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色燦如金
蘇櫻公主
披一件薄雪貂披風的寶兒,松松地挽了個”懶美人髻”,簡簡單單插一只烏木簪,靜靜坐在屋子後湖邊的的石頭上。
回到這里,已經三天了,這里是林漠的地方,京城里爹爹也有府邸,但是林漠不喜歡,在這樣一個清幽的地方建了這么一處房子,作為他每次來京城的落腳地。
自己的身體在林漠的調養下慢慢恢復了力氣,脖子上只是被那黑衣人的刀輕輕的劃破了皮而已,現在也已經結疤,林漠天天反復叮囑自己使用他調制的什么什么霜,說是一定不會讓自己留下疤痕。其實自己怎么會不相信他,從小到大,每次調皮或者是闖禍留下的傷,都是林漠醫治,從沒有哪里留下過什么疤痕。
林漠,是天下最好的醫生。
寶兒托着腮靜靜坐着,望着湖面波光凜凜的水紋晃動。該回去了。她想,關外現在也許是該下雪的時候,這湖面定是結滿了冰。關外,爹爹肯定又要帶自己出去打獵,還有家中的那只小雪貂,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思鄉啊,思鄉,心底卻什么時候在思鄉的同時,有了點不舍和淡淡地哀傷?
難道是因為他嗎?心底無數疑問又升騰上來,他不是要殺了自己嗎,卻為什么要救了自己?那感覺到的血,原來竟是拿着刀押着自己的黑衣人飛濺的血。他救了自己!他竟是救了自己!原來那些話,都只是個幌子,他是要救自己,甜甜的感覺彌漫了心底,同時伴隨着甜意的,竟是滿心的苦澀,救了自己又如何?他是她的,皇上賜婚,自己,自己始終還是以外的一個人,還有,如嫣姐姐,那是如嫣姐姐……
心緒翻騰,寶兒竟是想的痴了。
身後有腳步聲,輕輕地。
不用回頭,知道肯定就是林漠,他一定是來告訴自己回家行程的。今日他一早就出發離開做准備工作。
“林漠,我們什么時候回家?”寶兒皺皺眉,該走的,還是要走。誰也無法挽留。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感覺到他悄悄的走近,寶兒嘆口氣,他肯定是從市井上又買了什么好玩的小東西,回來逗自己。這幾天,他總是說自己笑的太少,買了很多的泥人風車之類的小東西來哄自己開心。
“我不是孩子,你又買了什么東西嗎?”寶兒伸出手去摘一朵盛開得野菊花,拈花,轉頭,微笑,不期然,闖進眼簾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他沉默地站在身後,黑發和青色披風一起飛揚,盯住自己的墨玉一般的眼眸里,寫滿了憂郁。滿地金燦燦的菊花映襯着他修長地身材,英俊的臉龐,看上去,是那么的高貴,但卻又是那么的憂傷、還有着那么一點點的無奈和落寞。
寶兒呆住,心竟不受控制的跳動,儀翔?他,他竟是儀翔!拿着花的手微微發抖起來。
他望着她,眼神深邃,卻又帶着深深的隱痛,扯開嘴角,他勉強的輕輕一笑,笑容竟萬般艱難一般:
“你,只記得林漠嗎?”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輕輕拿下了她手中的花,無限溫柔愛憐,又無限憂傷的看着她,輕輕將那花兒簪在了她的發髻上。而他的手簪上花後,卻並沒有離開,順着她的發,捧住了她的臉,那雙手,竟是那么的溫暖,溫暖的讓人想有哭的沖動。
而他的眼睛卻是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他看着她,愣愣呆呆的,竟是仿佛千年未見過的一般。
寶兒呆住了,心里竟是有點發苦的感覺,張張嘴,卻不知道為什么,竟如同被蠱惑了一樣,發不出聲音來。說什么呢,千山萬水隔在兩個人中間,也許曾經有過很多很多個疑問,不知道為什么,見了面了,卻是一句話竟也說不出來了。
滿地的菊花燦爛,灼人眼的輝煌,可是,在那輝煌後,冬,也許很快就要來了。
天和地安靜的沒有聲音,只聽到沙沙的落葉聲,還有彼此的心跳聲。
“你,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她輕輕問,別過臉去,離開他溫暖的手掌,那溫暖,無論如何,不屬於自己,寶兒心中黯然。
他淡淡一笑,不容她離開自己的手,用力擁她入懷,淡淡的清香縈繞鼻尖,竟是她身上發出來的。你想逃嗎,不,我發過誓,無論如何,這一生,我都不放手。墨玉的眸子中突然現出了冷冷的寒意,不放手。絕不放手。
溫暖的氣息籠罩住了自己全身,也許,也許這溫暖以後不會屬於自己,可是,現在,寶兒想,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竟是一點不想逃開。如嫣姐姐,寶兒苦笑,請原諒,原諒我一時的貪求。帶着點凄然和酸楚,寶兒,安靜的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胸膛。
如果說,一切即將消失如同流星,請給我最後一點可以享受這流星燦爛溫暖的時候。
如果說,一切即將不見如同清夢,請允許我最後抓住夢中你要離開的身影。
寶兒緊緊的擁住他,那么溫暖的味道,那么安然的味道,雖然不可以長久,雖然不可以永恆,可是人生如果曾經擁有,又何必強求天長地久?
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竟流了下來,也許,也許在將來的不久,眼淚要流卻再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流。寶兒想,仿佛用盡了余生最大的力氣緊緊抱住他,真想真想永遠不放手呵,永遠不放手。
“寶兒”他緊緊擁住她,仿佛感覺到她的悲傷,輕輕捧起她的臉:
“如果,”他說,聲音堅定:”如果我不是個皇子,你可願意跟我走?”
那問題,問的古怪,可是,寶兒卻在一剎那突然象抓住了什么重點一樣,如果他不是個皇子?傻傻一笑,他會不是個皇子嗎?他風采卓絕,怎么會不是個皇子?即使不是個皇子,他也是未來的王啊!怎么會不是個皇子?他竟是傻了!
寶兒淡淡一笑,時辰到了,該是放手的時候了。
“七皇子如今功震朝野,皇上甚為喜愛,怎么可以不是個皇子呢?不僅今日貴為皇子,更有可能他朝——.”
他按住了她的唇,不允許她再說下去,苦笑着看着她,他心里又感覺到了她隱隱的疏離。他不要這樣的寶兒!
“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我不是,你可會跟我走?”
如果他不是?她望向他,眼前的男子,那么的憂郁,卻又是那么肯定自信,充滿了讓人折服的光彩!
是的,我願意,願意跟他走。什么時候心動自己已然不知,只是真的,真的想要跟他走,永遠不回頭,寶兒輕輕點了點頭。
他輕輕嘆口氣,好看的嘴角輕輕上揚,一掃剛來時候的陰翳,冷俊的面容燦如明月,竟滿是如釋重負的幸福,仿佛剛才那一點頭,決定了他心中最重要事情的樣子。
“寶兒”,他擁住她,用下巴輕輕蹭着她的頭發:”等我回來。”
寶兒微笑。
望着他,他的眼睛閃亮,是逼人的光芒。
等我回來,他說。給我幾天時間,我自有安排。
寶兒點頭,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微笑
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野菊花叢中。菊花燦爛,灼傷了人的眼。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的眼里盈滿了淚水,如果,真的只是個如果不是嗎?縱始她願意,他也願意,還有多少人不會願意呢?
“小姐,有位先生登門求見。”此處管家老王頭的聲音打斷了寶兒的思想。
寶兒微笑:”我馬上過去。王伯你看看馬車准備好了嗎,告訴林漠,我要馬上出發。”
轉過頭來已經沒有了眼淚,只是發髻上的那朵菊花開的燦爛,映襯的整個臉龐無比的動人。
簡朴清幽的房中,寶兒靜靜注視着這個手拿折扇的男人——管文仲。
“林小姐身體可是好了?”他微微一笑。
“多謝管軍師掛念,”這個男人是個無害溫潤的男人,但是,他來這里,卻並非是為了探望自己如此簡單:
“管軍師有話不妨直說。”
管文仲一愣,旋爾微微一笑,這是個聰明的女子:”林小姐果真聰穎,如此說來就請恕管某直言。”
寶兒微笑:”管軍師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寶兒。”
“寶姑娘,可知道我家主子那日是要救你的?”
寶兒心中一動,雖是自己推測出了整個情況,但是此時聽到管文仲說了出來,心里仍然是禁不住的砰砰跳動。
“寶姑娘風采絕倫,我家主子自從認識姑娘後,做事與往日大為不同,上次姑娘突然出現在山谷中,主子為救姑娘不惜犧牲冷如嫣也要確保姑娘性命,寶姑娘當知你在主子心中的地位吧!”管文仲望向寶兒,後者面帶微笑,不動聲色,這真是個罕世絕倫的女子,若不是七皇子如今沒有退路,倒真是和她是絕好的一對,只是可惜——管文仲心中暗嘆一聲:
“姑娘天資聰穎,想必事後推測,已經知道大概,但姑娘可知道,那日主子救了你後,卻為何不在你身邊?”
寶兒心中一動,這是自己心中的疑問。
“主子救了姑娘之後,連夜騎馬飛馳,奔往京城面聖去了!”
面聖?寶兒暗暗驚訝,他——
“他連夜奔去面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請求皇上收回賜婚!”
寶兒大震,收回賜婚?他,他竟對自己,情重至此?酸楚混雜着甜蜜涌上心頭,只是,皇上這金口一開,哪里好這么容易收回呢?寶兒心中充滿悲涼,他,這可是那個冰冷的他做出的事情?
“寶姑娘想必知道,皇上肯定不會收回成命。不僅不會收回,而且聖上震怒萬分,姑娘知道,太子自病逝之後,皇上一直未立儲君。宮廷之中,為爭帝位,常常是表面風平浪靜大家和和氣氣,實際上卻是波濤洶涌,暗流涌動。即使皇上還未立儲君,皇子之間卻早已互相排擠暗殺,競爭非常厲害。三皇子的病死,十一皇子的失蹤,都有可能是同室操戈的結果。”
寶兒長嘆,這樣環境生長出來的七皇子,怎能不冰冷,又怎能不處處防備?而他這么多年卻又是怎樣活下來的?
管文仲講至此,也是一陣默然。生長在皇室之家,是幸還是不幸?沉默了一會,管文仲繼續說道:
“姑娘也許不知道,這么多年來,七皇子自他的娘親晚貴妃去世之後,一直自稱體弱多病,躲在家中韜光養晦,希望能夠避開這些紛爭,可是,縱是如此,三年前還是沒有躲開他人暗算,被大臣上書表薦至西北大漠,名為駐守邊疆,實則是希望他能戰死沙場!只可惜,他們低估了皇子的能力,我家主子這么多年淡泊無爭,為的就是這一天,能夠建立戰功,統率朝野!”
他,不是做到了嗎?寶兒默然。天生是王的氣質,無論如何掩蓋,終究還是要光芒四射。
“現在,主子無疑是朝中最最受皇上寵愛的皇子,也可以說甚至是皇上心中最佳的儲君人選。”管文仲口氣淡然,這么多年的努力,到今天這一地步,也是必然。
寶兒沉默,他將是以後的王,這似乎也成為了很多人的共識。繼太子之後,他是第一個和太子一樣被封了王爺的人,誰又能看不出來呢?
“特別是主子主動請婚冷如嫣之後,皇上心中更是喜悅,姑娘可知道為什么皇上喜悅嗎?”
寶兒搖頭,自己只知道傳聞冷如嫣姐姐要被賜婚與他,卻不知道為什么他主動請婚了,皇上心中喜悅。
“那是因為,皇上原本雖要指婚冷如嫣給主子,但是心中卻也做好了主子肯定要拒絕的打算。因為,”管文仲講到此處,鼻子里發出了一聲冷哼:
“因為,晚貴妃當年就是死在了冷王爺的手里!”
寶兒心中大震,他,他的娘竟是死在了冷王爺的手里?這,這是怎么一回事情?
“當年晚貴妃,艷傾後宮,受皇上一人獨寵,後逢民間暴亂,冷王爺在皇後指使之下,散布流言,說是晚娘娘迷惑聖上,擅用妖術,亂我江山,逼迫皇上殺死貴妃,皇上遲遲不肯下旨,冷王爺竟喬裝為刺客,假冒暴亂之徒,在晚香宮中殺死貴妃!”
寶兒冷汗長流,自古紅顏多薄命!他的娘親,一個小小女子,怎么可能亂了江山王朝?恐怕只是皇後娘娘妒忌的借口罷了!但是,這冷王爺!他,竟是他所為?他竟是如此殘暴之徒?那他和他有殺母之仇,又怎么肯主動請婚??而既然是刺客所為,又怎能肯定是冷王爺所殺?
管文仲淡淡一笑,仿佛看透了寶兒心中的疑問,”我家主子,當日在晚娘娘被殺之時,正好在娘娘宮中,刺客闖進的時候,被娘娘藏在了床下,目睹了娘娘被殺的整個過程!刺客揭下面罩的時候,他正看的清楚,就是現在的南王——當時的宮廷護衛統領——冷伯平!!”
他,他竟是看到了整個血淋淋的場面?
“所以皇上認為七皇子肯定會拒絕請婚,但是沒有想到七皇子沒有拒絕,相反還主動請婚,皇上心中大喜,因為,在一個帝王心中,能夠不計個人恩仇,懂得利用權術,拉攏重臣的皇子,才具備一個可以做王的素質!但是,他卻沒有想到,七皇子實際上卻是因為——”
因為什么?寶兒心中充滿了疑問,他難道是真的要具備一個做王的素質嗎?
管文仲苦苦一笑,七皇子的這一舉動確實出乎意料,不僅出乎朝中知道內情的大臣意料,出乎皇上皇後娘娘的意料,更是出乎自己和先生的意料,而這一切,僅僅都是因為她,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小女子,她的出現打破了先生和七皇子多年的計劃。管文仲長嘆一聲:
“姑娘可還記得當日第一次見我家主子的時候和主子說了什么嗎?”
“我告訴他我是冷如嫣”。寶兒說:”那只是我一時的玩笑,因為我和如嫣姐姐是閨中好友,此次來京城,也是因為聽說她要嫁人,過來看看。”難道,難道自己這一句自己以為無傷大雅的話,竟是他——
“是,姑娘是一句玩笑,可是主子卻當以為真,主動請求賜婚!”
有東西在心中炸了開來,寶兒完全愣住,情感像是決堤的洪水涌了上來,他竟是對自己早就用情至此?
長嘆一聲,也許,人生有此一場愛情,縱是遺憾也可慰平生了。
“姑娘,可以明白自己在主子心中當有何等之重!”管文仲輕聲說道,突然後退一步,竟是雙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你,管軍師,你這是?”寶兒上前欲扶起他。
“寶姑娘,管某此次前來有一事相求!還望姑娘答應!”那管文仲竟是不肯起身!
寶兒淡淡一笑,一事相求?他竟不知道自己聽到這里,也早已明白所為何事了嗎?
“軍師請起,寶兒即時就會速速離去!”
管文仲一愣!她,她竟是明白自己意思?
起身後,管文仲長拜:”姑娘——”,竟是說不出話來了。
寶兒苦苦一笑,自己是要離開的,皇上震怒,定是影響了他的前途,自己又怎能在此逼他左右為難呢?就算自己不肯抽身,現在也不能不抽身了不是嗎?寶兒的眼睛詢問的望向管文仲。
她真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管文仲心中暗暗欽服,只可惜與主子有緣無分!
“姑娘若走,當速去,如若不速去,只怕此處也不安全了。”
皇上震怒,縱使不會殺她,但是,只怕其他皇子也已知道了儀翔的軟肋,定會象上次刺殺冷如嫣那樣,對她動手了吧。
寶兒淡淡一笑:”管軍師,只怕不僅僅有這么一個原因吧。”她緊緊的盯住管文仲的臉,眼前卻仿佛又出現了那張英俊的面龐,如果我不是皇子,你可願意跟我走?
他怎么可能不是皇子,就算他想抽身,已經也是來不及了!
“是,姑娘,皇子現在奔往京城,估計是要為姑娘做抽身打算了。昨日先生告訴我,萬歲昨日震怒之下,失控的問出主子江山與女人哪個重要!”
江山,與自己,哪個重要,寶兒苦笑,什么時候,自己竟然是可以和江山相提並論了?!
“七皇子不能失去冷王爺的幫助,更不能失去皇後的支持!因為太子死後,皇後娘娘已無兒子,所以才收了冷如嫣做了義女,如今許配給七皇子,正是大好時機!況且,姑娘應該明白,皇上的幾個王子中,當屬七爺最為出色,不似其他心計狠毒,如若能登帝位,天下黎民之福啊!況且,就算七爺現在想要抽身,不要此位,估計視他如眼中釘的人還是大有人在,也要將他先除而後快!七爺,根本就是沒有退路!”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往前一步也許還有生路,若是往後,定是死無葬身之地。這個道理,自己早已經想的明白,聰明如他,也應早已明白,只是卻為何要選擇後退?
“寶兒明白,今日下午,將速出發。”
“寶姑娘”管文仲不知道怎樣張口:”你不僅要速離開,在下還想請姑娘——”
“管軍師只管直說。”寶兒看管文仲吞吞吐吐。
“在下還請寶姑娘,不要回家,而是,消失!”
消失?寶兒驚訝,自己,自己竟是連家都不能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