,而這個爆料人正是我的母親,原來她早就知道我小時候一直和姬兒玩,但她卻選擇了沉默,當時她一定對阿倫的出現抱有希望,所以留下了這個砝碼以便未來阿倫成為聖子。母親的這一招成功地除掉了她最厭惡的兩個人,姬妮斯以勾引繼子的罪名被處死,而我因為地位尊崇又頗得人心所以只是被削去了聖子之位。姬妮斯死前對我說:「修斯,我做的甜酒好喝嗎?」
旁邊的姬兒滿目怨恨地看着我。
那一刻她對我下了詛咒,詛咒我此生都不能喝酒。
一年之後,我被送去厄門之都。十八歲,我的人生就此結束,修斯•李已經死了,活在厄門之都的叫做修彌,沒有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