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城3
神寐
阿薰靜靜的看著他,臉色在燈光下有種近似石膏像的白。
管理員走到她面前往她臉前揮了幾下手,像是在確定阿薰會不會有反應。阿薰只說:「再見。」就轉身離開了。
她打開了大門邁出去,管理員喊她的聲音就從後面追了出來,連迎面吹來的風都沒能把話吹散。
「鑰匙妳留著,還不到時間!」
說走就走,還有分什麼時間到?阿薰頭也沒回,踩著腳下的白石磚,一路向中央車站前進。
道上的小花隨著她的步伐搖曳著,幾滴融化的雪水從柔軟的花瓣邊滾了下來,沾濕了阿薰的鞋。
白城一向安靜的只有人們說話聲。
阿薰走在白花綻放的街道上,霧氣與雪花交織在空中,像她那天吵架後回到公寓的情景。
雪貼在她的眼角邊,凝成了水,讓阿薰不由得空出一隻手去抹掉。
其實,不是今天才想要離開的。
自從發現想不起男友的長相後,這樣的念頭就一直時不時的從腦海裡抽出綠芽。
萌發、生長,又被白城的雪埋起。週而復始,從來沒有根除過。
會選今天離開,也許是管理員說的話、也許是她砸到隔壁陽台的玻璃杯,讓什麼被裝著的想法跟著散了出來。
收不回去。
驀地,阿薰停下了腳步。來來往往的人們帶著風雪和花瓣,與她擦身而過,好似涓涓細流淌過她的身邊。
阿薰茫茫然的想著,「要走了呢」,又覺得迎面來的風像是在安撫,要她回去般的摸著她的臉頰與鬢髮。
可是,人都記不得了,她要回去等什麼?
於是阿薰又往前跨出了一個步伐,卻感到自己的心還停留在原位,沒跟著身體一起離開。
一個少年興沖沖的拽著老人從她身邊跑過,像是祖孫。阿薰閃開了,還聽見那個少年一路跑、一路喊著「抱歉抱歉!讓讓。」
白城裡的人總是很安靜,不是不說話,但大多數的人都是溫吞的性子,很少會見到那少年這樣急躁的。
阿薰好奇的徐步跟過去,發現少年把老人拉到一個小販前買麥芽餅。阿薰很久沒吃麥芽餅了,見那少年掏錢出來買,也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卻倏地一怔。
她伸出手,滿臉怪異的看著手中的鑰匙,又回頭看向了自己走來的方向。
屋子鑰匙什麼時候到她口袋的?
「弟拿去,很久沒吃了吧?」
「唉,算了吧,牙齒不行啊……」
清亮的笑聲敲響了空中雪花,「想吃就吃,在白城都沒差的。」
等阿薰拿了銅板去買麥芽餅時,那對祖孫已經不知去了哪裡。她邊咬著麥芽餅,繼續走著的時候,纏上舌尖的沁甜勾起了一段記憶。
節食減肥的時候,她男友,也曾嘲笑的拿了一個麥芽餅在她前面晃了晃。
最後她輸在男友和麥芽餅輪番攻擊下,咬牙切齒的解禁。男友看見她嘟著嘴,卻笑笑的摸著她的頭。
……怪了,都記不得長相,她怎麼記得那時對方還是笑的?
等阿薰回過神時,她已經站在了街上不曉得多久,細雪夾在她的髮絲間,四周的濃霧重得讓人看不清景象。
即使如此,阿薰站了一會兒,又繼續往前走了。
讓阿薰再次停下腳步的,是一對夫婦。
在醫院急診室前的大馬路,她正要通過時,妻子就追著丈夫跑了出來,手裡拿的東西就往丈夫身上砸,驚得阿薰連忙閃避,才沒被那完全失了準頭的罐子打中。
那妻子臉都被燻黑了,像是從火場裡跑出來。也不管是不是差點丟到了人,一個勁的揪著丈夫打,那力道連站在旁邊的阿薰都覺得痛。
急診室裡的醫護人員和警衛跑出來,都要勸妻子,她還在對丈夫哭喊著「孫國翰你這個死沒良心的!為什麼那時候不回頭看我一眼!」
也是一臉黑煙的丈夫木著臉,一聲不吭。
要走、妻子又扯著他,走不了。要停、妻子又不停的往他身上打,他只好一直在急診室門前繞圈子。
感覺眼前的騷動不會馬上停止,不想被波及的阿薰正遲疑著要不要繞路,原本悶不吭聲的丈夫突然喊道:「看了妳我走不了啊!」
空氣裡的雪花似乎慢了幾秒,連風都收起了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