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涯佳音渺
蘇櫻公主
初冬時間的汴京城,天氣嚴寒,萬物蕭瑟,唯獨傲霜的寒梅卻已含苞待放,暗香撲鼻。皇宮御花園偏僻的角落里,有一個冷清的小院落,青竹依然蔥翠,更有梅花香撲鼻而來,讓人回味無窮。
這里很少有人踏足,但是今天,夕陽西落的時候,在落葉紛紛的小路上卻走來了一個人,一個少年。
藍色錦袍用隱針綉出暗紅色的牡丹,襯托的少年面容如花一樣美,但是,那絕美的面孔上,卻是掩飾不去的落寞和孤獨。
他站在暗紅的門前,愣愣望着宮門上”守拙園”的匾額發呆,梅花香氣撲鼻而來,繚繞不去,但是,他卻竟是出了神,像是正在猶豫是否要進去一般。
正在發愣期間,院子里卻傳來了一聲溫暖的聲音:
“儀翔嗎,怎么卻不進來了?”
那少年竟是當今年少稱王的七皇子儀翔。
儀翔一愣,苦笑一下,推開園門,走了進去。
正廳里的暗紅色木格紗窗下,坐着一位青衣中年女子,女子面前正放着一架琴。
儀翔施禮,卻並不說話,似乎非常熟悉一般的走向紗窗下的凳幾上輕輕坐下。
那女子也不說話,望望儀翔微微點首後,伸出玉指竟自顧自的彈起琴來。
琴聲淡雅,寧人心神,似涓涓流水,又似山谷松鳴,讓人放松,一時間滿樹梅花香氣微微,滿室全是春意。
一爐香畢,琴聲而止。
那女子望向儀翔,後者正盯着窗外的梅花出神,竟似不知琴畢。
女子微微一笑,輕聲呼喚:
“儀翔?”
儀翔轉過首來,方才看見一爐香已經盡到尾部了
“姑姑,何故停琴?”
“琴為知音者聽,來者不識琴音,多彈無益。”女子微微一笑。
長嘆一口氣,儀翔苦苦一笑,她的琴聲什么時候竟是安撫不了自己了。
女子輕輕一笑,笑容中飽含着憂愁。他的心緒如麻自己全然了解,就如自己當年一樣,但是,人間無奈之事何其多!正所謂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自己蹉跎一生,到頭來,還不是無法參破這人間的情愛之事嗎?
女子輕嘆一口氣,薄薄的憂愁盪漾在臉上,提筆揮毫,宣紙上躍然兩個娟秀的字——舍得。
“姑姑,要我舍得嗎?”儀翔苦苦一笑,舍得,舍得,有所舍才有所得,江山可舍,只為伊人,但是,伊人不在,何舍?何得?明明那日她點頭微笑,卻在自己一放手之間,轉瞬消失,音訊全無,竟似人海中從未有過她一樣!
儀翔雙手輕輕顫抖,難道,難道她竟如同管文仲所說那樣,有可能,有可能——
想到種種不測,儀翔的臉竟刷的白了起來,
“無欲則剛,翔兒,若是上陣,你現在已經敗了。”
儀翔不說話。
那女子輕嘆一口氣:”縱使你現在不能放下,可是,你還要走我的那條路嗎?”
儀翔渾身一震!姑姑,姑姑的那條路?
“抱琴蹉跎一生,守拙自居,不能離開這皇宮半步,儀翔可知為何?”女子淡淡的說,原來這中年女子,名為抱琴。
“琴姑姑,不忍擾他自由,傷他性命,甘願留於宮中。”這是姑姑,對他說的話。當年的姑姑和那人,是天設一雙,只可惜事逢變亂,那人性命危危,姑姑甘願留下,換他自由。
“翔兒可曾想過,我是原因之一,而其中卻另有他因?”抱琴輕輕一嘆,望向這愁眉不展的少年,知道自己只有再下猛葯,也許,也許他會清醒。
“若是他夠強勢,我又豈會受制於人?”
儀翔一愣,如當頭棒喝,若是他夠強勢,若是他夠強勢??
抱琴憂傷地一笑,天子,天子是這樣煉出來的,這也是當年他不如他,自己甘願留下的緣故。可是,這樣重的一付擔子卻要給儀翔背上,是否卻又苦了些?生在帝王家,多少人羨慕錦衣玉食,卻怎知多少人悔不應生帝王家!!
而今日,自己這樣一席話,可會又造成了另外一個如同自己一樣的女人?
“先生,先生,讓我告訴姑姑,他很好——”儀翔苦澀的想 ,先生若聞得這樣一席話,卻又該當如何是好?
抱琴微微一笑,點點頭。 看看儀翔,仍然眉頭緊皺,抱琴心中一疼,知道他還在震驚之中,心緒亂如麻。
這樣對他,是否太殘忍了一些?嘆一口氣:
“翔兒,天色已晚,你早回休息吧。”
儀翔施禮,轉身欲離開,可是身後,卻傳來了她的呼喚。
“姑姑?”
她的面容看上去有些蒼白,還有些為難,和擔憂。:
“留得青山在,翔兒。”她說,安然的依在門上,梅花飄香。也許,也許他能明白這個道理,也許不會有另外一個像自己一樣的女人。
儀翔點點頭,心中一動。她,她竟是要自己退一步,往前看嗎?
“姑姑,儀翔知道自己當如何做。”雖然艱難萬分,儀翔面容上卻恢復了往常的冰冷。
她微微一笑,揮揮手,望着那藍衣少年在梅花香中,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夕陽落下了,暮色四起。
“你即是答應了我勸他,何必後又加那么一句呢?”
不知道什么時候,門邊上多了那么一個人,微微皺着眉,與她一起望着那少年遠遠離開的路。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不想他如同你一樣,活得這樣辛苦。”她側過頭來望向他。他皺眉,雖是蒼老的臉,卻依舊神采飛揚:
“我為蒼生,何來辛苦?只是,”他沉默,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他,可能明白?”
抱琴望着他,天子,沒有誰生下來就是天子,掌管一個國家,需要一個磨練的過程,更需要一個包容天下,寬闊無比的心胸,能容得住喜悅快樂,更要能容得住痛苦傷痛,這也是他不如他的地方!
“你頭上又多了根白發了。”她柔聲說。
他不作聲。
“你在想什么?”她問
“也許,也許還需要一味更猛的葯。”他說,在夜色中微微笑了
皇宮,龍棲殿,皇上嘉平尚未起床,門外卻已站立了一個人,在等候求見。
“十二皇子,天色尚早,皇子要不要到偏殿休息一下,再求見皇上?”
年方十四的儀敏微微一笑 ,搖搖頭,雖然已接近初冬季節,天微微的冷,但是,他要見皇上,有事稟報,更要在皇上醒來之前,截住一個人。而那個人,也許,馬上就要來了。
果然,通往龍棲殿的玉石路上,薄薄的晨霧繚繞中,有個修長身影急急走了過來。
儀翔,那是他的七哥,最最嫡親的七哥,眾多皇子中,從小就與自己走的最近的七哥,教失去娘親的自己要堅強的七哥,儀敏的心微微跳動。七哥,往日來都是你保護我,這次,要換成我保護你了。
“儀敏見過七哥!”儀敏施禮。
“儀敏!”急匆匆行來的儀翔,看見儀敏一愣:
“你怎么在這里?有事要見父皇嗎?”
“是,要見父皇,稟告江西賑災事項。”儀敏微笑。
儀翔望望這個小弟弟,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年少時候那個整天纏着自己的小孩子了,而是一個翩翩美少年了,一個能擔待國計民生,滿腹詩書的成年人了。
“好!”儀翔微笑,疼愛地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十二弟已是長大了!能為父皇分憂了。”也許,也許自己離開後,他會成為父皇的一個分憂之臣。
“儀敏要見父皇,”儀敏崇敬地望着儀翔:”更要見七哥!”
儀翔一愣,見我?
“儀敏懇求七哥,收回此行目的!”
儀翔更是愣住了,他,竟知道自己此次前來求見皇上的原因?
“七哥,皇宮是最有秘密的地方,卻也是最無秘密的地方。”儀敏一笑:”“七哥那夜之事,已經是為人知曉了。”
儀翔淡淡一笑,為人知曉?這皇宮本就是耳目遍布的地方,一舉一動,估計很多人竟是要比皇宮的主人——皇上,知道的還要清楚!儀敏現在知道了,卻也無什么問題,他,畢竟是要長大的,這樣倒也很好,畢竟可以保護自己了。
“儀敏很小時候,七哥就教會自己學會保護自己,七哥!如何今日卻要這么做,前進容易,抽身難啊。”儀敏說到此,竟是聲音哽咽。
儀翔望着儀敏,也許眾多皇子中,他是最最真心關心自己的人:
“七哥自有分寸,十二弟無需多慮,只是以後十二弟要——”
“他們不會讓你離開京城!”
不讓嗎,儀翔冷冷一笑,剛要說話,突然李公公從殿內走了出來:
“宣十二皇子覲見——”
儀敏望望儀翔,後者臉上依然掛着他所熟悉的那樣冷冷卻自信的笑容,他決定的事情,也許無法動搖,但是,但是——他突然拉起儀翔的手,在他的掌心里飛快的劃了兩下,七哥,七哥,也許這是儀敏能幫你的事情了,還是希望你能明白啊!
儀翔望着儀敏慢慢走進殿內,他在自己的掌心劃了兩下。
儀翔冷冷一笑,是他嗎,還好,還好自己早有察覺。緊緊握住了拳頭,抽身難嗎?姑姑說過,是他不夠強勢,姑姑提醒了我。
“宣七皇子覲見——”
他一邊這樣想着一邊走入了殿內。
軟塌上,嘉平皇帝正在閉眼休息,而他的身邊,竟然站立的不是李公公,卻是另外一個人。
一個讓儀翔想也想不到的人。
林漠。
林漠騎馬飛馳在漠漠的荒野里。
皇上為什么要召見自己,他真是想不明白,明明可以下一道旨意讓林將軍速回京城,但是,卻召見了自己要自己回去帶口諭給爹。可是,寶兒,寶兒卻失蹤了,自己如何回去告訴爹?那日明明要將寶兒送回家,但等自己歸家准備好一切後,管家老王頭卻告訴自己寶姑娘已經先行離開,只留下了一身天蠶錦。天蠶錦,寶兒竟沒有穿那天蠶錦而走!事情似乎嚴重的出乎了自己意料。而自己一直對寶兒的存在有着特殊的感應,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次,寶兒卻真的如同消失不在這人間一樣。
也許,自己應該先去見見管文仲,老王頭說,那日小姐見了管文仲後就想早點回去,寶兒的不見,難道與管文仲有關?與他,七皇子有關?林漠的心中充滿了焦急,面前又浮現出今晨儀翔見到他時無法掩飾的驚訝和傷痛!寶兒,寶兒,你究竟在哪?猛的勒住馬,林漠停住。
“玄武!”
叫玄武的男子,面無表情的從四隨從中走出
“大人!”
“速回京城,尋找林小姐,一有消息,馬上匯報!切記,確保寶兒無危!”
玄武上馬,飛馳而去。
寶兒,寶兒,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帶你來京! 當今之計,只有自己飛速回海門關匯報林將軍後,再來尋她了!前面,前面六十里外,將是馬邑鎮,今日打尖,明日即可到達城關,見到將軍了。
林漠狠狠抽了馬一鞭子,飛馳而去。
永慶宮,幽幽琴聲如水。
彈琴的男子一身素衣,面容方正,看來恬淡至極。
“二爺的琴技,更精進了。”說話的是魏德昌,雙眉高挑,眼睛微微眯起
“只可惜這琴未必如人啊。”眼睛里精光一射,魏德昌的面孔竟是布滿了冷冷的殺機。
“魏大人所言是為何故,儀燁並未明白。”二皇子儀燁淡淡一笑,停住彈琴,揮揮手,身邊的下人送上茶,撤去了琴案。
“深居淺出,韜光養晦,二爺如今竟效仿起七爺當年了。”魏德昌冷笑一聲: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二爺這輕閑的時光,估計沒有多長了。”
儀燁微微一笑,挑挑眉毛,輕抿香茶:”此話怎講?”
“啪”的一聲,魏德昌扔下一根竹管,赫然是那日死士手中所持的”閻王散”。
儀燁面容不變。
“二爺不識此物?”魏德昌輕輕一揮手,身邊有人奉上了一個木匣子:”這個,二爺想必倒是認識吧!”
匣子打開,赫然一個蒼白人頭。
儀燁皺皺眉頭,嫌惡的轉過頭去,仿佛那人頭臟了自己的眼睛。
“好一個一石三鳥之計,二爺用的巧妙,只可惜,冷伯平那老家伙,已經有所察覺!二爺當不會不知道這人頭是誰的吧?”
儀燁微微一動,笑道:”魏相國如何知道,此事是為我所為?”
“此人是當年冷伯平手下專司制造暗殺武器的一員老將,當年戰場上未死,二爺費勁心血網羅了來,此處派上用場已有多日,魏某焉能不知?”
“即是如此,魏相國又為何將他殺了?”儀燁淡淡一笑:”交給冷伯平,豈不更好?”
魏德昌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好,好,魏某多年竟是看走眼,不知二爺竟是如此人才,如此快人快語!”
儀燁不說話,雙手袖起,走向窗邊.
“魏相國,有何要求?”
有何要求,魏德昌微微一笑,七皇子回京,當日自己為保太子,舉薦他去邊關”鍛煉”,卻未料到今日竟風水輪流轉,最主要的是——
“二爺,魏某並無任何要求,只是想為二爺登基做個開路先鋒罷了!”魏德昌冷冷的說,太子死了,自己原有的計劃全被打亂,現在這些王子中,似乎沒有幾個成器,四皇子年幼時就已失蹤,五皇子為人溫和,但缺乏大將之才,不是帝王之相,六皇子好色且為人狠毒暴戾,八皇子九皇子才能平庸,且極為貪財,為皇上所不喜。三皇子和十一皇子本還不錯,皇上非常喜歡,卻一死一離奇消失,十皇子,十二皇子年紀尚小,皇上待之平淡,至於陳妃的生下的十三爺,今年剛滿三個月,要想爭那皇位,估計等個十年也沒有希望。如今尚還成器的就剩下眼前的這位爺,還有那個七爺。只可惜那七爺和自己,處處不合。
儀燁不說話,望着魏德昌,仍然極為恬淡的一笑
“魏大人,如此說來,就有勞你一件事情了。”
“二爺請吩咐。”
“請魏大人幫我找一個人。”儀燁輕輕走向書房,提筆寫下三個字:
林寶兒
魏德昌皺眉,林寶兒?
“魏大人手下有大批紅巾衛士,要找一個人,想必不難吧!”
魏德昌一震,紅巾衛士,他,究竟知道多少?冷汗從身上冒了出來,魏德昌突然發現自己竟汗流浹背。
儀燁微微一笑:”大人若是找到了她,千萬不可傷了她。”
儀燁恬淡的微笑在燭光下竟是詭異萬分:
“我倒是要看看,比天下第一美人還美,能讓他求父皇退婚的女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此時的翔王府,燈火冷冷。
管文仲焦急的在大廳內來回走動。
儀翔去了皇宮已經整整一天,卻不知道為什么至今不回。和他一起去的人回來報
說,七爺半日前出了宮,讓他們不要跟着,自己一個人策馬狂奔而去,不知所蹤。而現在卻已經是夜了,天空陰陰沉沉,似乎要下起雨來了。
“七爺走時,面色如何?”
“回軍師,七爺不知何故從皇上大殿出來後,臉色陰沉,一句話不說,只叫我們不要跟着,策馬就走了。”
“那你們可知皇上和七爺說了些什么?”
“不知,聽宮里的小太監說,七爺進去的時候,皇上遣散了所有人,談話內容只有七爺和皇上兩人才知道。”
天色黑了下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雨。管文仲焦急萬分:
“着命所有人手,加緊查找,務必一定找到七爺!”
“是!”
儀翔能到哪里去呢?管文仲陷入了深思。難道,難道去尋她去了?不可能,那日,她聽到自己的提議,微微一笑點頭。自己問她姑娘要消失,可否告知在下准備怎樣做的時候,她淡淡地說,完全消失嗎,若是告訴了你,就消失的不徹底了。她雖是淡淡微笑,但是卻笑中帶着自信,這么精靈聰明的女子,不可能留下任何一點痕跡讓七爺找到。
管文仲心中暗嘆了一口氣,自己這着棋是在儀翔不知的情況下進行的,先生命自己不得告訴他,但是,雖是出了這么一步,儀翔,卻是先生無法左右的變數,儀翔,儀翔!你卻是在哪里!!
管文仲仰頭看天,雨,越下越大了,天空電閃雷鳴。
馬邑鎮,林漠在雨下的最大的時候,到了馬邑鎮。
馬邑鎮不大,但是卻極其繁華。在中國歷史上,這是個非常有名的小鎮,雖只有彈丸之大,卻常起殺戮,因為這個小鎮,地處邊關,是歷代朝廷與北匈奴相交的地方。至本朝,太祖皇帝與匈奴王戰爭雙方持平,於是達成協議將馬邑鎮作為雙方互通有無的地方,設貿易集市,流通物品,是故此地極其繁華,胡人漢人夾雜其中,人煙稠密。
雖是如此,此地卻也是是非不斷之處,漢人文化中一直認為胡人為蠻族,地偏人少,且未開化,雖與對方往來,卻心理上總是或多或少有着歧視之意,常常出現胡人騷擾邊境舉動。這里,也成為了匈奴與汴朝雙方刺探對方軍事情報之處,雖無大戰,卻常有摩擦。總之,這是一個充滿了矛盾、動盪、但是卻又繁華、充滿吸引力的地方。
林漠對這塊地方極其的熟悉,自從林將軍駐守海門關後,這十幾年來,這塊地方,一直是他們重點的作戰本營,安排了許多精兵強將隱匿其中。
脫去遮雨的斗篷,林漠走進了”朋來”客棧,今晚,看來只有在此打尖了。快馬加鞭一日,雖人歸心似箭,但是馬卻也要休息了。
“客官,您里面請,住宿還是吃飯?”小二望着黑衣的林漠,心中暗贊一聲,今天來的這幾位可真是個個英俊不凡,氣宇軒昂!
林漠剛要說話,突然,樓上款款走下了個勁裝的姑娘,靠在木質的欄桿上,對他輕輕一笑:
“林公子要住宿,他的房間和餐點都已經准備好了,不用再另外叫了。”
林漠皺皺眉毛,這個姑娘,是誰?
那姑娘卻嫣然一笑,露出皓齒潔白:
“公子這么多疑問,何不上來一談?”
說完,那姑娘竟不再多看他一眼,自行款款上了樓去。
林漠凝神,舉步剛要隨着上樓。
“主子,當小心,只恐——”是四隨從中青龍的聲音。
林漠冷冷一笑,今日這事來的確實太過突然了些,這姑娘自己從未相識,卻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實在古怪。迅速的將自己曾接觸的各類人等在腦海中排查一遍,卻實在想不到當屬什么組織。
林漠擺擺手,慢慢的走上樓去,後面跟着四隨從中的其二,青龍卻是留下了,走向小二,估計是要調查去了。
樓上包間里,紅泥火爐溫暖,一桌酒菜生香,與室外的風雨交加完全不同,竟是滿室的春意。剛才那姑娘,正悄生生的立在桌旁,微笑着看着林漠的進來。
“林公子,請坐——”
林漠靜靜坐下,不說話,望向那女子,一身黑色勁裝,黑衣,黑酷,黑鞋?微微一笑,林漠道:
“姑娘長途奔波而來,不會只是請在下嘗嘗酒菜吧。”
那姑娘一愣:”公子好眼力,竟知我是長途而來。”
林漠微笑,渾身干爽,唯獨鞋子濕透,且頭發鬢角微亂,正是身穿蓑衣雨中騎馬奔馳應有的樣子,自己試問一下,竟是對了。
“姑娘,請你們家主子出來吧。”
那姑娘又是一愣,旋而微微一笑:
“我家主子,稍候就到,請公子靜候。只是這幾位可否與我一起前往隔壁包間,另有酒席——”那姑娘眼睛望向了他身後的二人。
稍候就到?林漠,突然想起了什么,難道,難道是他?抬抬手,身後的白虎,朱雀剛與那姑娘一起往外走去:
“姑娘,你家主子為何知道林某今日將至這”朋來”客棧?”
那姑娘回轉過頭來,嫣然一笑:”我家主子並不知公子定會前來”朋來”,只是公子無論今日去這鎮上哪家客棧,都將有人等着你罷了。”
林漠微微一笑,那姑娘離開。
他竟是用心至此?林漠沉思,滿室只剩下了他一人,背對着門而坐,舉杯獨飲。
時間慢慢地過去。
忽然,有風刮了進來,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林漠不回首,身後站的是誰,無需回首,他已經知道個大概了。
“來了,不喝杯酒嗎?”他說。
來人走向桌子,徑自坐下,他竟是渾身濕透,沒有一絲干爽的地方。雖是如此,但是,看起來他卻沒有一絲狼狽,依舊面容如玉,風采逼人,仿佛那一身水淋淋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是如同干衣一樣的自在,安然。
“來晚了些,林公子見諒。”他說,墨玉般的眸子冰冷,來者竟是七皇子儀翔。
“林漠見過七皇子”林漠起身,拱手。無論如何,他是偏將,他是皇子。縱若是今天他有事相求,禮數卻不能不顧。
“免禮”,儀翔望着林漠,林漠也望向他。
兩個世間優秀傑出的男人,第一次彼此如此相近的對視。身材,是一樣的修長,面容是一般的俊秀,只是一個冷漠,一個淡然,一個多了些王者貴族之氣,一個多了隱忍和安靜,一個絕美的面容讓人窒息,一個英俊的臉孔讓人難忘;他們同樣優秀,甚至氣質上也有着那么點接近。
儀翔心中暗贊一聲,這是一個傑出的男人,雖是偏將,卻不知道為什么,他身上卻沒有任何一點見到自己的局促,相反,悠然自得,自信軒昂。也許,也許這也就是她為何相信他,念着他的原因吧。
“林公子,寶兒在哪里?”開門見山,他竟問了這么一句。
林漠微微一愣,他不辭千里跟蹤自己竟是要找到寶兒?看看他,不知道為什么,林漠竟覺得這個男人,似乎較之以前有些不同了,竟是多了些蕭殺和冷冷的霸王之氣。
“七爺應該去問管文仲,你的軍師。”
儀翔微皺眉,管文仲?
“寶兒在與管軍師一別之後,不見蹤影。”
林漠緊緊盯着他的面孔,這張面孔上是坦然的疑惑,沒有一絲作偽,寶兒,寶兒難道不在京城?林漠心中一沉。
管文仲?儀翔心中明白了什么。文仲啊,文仲,你就是不這么做,我只怕也是要回不去了。
耳邊仿佛響起了今日晨他對他說的話,要殺一個人,何其容易!他說,高高在上的他,他的父皇,每一字每一句都擲地有聲,況且,況且,不殺一個人的手法也有很多,比如,賜婚。他說。儀翔愣住,賜婚?是,賜婚,我將她賜婚給儀敏,你覺得如何?他眯起眼睛,躺在榻上,臉色陰沉,卻狡猾如一只看着自己獵物的老虎,嘴角帶笑的看着他。儀敏,儀翔痛苦的閉上眼睛,他,自己的父皇,何其了解自己!何其了解自己!若是賜給別人,自己定是要想法奪了回來,可是儀敏,卻是自己最愛的弟弟——
不要逼我走這樣一步!儀翔!你是帝王家的孩子,就永遠要在享受着身份的榮耀同時,忍受痛苦!他說,冷冷揮揮衣袖,意味深長的看着他,況且,他笑笑,沒有說下去,一切盡在一笑中。
儀翔心中如同扎了把刀子,有血要流出來,父皇,他竟是早早知道了一切,而他,林漠,就是他那後面沒有說出的半句。她消失了,誰都找不到,可是,林漠,卻能,因為,只因為——他是那組織的主人!今日早晨,他讓林漠站在身邊讓自己看到,其實,也就是要讓自己明白,他可以隨時殺了她,可以隨時!姑姑,你說的對,如果他夠強勢,就可以帶走你,就可以帶走你!
長嘆一口氣,儀翔閉上了眼睛。
“在下前來,只希望拜托林公子一件事情。”
林漠一動,拜托自己一樣事情?
“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么狀況,都請林公子不要傷害寶兒,好好保護她!”儀翔盯住他的眼睛,林漠,是她最信任的人,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自己目前所能賭的就是他們的感情!可是那組織,只要一牽扯上那組織,一切就變得如此難以確定,而他,就是那組織的人!那組織,以遵從上命為最高准則,只要是加入的人,若是上頭命他馬上自殺,定會毫不猶豫地馬上死去。自己長這么大來,只聽傳聞說過有這么一個秘密組織為皇家效命,很多皇家無法出面去做的事情,都由這組織不擇手段的去完成,可是沒有想到,竟真有這樣的事情!
林漠心中微微一動,他,竟是知道了什么?皇上今日晨什么事情沒有命自己站在身邊,難道竟是——,那么說來,寶兒,寶兒的性命,竟在今日早晨皇上的一念之中?林漠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寶兒,寶兒!
若是如此,自己當何為?也許,也許只有拼自己這條命而已了!林漠痛苦的閉上眼睛,緩緩,緩緩地點了點頭。
儀翔心中松了口氣,才發現自己手心竟全是汗。無論如何,他苦笑一下,他答應了,寶兒,也許,這是自己為你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寶兒,自己說過要不放手,要不放手,可現在,卻是不得不要先放開你的手了!
“林公子,寶兒,就交付與你了!”儀翔說,面上浮起一個凄涼微笑,那個微笑竟是如此驚心動魄地,讓人失魂的俊美,在燭光的跳躍中,帶着無盡的酸楚與落寞,他,竟讓林漠的心,在一剎那,微微發疼。
很久以後林漠回憶到這里,還清晰地記住了那個微笑,落寞,孤單,他在一剎那竟不再像個高高在上的王,而是個脆弱的需要人保護的孩子。
“七皇子——”
林漠望着那就要離開的身影:
“林漠,一定盡心盡力。”
那修長而消瘦的身影微微一頓,林漠看到他輕輕的卻無比艱難的揮了揮手走了出去。那腳步,竟有些踉蹌。
燭火跳動,滿室的落寞,林漠一個人坐着,心中充滿了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滋味,輕輕的舉起杯,他苦笑,也許,也許今夜,自己要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