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君心莫測──《全劇終》
一曲傾歌
梁朝泰安五年,國後方傾色忽一夕病急攻心夢薨,即日──皇旨宣召,舉國人民穿戴麻服哀悼七日,一時間朝堂社稷烏雲幛日,沉哀默日,前丞相方子桓聽聞愛女已逝,悲擊攻心,一日連連嘔血三次,一夜三千髮更蒼,強忍身子不適,穿齊朝服,頭頂官帽,步伐緩慢蹣跚,艱辛地踏上軒朱朝明堂邁進。
路途上,方子桓隱忍心痛卻頻頻咳著,白巾如雪卻染上鮮血艷麗,老邁身軀硬撐喘氣,混濁茫然的眼神透著一股憂傷,點點斑駁,隔著車櫺隱隱,方子桓眼瞥見千百人民舉喪齊跪,聲撕裂吼,不由心酸,人民之哀己更哀,人民之痛己更痛,唇語喃喃,「阿傾呀……我的女兒啊……」
宮廷門一到,方子桓緩緩踏出軒朱,拄著旁人遞上的玉柺子,步步艱辛,步步堅毅地走上千層石階上,群萬臣子紛紛低頭示敬,方子桓淡涼地瞧著這群人,心中再無罣礙,提著白頭面見國君──蘭毓。
方子桓只見蘭毓身著一襲艷紅龍袍,龍翔吉天顯尊華,飛舞翩翩霞雲伴,花彩疊疊九龍祥,圖貌繡得別緻活靈,更顯得霸氣威嚴,細凝蘭毓如天精雕細琢的容顏,察覺不出一絲蒼涼,唯有雙瞳眼色卻比往常還更冷上幾分,冷得讓人心慌恐懼,渾身顫慄不止涼意。
蘭毓淺莞自傲,精緻容顏如美謫仙空靈絕響,卻挾著太白山上久年未融積雪,積雪皚皚,美得讓人心驚窒息,蘭毓星眼微瞇盯著方子桓,涼涼地道,「國丈,近來可安好否?」薄唇上輕勾著,笑得如狐詭譎莫測,卻又不失半分禮製,直拿著人心玩弄。
頃瞬──在場無不一人毛骨悚然。
方子桓環顧四周群臣磕頭,牙一咬暗忍沉痛,眼光落寞憔悴,忽地──雙腳一蹬,大力一跪,話是哀傷,「君上,求您了!還我女兒來……還我的阿傾來……」語才一落,大片群臣驚懾遍野,誰人不知國君寵國後寵得無法無天,三千寵愛獨鍾一人;國後一薨殞,她的名,她的人,都是國君心上一道好不了的流血傷口,也自國後──方傾色仙逝後,國君心思變得更讓人拿捏不著,常常上一秒還是笑若清風拂竹,下一秒卻又冷若寒雪凍冰,讓萬千群臣不由驚慌,深怕一個不仔細,官帽被摘,人頭落地,九族誅滅,永不超世。
原是上一秒還是笑若莫測的蘭毓,當一聽到方傾色名時,瞳孔忽一聚張,眼色霧紅如血,黑瀑未束輕輕一甩,執上一緞髮絲玩弄,眼光似箭銳利盯著方子桓瞧,花非花,人非人,卻也是對好父女,滿是一身膽敢地對著天家槓,一絲不愁,無所畏懼的人,最是厭惡極了,何怪──他當初摸了多少底細,才能將這百年旺家,斬草除根,寸土不沾地讓他們任憑凋零,僅徒留幾人獨自追舊往事。
「國丈,這是在跟寡人要皇後麼。」蘭毓明知卻故問,雙眼滿是不以為然,挾著一身帝王貴氣,風度翩若陌上玉,氣息恰如浮雪滄涼,樣貌謫仙花馥開,卻讓在場所有人無不臣服於他的尊貴,天降的盛大氣勢,更是壓得人鼻息一窒。
方子桓呆愣於蘭毓氣勢之上,白髮垂垂,唯唯低聲,「是。」話一落下,蘭毓脾性忽發,隨意拿起龍案上得一枚玉印,直直摔落於方子桓面前,玉印應聲碎裂,碎片無心滑過方子桓臉龐,輕輕地劃上一道紅痕,血現落紅,麻痛交雜,茫然間──方子桓感到跌落谷底的絕望。
「寡人的皇後,就該躺在寡人的皇陵上,好好地等著寡人,才是……」蘭毓話鋒一轉,隻字片語間流露一絲深情,方子桓卻不由渾身冰涼,涼得骨子鬧疼,直拿著最後一口氣硬撐著,頻頻喉咳,連連氣喘,力不由心地問,「國君……已在興建皇陵了?」
「是又如何?」蘭毓寒涼地答著,目光自我驕傲,不屑他人之感,緊接著地道,「既然她生不能同寡人白髮,那麼……長眠時,寡人定是要許她相伴相首……」方子桓聞言訝然,他在蘭毓的話裡聽個明白,是他誤會蘭毓了,蘭毓──他對她確如傳言般,情獨一人,萬里江山皆不及伊人得巧笑盼兮。
方子桓忽悟,白髮頷首,謙恭卑尊地道,「小女多謝國君寵愛了,老臣先是告辭了,往後也不踏上這兒一步,來勞煩國君您了……」蘭毓沉默不語,點著頭答應,薄唇間透著一股氣涼,格外清心自在。
方子桓轉身過去,步伐緩緩踏出明堂外,突兀地回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也曾站在此處任人刀殂,只是執刀的人是前任國君,國君的喜怒哀樂都能牽扯他的生死,就算當時他貴為丞相仍不敢樹大招風,更不敢在國君眼皮底下結交黨團,自清門戶,書香滿懷,倒也是落下個不錯的根底給後世,只是晚輩不爭氣,看不透官場黑暗,更不懂君心莫測,伴君如伴虎,是福是禍卻是命運捉弄一場。
***
【未央宮】
時逢泰安七年。
夜色漫漫,竹影月光浮雲遊,暗星縹緲似窈窕,未央宮寢一派金磚玉雕,雕花弄瓦美娉婷,紅花綠萼點靈性,檀香裊裊薰香馥,波光秋水浮掠影,層層繞繞,煙起煙散如夢似幻,霧非霧,煙非煙,卻直教人溺水沉淪,鏡花如水月,銅黃古鏡鏡前折光顯,卻不見昔日紅顏梳妝照花容。
蘭毓臉色淡然,星眸瞳色流淌一縷暗光,渾身散著孤寂氣息,端正衣襟獨坐在椅上,對影紅燭光暖,全神專註地拾著畫筆仔細地畫著方傾色容顏精緻,烏發飄飄若隱,巧顏未著胭脂色,明眸皓齒巧盼兮,十指纖細縹青蔥,一朵桃花生逢時,卻比國香牡丹顯榮尊,蘭毓手執筆墨細膩,紙上畫像彷彿如真人跳影,繪繪其貌,鬱鬱其色,低嗓輕喃,「傾兒……」蘭毓單喚兩字親暱,卻含著情深款款,始至不渝,鍾心一人。
蘭毓心忽一感涼意,對著畫影娓娓呢喃,「妳曉得麼?他們那群人又開始上書了,說什麼後宮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後等廢話連篇,我聽得心煩氣躁,便責罰他們到宮衙門上,去曬個幾天,貶一貶這幫人的銳氣自傲。」蘭毓輕描今日瑣事,從他精緻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喜與怒,彷彿只有待在此處,才能換得一絲平靜舒適。
「妳肯定不曉得……孩少童時,我便暗中許妳三生,哪怕日後身為國君,我還是信守諾言,許一個後位給妳,更許我唯一妻位給妳……只是妳要得太多了,要得太承重,我已然負載了……」蘭毓十指纖細分明,指頭緩緩移向畫中方傾色的唇間,眉眼間難得露出絲情柔柔,且貴為難得得是吐露真心話,
蘭毓容顏冷峻地盯著銅黃古鏡,腦中數百往事重返,其中不乏為了子嗣之事吵、為了方家一夕沒落鬧,方傾色整日明諷暗刺地同他出招,每當她一見他時,花容忽驟冷,板著一張臉色對著他,他也只有寬容她的脾氣,只是她常常惹得他心火狂燃,失去理智,在一團烽火發洩後,兩人卻又是更疏離。
那時,蘭毓──他想,如果這一輩子都這樣吵鬧,他也無妨,只要她還肯留在他身邊就行,日子雖過得不太舒坦,但至少不孤寂伴燈影,雙瞳忽睜──花響渺然,他才明白,她為何每日每晚都要亮著一盞燈的用意,原來這偌大的宮殿上,竟無半點溫暖存在,冷得很空虛,冷得很寂寞,冷得讓人無所適從。
「我知道妳,不要其他女人生下我的子嗣,我便不讓她們生,只要在她們殿上過夜,隔日必要她們喝下三碗避子湯隔絕,只要不是妳所出的嫡兒,我半點都放不上心……」蘭毓雖坐擁三千妃麗,膝下子嗣卻是半個都無響,起因原是方傾色在進宮二年是懷了三個月身孕,卻因方家驟變之事,氣急攻心,心脈不穩,活生生地將她暈個三天三夜,直至第四個夜晚醒來,他寸步不離地癱在榻上看著她醒來,看著她哭著說,『你把我的孩子給害死了……你害死了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來……我的孩子啊!』饒是他心肝堅硬的人,都抵不過她哭得柔腸寸斷地煎熬,原來她是有孩子的,原來她是願意生下來的,原來他害慘了她,原來……他少算了一步棋。
後來,她不顧他不分晝夜的照顧下,硬生生地要他離開她,他心思紛亂地走著離開,眼神頹然地看著一色夜幕,站在竹影月光下,細細地淋著雨,淋得又一夜未眠。
「我對妳那麼好,為什麼妳要用那般激烈的方式離開我?為什麼、為什麼?難…難道我還對妳不夠好麼?」蘭毓喃喃地問,雙手將畫紙捧在心上,眼光卻柔得如月色纏綿,「我將妳好好地放在我的陵上,待我百年後,定跟妳同寢共年,在每個日日夜夜都是一雙人。」蘭毓在方傾色出事後,便開始派人修建皇陵,更在身前便寫下皇矚,既然他身下無子,便把皇位還給大皇兄,大皇兄還比他更適合稱帝,他心中情關過不去,心有缺陷便是當帝王致命處。
一夜秋風吹拂,竹影漸晃,畫紙離奇地從蘭毓手上飛去,直往窗櫺外奔走,蘭毓眼見心驚地想捉住,卻是一抬頭看見滿天星光縈繞,皎月剔透明媚,好似方傾色雙眼活靈地對著他笑,星子點點也如她莞顏淺笑地巧盼顧然,心頭一舒,聲調難得款款,「傾兒……妳在對著我笑麼?」語落風颳,代替伊人回響,夜影身寂,心卻得到了那份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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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算是想漂白男主的形象了,不小心炸字數的一篇阿~
(!)我~終於結束這篇的月更了,感到感動~(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