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樓漠漠清寒
蘇櫻公主
“魏相無須多禮,為國出力,是我們做臣子的本分。”儀翔下馬,扶起這個當朝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兩朝重臣。近三年不見,魏德昌依舊濃眉闊目,面如刀削,笑中透著囂張,渾身散發著狡詐和不可一世的氣息。
“皇子三年不見,風采更進一層啊”魏德昌打著哈哈。
儀翔微微一笑:”魏相國說笑,大漠苦寒之地,強敵猙獰,這次儀翔能平安歸來,功成而退,還要謝相國當年表薦之恩呢。”
“哈哈,皇子言重,皇子本是明珠,嶄露頭腳,必然之事,必然之事!”魏德昌繼續打著哈哈:”此次皇子平強敵,皇上心中甚是喜悅,老臣在此要先給皇子道喜了!”
道喜?儀翔冷笑,只怕是從未想到我這個當年弱小之人,帶病之軀竟未能戰死沙場,為國效力了吧!老狐貍真是風采如舊啊。
“三年未見相國,相國虎威大震,雖在邊關,儀翔也常深感相國之威啊!”微笑著,儀翔望向魏德昌。
魏德昌面容不變,看著翻身上馬的儀翔,心中卻是暗驚,這是當年那個孱弱地七皇子嗎?三年大漠生活真是鍛煉人啊,眼前的人,長身玉立,俊美地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卻隱隱透著寒意,雙目冷凝,微微笑時,表面看來波瀾無驚,卻是沉郁的望不見底;舉手頭投足之間,處處洋溢著掌握全局,一目了然的自信和王者霸氣!
還好,我先留一手。魏德昌心中冷笑,瞇起雙目:”七皇子!請!皇上宮中設宴,還宜速去。”
一行人蜿蜒而行。
皇宮,金鑾殿。
“兒臣儀翔參見父皇!”
嘉平皇帝望著殿中拜倒於地的男人,儀翔,我的兒子!記憶中一直是百病纏身地文弱,什么時候竟是這樣英氣逼人了!朕有多久沒有見過這個兒子,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兒子了?
“平身”
抬起頭來的是一張酷美的臉,竟是那么熟悉!父子相望,那雙墨玉般的眼眸中,竟是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這是一雙男人的眼睛,嘉平皇帝突然情緒有些起伏,我的兒子!
“好,好!”
“啟稟皇上,七皇子此次出師,大揚我天朝雄威,西平月氏,造福黎民,實在是功不可沒啊!”說話的是當朝宰相魏德昌。
“月氏國騎兵彪悍,七皇子鎮守邊關,奇策破之,可謂用兵表率!”
魏德昌左首出列啟奏的乃當朝”南王”冷伯平。
看見冷伯平那張淡淡的面孔後,不禁心中冷笑,冷伯平啊冷伯平,我與你同朝為臣四十多年,竟是頭一遭在這事情上達成共識,你到底心底還是有私心的,只怕你這心意,對方若知道真情,未必肯領罷了,哼,到時候,看你又將如何來辦!魏相國想到此處,心底竟有了幸災樂禍的念頭。
嘉平皇帝望著兩位當朝的棟梁,心中大悅:”來人,降旨!”
嘉平四十三年秋,七皇子儀翔北平月氏有功,封號”北翔王”,享十萬戶候,賞黃金千兩,明珠十槲,玉如意並其他物件不計其數。儀翔一躍成為繼已逝太子儀耀之後,第一位封”王”的皇子。
旨意頒畢,百官拜服,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萬歲。”
“皇兒,朕還有一件喜事要告訴於你。”賜封完畢後,望著儀翔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嘉平皇帝微微一笑,儀翔今年該是二十一歲了吧,苦戰邊關,竟是忘記他的頭等大事了!還是皇後想得周到啊,提議賜封那女子,本來想要改日再賜,今天看到了儀翔,不如一並說了罷!
“兒臣謝父皇賞賜之恩,不過,兒臣有一事還請父皇恩準。”儀翔拜倒在地。
嘉平皇帝微笑,望向這個兒子。封王賞金,未見他動容,什么事情讓他這個時候拜倒在地呢?
“兒臣懇請父皇賜婚——”說到這里,儀翔眼前似乎看到了滿室的陽光抖動,微笑地眼波粼粼,她輕輕靠向他,氣息如蘭讓人醉:你想知道我是誰嗎?
儀翔微微笑,吐出了那個名字:
“ ——冷如嫣”
滿朝文武震動。南王冷伯平面容微變。
魏德昌望向儀翔,那英俊的臉上盡是讓人捉摸不定地笑容。難道這七皇子,不,七王爺,竟是如此心計深沉?
金鑾殿外。
文武百官圍著新封的”北翔王”紛紛賀喜,祝賀七皇子兩喜臨門,不僅爵位得加,更是抱得了”天下第一美人”歸。
出宮路上,魏德昌走向撫須深思地南王冷伯平:
“恭喜冷王爺呀,得此佳婿,冷王爺風光無限啊。”
“多謝魏相國抬舉。”冷伯平面無表情。
“哪里哪里,七皇子受封,我看將來,冷王爺風光將還更大著呢。只是——”魏德昌皮笑肉不笑地拖長了聲音:
“這結果,誰都沒有想到啊。”
“想不到的人,還有更多,魏相國不會也是一個吧?!”冷伯平淡淡微笑:
“本王家中事情繁多,先行一步!”隨後快步離去。
魏德昌微微一笑,忽然抬手一揮,一個掃地的太監走了過來:
“ 大人!”
“通知公公,看著點!”
宮中恢複了平靜。藍天、白雲,飛檐、琉璃瓦、靜靜飄落的黃葉打著旋兒,慢慢落下。
不知道什么時候,剛才魏相和南王說話的地方拐彎處,邊角門輕輕打開,有個人慢慢踱著步子,走了出來。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南王府晚月池邊,晚桂花碎碎的香氣繞鼻,滿池荷花謝去,剩下荷葉碧綠,大如圓蓋,映襯著一汪湖水無際地翠綠。
一白衣少年正自在地半依半靠在亭臺雕花石椅之上,註視著這片美麗的池塘。
身後有細碎地環佩作響,有輕輕地腳步聲,少年沒有回頭,依舊望向那滿天的荷葉。
“寶公子”,是小丫鬟雨翠的聲音。
少年回過頭來了,展顏一笑:”姐姐不在家嗎?”
天和地,一剎那是眩目的明媚,原來竟是那天那女扮男裝的寶兒。
雨翠俏臉一紅,明知道眼前這一個,不是男子,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就算知道了她的性別,自己還是忍不住心中猶如小鹿亂跳:
“是的,今天晚上要進宮去,皇上六十大壽喜宴,還有慶祝七王爺的凱旋歸來。”
七王爺,寶兒淡淡一笑,眼前又仿佛看到了紅楓滿地中,那個狂狷俊美的男子,冷冷地看著她,突然微笑起來,那么冷冷卻又那么讓人心醉迷惑地微笑。
其實說不說已經不再重要,寶兒想,今晚就能見到了 ,不是比不說更好些嗎?
慢慢,慢慢地扯開嘴角的笑容:
“寶兒先走一步!”。
話音一落,人已離去。
只剩下一個雨翠,惘然地回憶著寶公子,不,寶小姐最後的那個笑容,那是個絕美的笑容,絕美的帶著些淡淡憂傷的笑容。
秋風吹來,滿湖蔥翠,綠色如煙流動,如同一幅剛剛打開來的最美地畫卷,美的讓人心醉,美的也讓人,心碎。
翔王府。
“王爺,是時候進宮了!”小廝進來稟報。
“下去吧!”文仲揮揮手。
儀翔望向窗外,不看身邊的管文仲。
他知道這個同自己一起長大,一起學文練武,一起攻打月氏勝利歸來的伙伴,心中充滿疑問。那個白衣少年”文仲還不知道那少年是女扮男裝”是什么身份?那天他究竟和自己說了些什么?而自己在聽過那個少年的話後,為什么要突然改變計劃,請婚娶那叫冷如嫣的天下第一美人?難道不知道她的身份,難道忘卻了,很久以前,自己的娘親——晚貴妃就是死在了那個人的手里?
儀翔苦笑,忘卻嗎?他似乎還沒有學會。但是為什么明知道如此,卻自己先於皇上賜婚之前請婚了呢?難道僅僅因為想要化被動為主動,在決定要娶她後,主動出擊,給那個人還有那老奸巨猾的家伙擺個迷魂陣嗎?其實,賜婚之說,只是來京城之前先生派人傳來的消息,並且先生明示要給予拒絕。
但是,為什么我沒有拒絕,而且還帶著點惶惑、帶著點害怕失去的先行說出了那個名字?
你要知道我的名字嗎?她站在那里,天真而狡黠地笑,眼角眉梢是溶化了人的陽光,竟讓人移不開視線。
儀翔心中一暖。
“留在身邊也許還會有其他轉機。”文仲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先生讓你小心。”文仲的笑,帶著溫暖和安慰。
儀翔沉默,先生,總是包容著自己,而他,文仲,總是理解支持著自己。
“王爺,馬車已經備好!可以進宮了!”
進宮?進宮就可以見到想見到的人了。而她,應該也是去的,聽說皇上下令要她獻歌舞一曲。也許那個時候,文仲,就知道為什么了:
“文仲,進宮!”。儀翔的冷冷的面容上浮出了一縷笑容。
今夜的皇宮金壁輝煌,熱鬧非凡。雖未到夜晚,八角宮燈早已掛起,芙蓉、菊花、牡丹,海棠等各種名花爭妍斗艷,香氣撲鼻。在遠遠荷池上的”妙音榭”上,更有那御用戲班早已搭起,隱隱約約傳來絲竹聲不斷。
皇帝嘉平端坐在崇德殿上,身邊是德容皇後,還有剛剛誕下龍子不久的陳妃。早來的各位皇子、公主以及若干大臣也已經各自入座在左右手。
“十皇子儀明祝賀喜父皇六十大壽,敬獻龍硯一臺,恭祝父王龍體安康”嘉平望過去,十皇子儀明身穿黃色錦袍,腰系錦色玉帶,正跪倒在地敬獻:
“好好,難得儀明有此孝心,平身!”。
“三公主永平,恭祝父皇六十大壽,敬獻東晉名士陶潛名畫一幅,祝我父皇聖體安康。”
“右御察史阮明正,恭祝皇上六十大壽!”……
恭賀的人一個個過去,嘉平皇帝面容帶笑,龍顏大喜,一邊賜他們平身,一邊向就座的人群看去。
“皇上,七皇子馬上就到了!”耳邊響起的是李公公的聲音。
這老奴才,真是越來越會看穿我的心意了,嘉平暗想。
“兒臣儀翔見過父皇、母後,敬祝父皇六十大壽!”李公公話音未落,青色長發高高束起,身著流雲素色雙絲長袍的儀翔就踏進了正殿,引起了無數女眷的驚嘆。
這個兒子是卓越出采的!尤其那雙眼睛,雖然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卻是和她那么相像,那么地自傲清高,目下無塵。看到儀翔,嘉平皇帝心中安穩下來,微笑:
“皇兒平身。”
“儀翔,出征回來更長大了不少啊。”皇後德容微笑。
“謝母後誇獎,兒臣為國分憂,本分之事。只是回城倉促,未來得及為父皇母後置辦禮物,請父皇母後降罪。”
“平了月氏國,就是你給皇上最好的禮物、最大禮物,儀翔何來無物之說呢?”德容皇後望著儀翔俊美但依舊不見笑容的臉,微笑:
“皇上,看到儀翔,我就放心了,和嫣兒真是天生一對啊。”
“呵呵,皇後說的是啊。如嫣和儀翔,還是皇後好眼光,提議朕賜婚你們,儀翔還不謝謝你母後!”
“謝父皇、謝母後恩準。”儀翔平身入席。
席面上龍鳳描金攢盒里,各式茶茗點心,一應俱全,更有宮女奉上早已準備好的美酒佳釀飄香。
焚香向天祈福,祝禱祖上之後,德容皇後率後宮眾嬪妃敬賀萬歲大壽。鼓瑟聲起,歌舞升平。嘉平舉杯:
“今夜,各位愛妃,皇兒、臣子們務必開懷痛飲,不必拘禮了。”
“皇上,今日是你六十壽辰大喜,臣妾為您特準備了一支百仙賀壽舞。”
說話的是陳妃娘娘。
“你剛產後,還是保養身子要緊。”嘉平皇帝輕抿香茶微笑。
“皇上!”年方二十的陳妃娘娘嬌嗔,兩年前她剛剛入選進宮,以舞姿優美而出名:”您的大壽,妾身怎能不獻上自己的心意!”
琴音響起,陳妃娘娘水袖揮動,舞姿曼妙。
儀翔沉默,端起酒杯。
“老七如何心事重重?”坐在儀翔左手邊的是比儀翔年長兩歲的二皇子儀燁:
“七弟榮封王爺,我還未專程登門賀喜,真是失禮啊,改日還請七弟登門一聚。”儀燁面容方正,掛著淡淡的笑。這是一個跟哪個皇子都很親近但又都不親近的皇
子,整日里作詩吟畫,生活甚為閑淡。
“多謝二哥。”儀翔舉杯敬酒。忽然發現對面席間有雙熱切的眼睛在盯住自己。抬頭看去,十二皇子儀敏正舉杯對著自己微笑,儀翔心中一暖。看看儀敏,他離
京之時方才十一歲,現在身材挺拔,雖有些瘦弱,卻已是個俊美男兒的形貌了,舉杯
端酒的姿勢,竟也如同成年男子一般,不再是那個先前幼時整日里纏著自己要自己保護的小孩子了。
儀翔微笑,舉杯,露出了他來到京城後,第二個真誠的笑容。
掌聲響起,原來陳妃娘娘一舞完畢。
“妹妹的舞姿更加曼妙了。”德容皇後說道:”有舞方得有歌,皇上啊,我讓嫣兒準備了一首歌,用古箏奏之,甚是動聽!”
冷如嫣,各位王孫點頭微笑起來,皇上面容上也出現了愉快的神情。想必她的琴技相當了得吧,儀翔端起酒杯,又想起了那天她的笑容,還有那雙掀起破爛轎簾晶瑩如玉的手,想必,著了女兒裝幽幽彈古箏的她,另有別番風情吧!
正這樣想著,一縷清幽的古箏聲昂揚而起,如流水般蕩漾。
殿內的龍鳳屏風一轉,眾人面前出現了一位端坐屏風後,低眉弄琴的少女。只見她黑發上插一支金步搖,華光流動,身上穿著的一件輕盈地爛花喬其黃紗裙,襯托著那低下的整個面容嬌嫩華貴,大團大團暗金絲繡成的牡丹花,國色天香,平添了少女的幾分雍容,而那罩在黃衣外,披在削肩上,出自京城名衣坊的”雲煙紗”,如雲似霧地籠罩少女,益發顯得那腰肢柔軟細細,盈盈一握,尖尖下巴的小臉楚楚動人,而那雙露在外面的雙手,柔若無骨,嫩如春筍,輕輕拂過古箏,有如清泉低鳴,又如玉珠滾落金盤,妙而無雙!全席人聽的如癡如醉。
一曲終了,少女慢慢抬起頭來,那眉毛細如晚月,雙眼秋波閃閃,朱唇紅艷,真是美的不可方物,面向全席觀眾,少女溫婉幽幽的一笑,柔媚入骨,竟是我見猶憐!
席間掌聲雷動!
“好!好!”的叫聲一片。
而誰都沒有發現,儀翔,七皇子握杯的手,在看清楚了少女臉龐的時候,指關節蒼白突出,竟是微微發抖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