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話
遙心
今天是公司每個月必報到的隸屬會議，即使是資深、業績高平日不需打上下班卡的業務員也一定要參加，早上八點準時打卡，遲到一分鐘可是要扣五百的。
拿了車鑰匙衝下樓，第一次希望電梯的速度可以跟自由落體一樣快。
「６……５……４……３，Shit！停個屁，老子趕時間啊！」
她的咒罵聲跟電梯同時開啟，映入眼簾的卻是昨夜陪了自己一整晚而掛著淡淡黑眼圈的臉。她尷尬抓抓頭，傻笑了一下。
「對不起喔，我不知道妳趕時間。」
「不、不，是我不對……」
「B1？」
「B2，我的車停在B2。」
「妳很趕？」
「有那麼一點。」
「那我載妳吧，能省一分鐘就是一分鐘。」
盯著梁文恩深綠色的眼睛，想拒絕卻說不出半個字，就這樣愣愣的跟上了她的車。
坐在副駕駛上，簡心樺時不時偷瞄對方……
今天的梁文恩穿著一身優雅的粉橘色合身長裙，特殊剪裁的衣身讓她的身材看起來更為玲瓏有致。而她本身也是個美女，墨西哥血統的她有著精緻的巴掌臉以及深綠色極為深邃的眼睛，大概是外國混血的關係，連鼻子也比一般人來的挺翹許多。兩片嘴唇透著自然的粉紅，讓上頭的唇蜜有些誘人。
如果在床上，那樣的眼睛迷濛起來會是多麼性感，而那身段扭動起來又會是怎樣的迷惑人心……天、天啊，自己在亂想些什麼呢！
「呵呵，妳幹嘛跟小狗狗一樣甩頭阿？」
「因為我屬狗阿。」懊惱的隨便回答。
「是嗎，那妳是什麼品種的狗？」
「當然是哈士奇阿。」要當狗當然要當最帥、最霸氣的。
「不，妳才不是。」
「不然我是什麼狗？」
「妳阿，妳是一隻愛撒嬌又愛虛張聲勢的博美。」
「為什麼阿，博美很吵欸，都亂吠……」
「決定了，以後叫妳小美。」
「咦？為什麼阿，我才不要叫小美啦。」
「小美，公司到了妳要下車了嗎？要遲到了喔。」
「喔喔，那我走了掰掰。」關上車門前，不忘再告訴她一次：「我不叫小美喔。」。
「快進去打卡吧，小美。」
梁文恩走了，她進去打卡了，會也開始開了，她腦袋還是不斷的在想，為什麼她像博美？
想到會都開完了，人都走光了她還坐在原地趴在桌上想這個問題。
「心樺妳怎麼還在這，今天不用跑客戶嗎？」
「阿，老闆娘。」
「說了好多次不要叫我老闆娘，我才幾歲都被你們叫老了。」
老闆娘叫做葉欣華，是個二十七歲的年輕辣媽。可能是名字很像的關係兩個人特別要好，是私底下也會去吃飯喝酒的朋友。
「喔好啦，欸老闆娘我問妳一個問題。」
「講不聽欸妳。」
「叫老闆娘比較親切阿。」
「隨便妳啦，說吧妳有什麼是在煩惱。」
「如果我是狗的話我像什麼品種的狗。」
「妳剛開會心不在焉居然在想這種無聊的問題？」
「哎唷，我只有心不在焉一下下而已啦，快說嘛，我像什麼狗？」
「妳喔，恩……博美吧。」
「咦！？為什麼，我哪裡像博美阿……」好傷心。
「平時很吵這點很像阿，哈哈哈。」
「什麼嘛，好爛的原因，妳才像貴賓狗勒，一頭紅色捲毛。」
「什麼東西阿妳，妳懂不懂什麼叫時尚啊！」
兩人爭論不休，直到老闆走了進來問：「妳們兩個在吵什麼阿，外面都聽到了」。
「你老婆說我像博美犬，我像嗎，哪裡像了？」
「你員工說我是紅毛貴賓，眼睛瞎了嗎？哪裡像了？」
兩人異口同聲，然後互瞪對方，彷彿空氣中出現了電光石火一般。
「我只覺得妳們兩個吃飽太閒，還有，心樺妳是真的滿像博美的。」
「有沒有、有沒有！」葉欣華立刻囂張的說。
「妳也真的滿像貴賓的。」
「是不是、是不是！」簡心樺得意萬分的笑。
「好了好了，心樺妳東西整理一下，等等跟我去晶葉飯店。」老闆邊說邊摸摸老婆的頭安撫。
「可是我十點要跑客戶欸。」
「推掉。」
「兩百六十萬的車欸！」老闆你別鬧了吧。
「推掉，給妳十五分鐘的時間，我在外面等妳。」
天阿，這世界上哪有這樣叫員工推掉大客戶的老闆啊！
晶葉飯店B棟-品酒區
「老闆你真的很過分欸，那個盧小姐跟我坳了一頓飯外加一支法國香檳欸……」心好痛。
「吵死了，妳不要一直碎碎唸。」
「我連碎碎唸的資格都沒有嗎？太過混了你。」
「妳真的很吵喔，噓，客人來了站起來招呼。」老闆說完站起身子，整理了下領結。
握過手打過招呼後，雙方各自坐下。
「萊恩先生，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秘書簡心樺小姐。」
「萊恩先生你好，我是簡心樺。」雖然心底嘀咕著自己幾時從業務變成秘書了，但還是識相的舉起紅酒杯，禮貌性的敬了對方一口酒。
寒暄了幾句以後，老闆跟萊恩先生進入正式會談。她百般無聊的偷偷左看右看，竟然讓她看到不可思議的畫面……
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放在腿上瞄，通訊錄沒有未接來電，簡訊跟Line只有朋友無聊的聊天未讀。
打開與倩倩寶貝的聊天室窗，快速的輸入：「起床了嗎？」，然後有些煩躁的喝了一口酒。
接著，她清楚的看見了對面角落的坐位，那個背對她的女子拿起手機看了一下又收進口袋裡頭。
今天早上，她要去做早餐之前有搖晃了倩倩一下，她問她今天有沒有要上課，需不需要帶她去學校？
倩倩迷迷糊糊的回答她：「不用，我十點才有課。」，那麼又有誰能向她解釋為什麼林倩紋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她會和一個沒看過的男生出現在這高級飯店裡面？
說不上來是傷心還是憤怒，只是她想都沒想過倩倩會有欺騙自己的一天。
簡心樺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會綁住對方的人，愛去哪就去哪，只要提前告知並且不欺騙隱瞞。所以她不理解倩倩不顯示已讀也沒提前告訴她是為了什麼。
這跟她自己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她雖然常常跟老闆出來應酬都沒有特地告訴對方，那是因為對她來說應酬跟工作是畫上等號的。如果她今天是跟同事出來飲酒作樂，她一定會提前告訴對方。
「紅酒很好喝對吧，妳也留一點給萊恩先生吧。」老闆揶揄的說。
「對、對不起……」
「不礙事，妳叫簡心樺對吧，妳老闆昨天在電話裡頭有跟我提過妳了，以後多多指教了。」萊恩先生客氣的說道，笑起來眼角的淺淡魚尾紋讓他看起來很親切。
「嗯？喔，是的，以後請多指教。」雖然一頭霧水，但不能給老闆漏氣。
「那我還有事就先離開了。」
「萊恩先生慢走。」
目送對方離席以後，簡心樺喝了一大口紅酒問：「老闆他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下個月初要去英國車場一趟，萊恩集團剛好在下個月要跟我們訂三十輛公司用車，剩十天左右我沒有辦法處理完，所以交給妳了。」
「什麼！？」
「是要用租約方式還是買斷方式妳就自己去跟他喬吧，反正我剛已經也大約跟他說一下兩者的差異雨利弊了，應該很好搞定。看吧，這筆成交絕對比妳的盧小姐強。」
太港動了，她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來表示她的港動了阿。
「老闆我好港動喔～」
「感動就感動什麼港動，你們年輕人真是的。好啦，這酒妳不要浪費把它喝完再走，我還有別的會議要先走了。」
「欸，你結帳了沒阿！」一馬事規一馬事阿，從這瓶紅酒的甘醇度就可以猜測到它價格不斐，恐怕要萬跳的。
「嘖，妳這妮子真是，我怎麼可能會做出讓妳付錢的事來，我看起來小氣巴啦嘛？」
老闆離開了以後，她的目光黏回遠方的那抹藍色身影。
她拿出手機，直接按了撥出鍵，卻只見對方掏出手機按了下後又放回去。手機通話連接著，表示她轉了靜音。
忍下脫下高跟鞋砸過去的慾望，拿起價值不斐、剩下半瓶的紅酒，暴殄天物的整瓶直灌，沒三兩下就跟紅酒飲盡。
心煩意亂之時，室內傳入了清透好聽的鋼琴聲，是貝多芬的第二樂章悲愴奏鳴曲。
她靜下心來想以音樂舒緩自己內心的憤慨，優雅、乾淨的音色成功的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好奇的轉向左前方的現場演奏區，竟是梁文恩。
梁文恩雙眼緊閉，認真演奏的樣子十分陶醉也十分動人，她的身上感覺像有一圈光環附在周圍，將她照的閃閃發光。
靜靜聆聽了四五首曲子，直到演奏者離席才回過神來，當視線轉回倩倩的方向時才知道對方早已離開，連桌面都整理乾淨了。
此時，手機從褲頭裡傳來了震動，她拿出手機一看，頓時心灰意冷。
『剛睡醒，怎麼了嗎？妳想我？』
捏著高腳杯的手握緊了，一口氣忍不住敲了桌面一下，杯子框啷一聲碎了。一旁的服務生急急忙忙趕來關心，貼心的給予急救包以及賠償帳單。
「服務生，給我一瓶1995年的白蘭地。妳幹嘛啊？」梁文恩打笑的指著她的手說，並在她前方的位置坐下。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啊？」用左手笨拙的替右手止血擦藥並貼上OK蹦，卻怎麼也對不準傷口。
「我幫妳啦。」
梁文恩搶過她手上的OK蹦，動作輕柔的替她處理傷口。
被摸到的手有一些電電麻麻的，害得她差點縮回手，為了保持禮貌，她只好胡亂臉紅一通。
「沒事玩什麼酒杯阿？」梁文恩的語氣有些責備。
「誰玩酒杯阿，又不是吃飽撐著……」委屈的縮回手，吹了吹包紮好的地方。
「說吧，妳又怎麼小博美。」
「沒事，只是發現自己被騙了不高興而已。」嘟嘴。
「被騙？妳女朋友？」
「恩。」
「騙妳什麼妳這麼生氣。」
「騙就是騙，騙什麼也不重要了。」
「看來欺騙是妳的地雷，我記下了。」她下巴撐在手背上，溫柔的笑著說。
簡心樺愣了一下，有點當機：「記、記什麼阿……」，是不是有點笑得太曖昧了。
「朋友之間不要欺騙也比較好不是嗎，妳想去哪了。」
「也是……我問妳喔，怎樣的情況妳會騙妳男朋友？」
「這個嘛，妳問我不準，因為我不會說謊的，哪怕是要分手階段了也一樣。」
「我跟她沒有要分手啦。」
「我也沒說妳們要分手了阿，妳對號入座了喔。」
「妳這樣很討人厭欸。」趴在桌子上，看著自己貼著OK蹦的手，然後張合張合的。
「妳最近有這樣的想法是嗎？」
「什麼想法啦……」
「分手阿。」
「……也沒有，只是有點想不通，如果明知道這杯咖啡喝了胃會痛為什麼還要繼續喝？明知到麻辣火鍋吃了會胃痛為什麼還要繼續吃？」
「嗯這個嗎……因為愛喝愛吃囉，可是與其這樣不如找一個入胃後不會胃痛的比較好不是嗎？」
「妳在暗示我嗎？」下巴撐在桌上，她看著梁文恩笑瞇瞇的眼睛問。
「沒有喔，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如果真的改不了口，那就吃胃藥吧。」
如果兩個人之間出了問題，就要找處方籤，就像吃壞肚子要吃藥一樣。
所以她找了藥吃了，她試圖改變了。
今天早上她炒蛋焦了兩個平底鍋，還被油噴到手起了一個水泡，更慘的是切個火腿片還割到手。一個簡單的火腿炒蛋、兩片奶油吐司加一杯鮮奶花了她兩個小時，自己餓著肚子還差點遲到，而且起床的時候她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說了好幾次對不起。
「藥吃了沒效怎麼辦？」
「那就看妳要不要繼續痛了。」
「妳就是在暗示我嘛。」
「我很單純，是妳動機不良。」
「誰動機不良，我們在一起六年多了欸。」
「小博美，妳知道我為什麼搬到美詩大樓嗎？因為我上個禮拜跟我交往十年的女朋友分手了，我們兩個為了一支牙膏要不要蓋蓋子和丟到洗衣籃的衣服要不要翻到背面，大吵一架然後就分手了。」
「好瞎。」
「我們交往十年但同居只有一個月，從學生時代到出社會看似很讓人羨慕，可是真的住在一起之後才發現什麼都不一樣了。雖然大家都說情侶勸和不勸離，可是我的想法不一樣，我不會跟妳說應該要繼續在一起還是分手，因為我並沒有這麼偉大，可以去左右另一個人的想法與決策。可是我以朋友的立場告訴妳，選擇能讓妳發自內心笑的遠比讓妳哭的幸福。」
這日，簡心樺沒有跑任何一個客戶，梁文恩離開以後，整個下午她都坐在原地發呆。
她很努力的去回想，第一次遇到林倩紋的時候、喜歡上她的時候、愛上她的時候、追求她跟她告白的時候有多快樂。更努力的去回想對方答應她的告白的時候她有多喜悅，甚至想起第一次上床的時候有多緊張又有多幸福。
她從小就不乏追求者，但林倩紋是她的初戀，所以她一直很珍惜，直到這一刻她卻不禁懷疑，對方是否也像她珍惜她那樣珍惜她？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彼此不再像最初一樣每天晚上窩在被窩裡親親我我、嬉笑打鬧、談天說地、互吐心事。是從她休學工作以後，還是其實在她工作以前就這樣了？
很多事情她還想不透，她只明確的知道，跟她在一起的這六年多以來，今天是她第一次掉下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