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虛構人物瓶
「大胃王現身!暫停營業。」
餐館外大大的布條掛上,雖是每週五例行一次的大胃王比賽,這次卻明顯不一樣,幾乎整條街的人都跑來看熱鬧了,可謂萬人空巷。
店內,全部的桌子都拿來拼在一起,空盤子已經多到放不下,光是遠看誰都要開始猜想挑戰者噸位到底有多大。
然而埋身在盤子堆中的不過是個單薄身影,一頭狂燄般的紅髮以及捲起的袖子,在他抬起頭用鼓滿食物的雙頰咕噥一聲後,勾勒出一個少年模樣。
「我還要一份!」
老板站在一旁,臉簡直要垮了,他一直都捏著手中的帳單估算損失,這下又要往上再加一個數字。舉辦大胃王比賽這麼多年,能吃的也不是沒見過,但這次真的要被吃垮了,他頭一次見到這種怪物,胃簡直是無底洞。
「路少爺,原來你在這裡。」
人群中出現了聲音,一個全身素黑的男人走出來,他的眼神銳利,好像一盯就能讓人倒退三步一樣,配合那皮鞋的聲音顯得殺氣逼人,可以料想脾氣是不太好的。圍觀的人頓時朝兩側退去,喧嘩減了好幾分。
男人扶著額頭,除了面露不悅,更隱約流露出正在忍受痛苦的感覺。他黑色的瀏海朝右耳際斜去,露出了在右額上,一個複雜的紅色刺青。那刺青栩栩如生,像是會發亮那樣鮮明無比,顏色和大胃王少年的髮色一模一樣。
「路少爺,適可而止了。」一個手勢向下,男子揪住了紅髮少年的後領。
「咳!咳咳!哇!」少年被嗆了一下,滿嘴的食物頓時噴出來。
說來也奇怪,男子一碰觸到少年,額頭上的刺青立刻褪色,不再鮮紅;而男子的表情也明顯放鬆了,似乎發紅的刺青帶給他極大的痛楚。
「咳!咳咳!啊──」少年噎著,臉一下漲成紅色,也不知剛才到底吃進了多少食物。眾人見他都快口吐白沫,幾個向前就要出聲,卻見男子啪的一掌打在少年後背,一陀食物從少年嘴裡吐出來。
但那一掌的手勁太大,幾乎都要把他打飛出去,每個人的頭上都不禁浮現了「暴力狂」三個字。
「錢……咳咳!錢錢,這次不用你付錢,是免費的!」紅髮少年爽朗的說完伸手就要再抓前方的牛排來吃,卻被男子給直接拖走。
「喂,我還沒吃完啊,難得有這種免費的吃到飽!」
「路少爺,回家了,有重要的事。」
「不是啊……」
老板幾乎是用跪的目送他們離開,嚷著感謝男子的大恩大德解救了他的店。男子往後瞟了那些空盤子一眼,覺得他家老板確實過分了,順手拋下一些鈔票。
「我不是說不用付錢嗎!」
「路少爺,你還敢說。」走出餐館後男子才正色看向少年,並摸了額上的刺青一把:「老是莫名其妙消失,痛死我了。」說完他拿出手帕擦去他家主人嘴角的汙漬。
時間是晚上,兩個人這樣站在餐館門口倒也惹來了不少人的注目。撇開穿著黑西裝,一副就是傲氣逼人的男子不論;少年也是英姿煥發,此刻正咧著嘴角左顧右盼在尋找更新奇的事物,渾身的嬌生慣養及驕縱任性展露無遺。
少年名叫一路,發育中的年輕人長得比他的保鏢還高,精力旺盛之外,食量的驚人之處就不必再提了。若要請與他最貼近的保鏢兼保母來介紹的話,那就是:「世界上唯一一種比貪玩的狗還容易走失的生物就是我家少爺。」
一路有著一頭紅如烈火的頭髮,遺傳自他的父親,這也凸顯了他的血統不凡。一路的姓氏是間結爾,間結爾是這個城市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以掌握國家的法制聞名,家族內的代議士、法官及立法者不少。
然而,對一路來說,這些都和他無關。
男子,也就是一路的保鏢,名為錢尼。此刻即使已經沒有武裝的必要,他的眼神卻依然犀利,天生就是不耐煩的樣子。用一絲不苟來形容他最適合,就連灰塵落到了皮鞋上都能立刻被他發現。
錢尼的額頭上有個紅色的刺青,看起來就像個時髦的帥氣紋身,若要說是什麼能讓女孩子突破那不友善的氣場前來搭訕錢尼,肯定就是這酷炫的刺青。然而這刺青對錢尼來說,可不是個愉快的東西,先留待後話。
錢尼什麼都會,幾乎從一路有意識起,他的日常生活就全都由這位保鏢兼保母包辦了。若要請一路來介紹他這位臭臉保鏢的話,那就是:「錢錢除了付錢之外還能做很多事,例如幫我抓背。」
「路少爺,事不宜遲,我們要立刻離開這裡了。」錢尼說。
「咦?為什麼?難不成又要搬家了?」一路露出震驚的表情。
「是的,行李什麼的都已經打包好了。」
「欸,不會吧,就是現在嗎?」
「您老家的戰帖已經寄來了。」錢尼遞出了一個黑色像明信片的東西,然後思考的看向遠方。
明信片不是別的,而是「暗殺通知信」。
對一路來說,搬家是家常便飯了,他這一生活到現在,就是不斷的在搬家、在逃亡。是的,他的確叫做間結爾一路,是位高權重、支配著這個國家法制的間結爾家族的一員,但除了姓氏之外,他與這個家族一點干係都沒有。
從六歲起,他就被追殺到現在。名義上很好聽錢尼是他的保鏢,但實際上他們也就只有兩個人而已。他是個職業逃亡者,而錢尼是他衷心的保鏢,兩人亡命天涯,就這樣。
但這一切的重點在於,追殺他、暗殺他的不是別人,而是間結爾,就是他的家族,他的哥哥。
六歲的那年一路的父親去世後,接手家族族長位置的是大一路八歲的親哥哥,一路的父親也就只有這兩個子嗣而已。然而一路的哥哥一接位成為族長,就下達了暗殺自己弟弟的命令,若不是錢尼提早察覺到這一切,恐怕一路早就死於非命多年了。
此後,一路就一直在逃亡,多年以來沒有一刻安定。可以說他的成長歷程都是在各種追殺、暗殺之中度過的,不管是食物被下毒、火車爆炸、被狙擊、還是有人在他走過路上時推盆栽下來(這個就有點可笑),他都經歷過。
至於一路的哥哥,間結爾一行,到底為什麼要追殺自己的弟弟,是為了鞏固權勢不被弟弟奪走還是怎麼樣,一路已經懶得去想了。逃亡多年,他也已經習慣了,甚至已經和他那從不見面的仇人哥哥有了微妙的默契,知道他暗殺的手段及方法。
例如,他一定會先寄一封「暗殺通知書」來。
「混蛋!要暗殺還要先寄信過來通知啊!」一路扯開明信片封口,不用看也知道內容寫什麼。他一把拿走錢尼胸口夾著的鋼筆,在明信片上寫個大大的FUCK。
「先禮後兵嘛,行少爺一直都很多禮。」錢尼用冷淡的語氣說道。
「為什麼你又叫他少爺,他明明是我的敵人欸!」一路生氣的指著錢尼的鼻子。
「行少爺的作法我當然不能認同,但他畢竟是間結爾的現任族長,按禮我還是得這麼稱呼。」
「你到底站在誰那邊啊,你滾好了!」一路暴怒的說。
他們之所以會這麼淒慘落魄,都是間結爾一行害的,所以一路不明白為何錢尼會在稱呼上多年來始終不讓步,叫什麼行少爺啊,叫惡毒魔鬼還差不多勒!
突然,一個紅色的東西掉到了他們腳下。
「路少爺,危險!」錢尼立刻護著一路跳到一旁,下一秒,那紅色的東西開始劈哩啪啦作響,竄得到處都是。
是鞭炮。
「哈哈哈,你反應太大了啦錢錢!」一路捧腹大笑。
「小心有詐!」
錢尼瞇起眼朝人群一掃,決然的就伸手擋著一路退到騎樓底下,而果然他們前腳一離開,從樓上就落下了一大桶滾燙的東西,唏哩嘩啦在地上濺成一片。
惡臭無比,是沸騰的廚餘。
鞭炮聲依然響著,他們身後店家的鐵門突然一拉開,「新店開張大吉」的字樣出現,將一切都合理化。
但依然都不合理啊!
「哎呀不好意思,差點潑到你們了。」一個老頭陪笑的說,卻面露不詭。
「誰會在大半夜開店放鞭炮啊!而且開新店跟潑廚餘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煮廚餘!」一路忍不住大聲吐槽,這簡單的邏輯他還是懂的。
「咦?啊,不小心手滑了!」開店老頭一個閃身,左手不知何時冒出一個水桶,惡臭的廚餘立刻就又潑出來。
錢尼動作更快,啪的一聲張開了從路人那搶來的傘,即時擋住穢物。
一路:「你這臭老頭,我要打你!」
「別再說了,路少爺,我們中埋伏了。」錢尼說道,扯住一路的胳膊就要帶他逃離。
「哎呀,手滑了!」
「哎呀,手滑了一下!」
「手滑了!」
果不其然,在他們往大路狂奔的途中,街上每個店家都潑廚餘出來,快狠準的程度都像專業的傭兵,若不是錢尼的身手更快,他們已經遭殃了。
「你們這些混蛋給我記住!」一路不甘願的做了最後的嗆聲,然後才跟著錢尼逃離這條埋伏滿滿的街道。
就是這樣,這就是一路哥哥下毒手的方式,雖不知他是如何買通整條街的店家的,但若不是錢尼即時察覺,他們現在已經被暗算,全身沾滿惡臭的廚餘,又兼燙傷了。
所以才會稱之為「暗殺」,比起雇用傭兵、殺手來追殺他們,更多的是像這樣的「暗算事件」。總是會先出現「暗殺通知書」,然後就出現這種無厘頭的暗殺──不要笑,這次的潑廚餘雖然和推盆栽一樣看起來都像惡整惡作劇,但一路可笑不出來。因為他知道,這就像貓咪在玩弄要死的獵物一樣,是他的哥哥在玩弄他們,所以他從來都不覺得好笑。
他認為他哥哥真的很可惡、很陰險!
「喂,路少爺,你要去哪裡!」好不容易脫離了廚餘街,錢尼卻發現他身後的一路突然轉了個方向。
「敵人來了啊!」
是的,緊接在「暗殺」之後的,通常就是「追殺」了。
間結爾一行所雇用的傭兵就出現在巷弄另一頭,那些傭兵每次的行頭的不一樣,可能都是來自不同的派系。但不管怎樣,錢尼一看到他們手中的槍心就涼了。
「路少爺,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這樣啊!」
一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悶氣,此刻看到正規的敵人(不是像廚餘老頭那種業餘的後)便殺心四起,一衝上去在對方的陣形擺開之前就一陣痛打。
那些傭兵才想著要圍上來,卻突然就被一路給撞進來打亂了陣腳。瘋狂的獅子可是很難對付的,尤其是像一路這種生為少爺,卻從小流落街頭跟小混混打在一起的人。打架沒少打過,吃虧也吃多了,但驕橫的天性難改,就是要打架,而且要打贏。
「我打死你!」一路一個拳頭出去,揍在傭兵的臉上,頓時就讓他倒地了。
雖是赤手空拳的打鬥,但還是講技巧的。因為近距離的關係,敵方根本不能開槍,只好一群人就往一路圍上去;面對以少制多的局面,一路卻反而如魚得水,他的力氣大,動作更敏捷,只懂開槍的人根本逮不到他,只能看著他像兔子一樣東閃西閃,然後被揍飛。
混戰的節奏已經被一路掌握了,錢尼緩步走近後便停住,嘆了口氣靠到牆上。他這輩子最想得到的東西就是一條能夠拴得住他老闆的繩子,他這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收拾一路留下來的爛攤子,其中有二分之一在找消失不見的一路。
現在還不錯,一路沒有跑丟,只要等他精力消耗完了就行──所謂戰鬥,錢尼通常都是不需要出手的,唯一需要出手就是一路暴走的時候,他出手是為了拴住他老闆,拯救無辜的廣大群眾。
就像現在。
「喂,喂,不是吧。」錢尼挺起了身子,因為一路此時不知哪根筋不對去把人家騎樓樑柱的鋼筋給抽出來要當武器,頓時讓整棟房子震動一下,搖搖欲墜──天知道他是怎麼把鋼筋抽出來的,又天知道鋼筋是怎麼裸露的。
「路少爺!」錢尼厲聲就要走去。
不料傭兵那夥人卻更快察覺到不對,一場戰鬥下來他們早被一路給打怕了,此時更成了驚弓之鳥,一看到一路手持鋼筋,便再也不顧什麼誤傷同伴的問題,身上的大槍小槍都拿出來開。
霎時間是槍聲大作,錢尼遠遠看到自是心涼,但混亂之中閃過的一道銀光立刻沉澱了他的焦急,那銀光來自於一路的手指──
「怪、怪物!」
「為什麼打不死!」
槍是開了,子彈是飛了,但打在一路身上,卻只是劃破他的衣服,似乎沒有穿透過去。而一路也依然生猛如虎,毫無被擊中的跡象,反而抓住朝他開槍的那幾個人一陣痛打。
一路的右手小指戴著一枚銀色尾戒,此時正發著黯淡的白光,好似在變什麼魔法一樣。那是一路的父親留給一路的,能夠減輕子彈傷害、甚至是迴避子彈的神奇東西。
間結爾家族掌握著這個國家的法制,而槍械是法律上的管制物,自然也在間結爾家族管轄的權限中。在掌握著所有槍砲的情況下,家族便有人發明了能減輕金屬彈頭攻擊的輕便防彈護具,就是這個戒指。
以科學原理來講,大概就是戒指產生了某種磁場能減輕接近子彈的速度,甚至是彈開子彈,進而保護持有者免於傷害。但即使能這樣解釋,也是十分神奇。
這多年來的逃亡,要說一路能苟活至今,尾戒的功勞少不了;且一路之所以這麼魯莽敢和帶槍的敵人廝殺,也是仗著有尾戒保護;錢尼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的。
一路不曉得製作戒指的材料是不是十分稀少,但總之擁有這厲害道具的只有他一個人,連他哥哥都沒有,他父親當初就只有給他而已──對此他一直都覺得很得意,時不時都要來出來吹噓一番,也將尾戒視為至寶。
「打不死!完全打不死!」
「這到底是什麼怪物啊!」
傭兵們已經差不多了,多年來面對間結爾所派出來的追殺部隊,程度也就差不多這樣而已。然而在看著這一面倒的戰鬥,錢尼扶著頭,額角那紅色的刺青不知何時已經通紅一片。
他走入戰場,左面撲來的敵人被他一個手掌抓住臉龐,竟然就這樣暈過去被拎在半空。而另一隻手,錢尼依然扶著他疼痛的額頭。
刺痛、非常刺痛。
尾戒並不是真的防彈,被擊中,一路依然會受傷,否則他的衣服也不會多處沾著鮮血。儘管只是擦傷,看在錢尼的眼裡也是刺痛,因為錢尼與一路早已是生命共同體,一路只要受傷,不管多遠錢尼都感覺得到。
──這樣的連結就烙印在錢尼額角的刺青。
「錢錢,不准你插手!」見到錢尼的加入,一路不服氣的噘起嘴唇,卻因為這一瞬間的分心被敵人用刀子給劃過臉頰。
見到那道鮮紅的綻開,錢尼感覺腦中有某條線斷掉了,同時感同身受地有同樣被劃傷的感覺在他心裡,額角的刺青頓時發紅到最鮮豔。
「適可而止了,路少爺。」冷冷的一句話後,錢尼「飛」了起來,持在手中的鋼筆筆蓋早已打開,露出銳利如刀刃的筆鋒。
所謂「飛」,是因為錢尼看起來就像是被一股隱形的力量給拋到空中一樣,而不是自己躍上空中的。他身段柔軟的在空中一轉,冰冷的寒光乍現四方,來自於那鋼筆的筆鋒,被當做刀刃那樣地劃過無數敵人。
錢尼的武器就是鋼筆,這是錢尼的戰鬥方式。一路簡直看呆了,他很少看到錢尼出手,更少看到他連鋼筆都用上,若非是緊要關頭或非常生氣,他不會這麼做。
錢尼的戰鬥就是優雅,和一路的橫衝直撞比起來更是天差地別的優雅。他持著鋼筆飛舞在空中,一個手勢就讓筆鋒從數十名敵人之中游移而過,一瞬間就好像藍光連成弧線,緊接著是敵人皮開肉綻的鮮紅。
優雅,而且無聲,然後很短暫。一路都還沒數到五秒,所有的敵人都已經倒地了。
錢尼落地,擦了擦鋼筆筆鋒的血漬,然後咔的一聲蓋回筆蓋。
一路知道錢尼生氣了,因為他沒有回頭來幫他擦臉頰的血,以往他都會很盡責的這麼做。
「走吧。」錢尼說。
一路咕噥地回應了一聲,不自覺的摸了自己的額頭一下,然後才快步跟上去。
錢尼的刺青,真的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