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城2
神寐
阿薰這才鬆手、緩緩坐回原位,將剛才掉到地上的毯子重新包著自己。
那人的臉又在晨光裡若隱若現。
腦中細細的想描繪出那模糊不清的五官,但任憑阿薰如何集中精神的回溯,在眼前、腦中的,仍舊是一張沒有任何面目的臉。
最後,那人連髮絲也像被雨滴打過的墨字,暈了開來。
……還是想不起來。阿薰望著白色天空,有些怨懟的想著。部分對著那人、更多對著自己。
明明是很重要的人、是讓她留在白城的原因,但竟然想不起來了。
她眨了眨眼,注意的陽光中,有著像羽毛似的東西落下,隨風來到了城市。
抬起手,阿薰其實不接也知道,那是觸到掌心就會融成晶瑩水珠的細雪。
今天的白城,依然是一樣純粹的景致。
白光、白霧、白雪。
白色的城市。
* *
阿薰在等她已經離開了很久的男友。
起因只是一場吵架,但吵了什麼,阿薰很早就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那人第一次甩頭離開,背影走在街燈下、黑夜裡,直到消失了,都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於是阿薰也轉身,反方向走了很久。
直到她看見了光。
在月沉的夜裡相當刺眼的光,等她意識到了那是破曉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停下了腳步,佇立在街道上許久。
腳邊開滿純白的花,身上沐著朝陽的光。
瀰漫在周遭的霧催下了她的淚水,讓阿薰獨自在安靜的早晨哭了很久。
直到迎面帶來歌聲的風吹起了她的髮絲,她才跟著風的尾巴往公寓走去。
那天,白色的天空下了沒有溫度的細雪。
阿薰以為男友會先回去。但公寓裡,什麼都在就是、人不在。
而且再也沒回來。
阿薰等了很久,久到她再也不會因像沈澱在城市裡的濃霧哭泣,久到幾張屋子裡所有的合照都被水氣洗去了面孔。
久到,她再也想不起那個讓自己窩在陽台等著的人,長什麼樣子了。
望著窗外的雪和濃霧融在一起,已經高掛天空的太陽,將整個城市照成了閃閃發亮的銀白。
就像被她摔得粉碎的玻璃杯,曾折射在她眼中的亮芒。
蜷縮在沙發上看向窗外的阿薰,驀地想到自己這樣固執的等待,究竟是在等什麼?
一個已經記不清楚長相的男友?
手指不停的抓著髮尾,阿薰努力的想了很久,只記得自己是為了等男友才留下的。
但,都這麼久了。她轉向相框,不知道多久之前,那裡有的是她和男友的合照,現在卻是一片白……
連自己的臉都消失的,空白。
阿薰倏地站起,瞪著眼前的牆壁。壁上一個個大大小小「正」字組成的花紋,是她每天一筆一劃用筆寫上去的。
畫一筆、等一天。這屋子裡的牆已經被她寫滿了,人還是沒出現。
……她留在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白城的陽光從窗外照在屋子裡,阿薰突然覺得眼前的牆壁很不順眼,一筆筆黑色的痕跡都像是上揚的嘴角、觀察的目光,對著屋子裡唯一的她,無聲的嘲笑。
阿薰閉上眼,兩側的手已經握成了拳。
為什麼要留在這?這樣捫心自問著,心裡湧出的答案只有一張看不見面目的臉,融在白城的霧裡。
她低著頭,那隨著她動作而垂下的長髮,靜靜的用陰影擁抱著她的臉龐。
阿薰提著行李走到一樓管理室的時候,管理員正在裡面翹著二郎腿看電視,小茶桌前擺著佔據整個桌面的報紙。她瞥了一眼,不管是電視還是報紙,大概都是有關一場火災的報導。
當阿薰用手背敲了敲門框時,管理員倏地躲到沙發後,讓阿薰沒好氣的自清說:「不是來打人的。」
管理員鬆了一口氣,「泡茶聊天?我這裡有忘憂草……」
「不。」阿薰把口袋裡的鑰匙和房租掏出來,遞過去,「我要走了。」她平靜的對管理員說。
沒接下東西、也沒露出任何訝異的管理員,倒是從茶桌下抽出了一個資料夾開始翻著,「妳退房的時間還沒到。」他說:「房租我收下,鑰匙妳收著。」
「不了。」抿著唇,阿薰將房租和鑰匙都放到了掛在牆上的白板溝,「我要去搭列車……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