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城5（完）
神寐
「我還怕妳先走了。」幾乎是在老婦站起來的時候，老人就已經跑到她們面前，激動的抓著老婦的手這麼說。
老婦沒說話，卻看了老人的衣著一眼。注意到老婦的視線，老人紅了耳朵，「怪妳兒子們……我明明是跟他們說要穿紅的那件唐裝，誰讓他們給我換這件黃的……」
老婦輕輕一笑，「紅的黃的，都一樣，我能認得你。」
見兩人都笑的滿足，阿薰嘴邊也忍不住勾起小小的弧度。此時，老婦轉頭，對她說：「我們得先走了，妳呢？」
「我……」
看向了中央車站，荼白色的建築不知怎麼的，在阿薰眼中有些黯淡，不如她記憶裡的輝煌燦爛，原先決定好的答案竟說不出口。
她只覺得胸口那空洞的地方，裝著出不去的風、在霧裡夾著雪，繞得她發悶。
「妳的時間還沒到，不用強求自己離開。」生滿皺紋的手拍了拍阿薰的肩，老婦說：「這列車單向的，上了，可回不來白城啊。」
抿著唇，阿薰微笑，「嗯，我知道。婆婆再見。」
老婦也回以一個笑容後，勾著老人的手並肩走向了中央車站。
蓮花在他們腳步後，朵朵綻放。
阿薰低頭，看著腳邊瑩白的蓮花也悠悠的飄向了水池。在蓮花飄入了水池中時，她終於站起，腦中閃過了許多的念頭。
中央列車不會回頭。
要等的人一定會來白城。
還有，那天吵架後，一直沒有回頭的自己……
忽然，阿薰低聲的笑了下，「說的也是。」等了那麼久，她已經沒有什麼好耽擱了。
但重要的那件事，讓她就算忘記了男友的容貌，也堅持著要在白城等的人的那件事……
離開了，就再也做不到了。
她聽見胸口的風，在呼應著自己而笑，將雪花與霧捲過了滿是白蓮的水池。
阿薰回到公寓時，她看見救護車正要開離大樓前面，管理員拿著資料夾抓了抓腦袋，似乎有些頭疼的樣子。
走過去，她淡淡的問：「出事了？」
「哪有，不就是新戶入住嗎。」管理員攤手，也沒問阿薰怎麼回來了，只是笑的別有深意，「需要妳們多加海涵啊。」
知道「新戶」是指今早提過的夫妻檔，阿薰擺擺手，懶得和管理員多說話，就往樓裡走去。
管理員嘿嘿地笑著，也跟在阿薰的身後。當他要回管理室時，一隻手倏地從後揪住了他的後領。
「等一下！」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不對勁，連忙跑回來把管理員拖出來的阿薰說：「你剛剛說，妳『們』？」
今早，管理員講的明明只有「妳」。
管理員咧開笑容，輕描淡寫道：「妳男友來找妳了。」
連問都沒來得及問，阿薰就像風一樣的朝樓上奔，直往自己的屋子跑。
白色的花兒迎面拂過她的臉頰，停在她的肩上，卻沒被風給吹走。
到了樓梯口，遠遠的，她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門邊，鞋上停駐了一朵白花，不停看著手上的錶。
放緩了腳步，在隨風飄來的雪花中，阿薰慢慢走近那個人，注意到對方手上的錶磨損的相當嚴重，銅金的邊框都有些掉漆，顯然戴了很久。
那是她送給男友的手錶。
阿薰在一、兩公尺左右處停下，有些話到了喉間，卻滾著怎麼都吐不出來。
那人轉頭，看見了她，幾分迷茫的表情在幾秒後亮了起來，「阿薰，妳是阿薰對吧？」
一手摀著嘴，阿薰點頭，直到那人走向她，才喃喃的說：「我記不得你的臉了。」
「……沒關係，都過三十幾年了。」跟記憶裡一樣，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男人頓了頓，啞聲說：「抱歉，讓妳等那麼久……那時候是我不好。」
一線白光從男人的身邊射進了阿薰的眼中，像那天她一個人走到破曉時的光芒。
「不該放妳一個人就這樣走開……要不然妳也不會出車禍。」說著，男人又說了一次「抱歉」。
阿薰閉上了眼睛，「對不起。」她想起了，為什麼那天要往回走，然後一直等到今天的原因。
她只是想跟那時候很愛她的人，說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我那個時候無理取鬧，對不起……」
等了這麼久，她最終，只是想等到這個人、跟他說那時來不及說的話。
男人笑了，就像阿薰腦海裡，那逐漸從純白中鮮明清晰的記憶一樣的笑容。
即使臉上多了皺紋、頭髮也參著霜色，仍舊是她等著的人。
阿薰抹掉了眼淚，在陽光中掏出鑰匙開門，拉著男人往屋裡走去。
在白城那麼久以來，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白花贈送的祝福。
躲在樓梯口的管理員，覷著兩人都進了屋裡，嘴邊彎起了淺淺的笑意。
攤開了資料夾，他往住戶資料上又填了幾筆，才更新了從今天開始的大樓居住者們資訊。
5012房，葉薰（2015-2039，死於車禍）、方陽（2014-2069，死於火災），註：情侶。
5013房，孫國翰（2026-2069，死於火災）、李佳宸（2028-2069，死於火災），註：夫妻。
蓋上資料夾，他悠悠哉哉的晃下了樓梯，長長的映在牆壁上搖動著。
「不曉得明天陽光又會送來什麼人呢。」他輕聲笑著，「真是期待。」
從身後吹來的花朵像是在附和他的話，當管理員抬起手時，在他指尖上轉動。
但才走沒幾步，後頭在風中轟地響起的巨大聲響將他嚇了一跳，花朵頓時飄到了地上。
破壞安寧的急促奔跑聲讓管理員更加忐忑難安，當越來越近的奔跑聲毫無預警的停住時，他更確信了自己的預感準確無誤。
一回頭，管理員立刻對上了阿薰從錯愕褪為憤怒的眼神。
管理員拔腿就往樓下衝，但阿薰的鞋子已經飛了下來正中他的肩膀。
「你好樣的！今早的時候你跟我說什麼？說什麼！還敢跟我說人還沒來，要是我真搭上了列車怎麼辦！」
管理員連忙趕在阿薰脫下另一隻鞋子的時候，把那隻打中他肩膀的凶器往下扔免得阿薰又拿到，接著趕緊往管理室逃命去。
「但妳又沒有搭上去！沒搭上去就好了啊……啊！」一鞋子直接命中了管理員的後腦勺，把他打得滾了下去。
阿薰不解氣的想要追下去繼續打，已經聽見騷動的方陽跑了出來拉住她，「好了，妳看鞋子都掉了……」
確切來說，是被「丟」掉了。「他欺負我。」阿薰咬牙切齒的說：「你都不知道，那傢伙每次都故意來氣我，是他不好。」
方陽揉揉鼻子，「我幫妳撿鞋子，先回屋裡吧？」
阿薰氣鼓鼓的走回了屋子，但後來方陽找遍了樓梯間，就是沒看見她的鞋子，只能空手而歸。
第二天，阿薰挽著方陽的手臂，要出門去買雜貨的時候，卻看見布告欄上掛了一雙異常眼熟的鞋子。
上面還貼著紙條「5012房的葉薰小姐請儘速領回。」
果斷的阿薰毅然決然的放棄了採滿雜貨的行程，改去了五金行，花了一整天用強力膠封死了管理室的門，以至於有住戶經過管理室時，聽見了裡頭驚天動地的鬼哭神號與拍門聲。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