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虛構人物瓶
間結爾一路,是上一任家族族長所留下的,這一支派唯二的子嗣之一。上一任族長只有這兩個兒子,因此為了阻止兄弟相殘的悲劇真正地發生,錢尼在帶著年幼的一路逃亡的那刻起,便誓死效忠這位主人。
錢尼在自己與一路的身上下了一道古老的連結。總攬著法制大權,熟諳契約與承諾的操作甚至以此為典的間結爾家族,自然有一套堪稱方術的實踐方式。
錢尼下了一道古老的契約,只要一路受傷,甚至距離自己超過一定公尺,錢尼就會「感同身受」。
簡而言之,一路只要受傷太重,錢尼就會有一樣的痛楚;其二,一路只要離開錢尼太遠,錢尼也會痛,這是為了防止一路被綁架,或者一路走丟時他能即時發現。
而所謂的痛,基本上就反應在他額頭的刺青,因為那正是契約烙印的位置。只要發生以上狀況,錢尼的刺青就會發紅,變得刺痛。一個有趣的狀況就出現了:一路每次鬧彆扭,或是不滿意他這位保鏢的時候,就會故意跑遠,讓錢尼的刺青發作。
這種「跑給你追」的遊戲帶給錢尼極大的困擾,一路永遠不會明白這道機制是用來保護他,而不是拿來耍賴要糖果吃的。
錢尼總是扶著額頭在找他的老闆,這是他的招牌動作;而多年來慣性的頭痛也讓他變得易怒耐不住性子。但他沒後悔過,也沒想過後悔的問題。
刺青的連結甚至讓他察覺得到一路內心細微的情緒變化,剛開始逃亡的那幾年,一路半夜哭泣的時候他也總是整晚沒有闔眼的;且一路沮喪、傷心的時候,即使隔著數面牆他也能立刻感覺得到。
他的人生是徹底和這位大少爺攪和在一起了,無論這苦樂參半的羈絆對一路而言有什麼意義,對他來說,早就跟後悔什麼的扯不上關係了。
「啊,是錢先生嗎?」
「是的,不好意思來晚了。」
這是一棟在公園旁邊,算不上新穎卻還挺美觀的公寓式住宅。錢尼其一是看準了房子的窗戶緊挨著公園的樹,逃亡不僅方便門路也多;其二則是價格還行,於是選擇了這裡──他們這是連夜搬家,畢竟在收到「暗殺通知書」後,就是搬家的時刻,否則麻煩會接二連三找上門來。
一路被錢尼揹在背上,早就睡死了。錢尼真該感謝他的鼾聲時時刻刻提醒他必須加緊腳步,否則左鄰右舍都被吵醒了。
「哎呀,是單親爸爸啊?」
眼前的房東太太是個有了年紀的中年婦女,秀麗的長髮在後邊盤成奇特的形狀,看得出年輕時也是一位美麗的女人。
她渾身透出一股慈善與和藹,以及賢慧,唯有髮際上那乳白色的別針讓人覺得有點好奇,似乎是牛奶瓶蓋子做成的,也或許是贈品。
「並不是,這位是我家少爺。」錢尼簡短的回答,認為比起一些安全問題他還是照實回答,爸爸什麼的他可擔當不起。
「少爺?好親暱的稱呼呀。」婦人朝錢尼背後看了一眼,表情變得更溫和:「原來是兩個孩子啊,這麼晚了,趕快進來吧!」
錢尼十分無言,原本以為對方會將他們改視為兩個能溝通的成年人,結果反而莫名其妙被當成兩個孩子了?望著婦人緩步進屋的背影,錢尼簡直無法直視她的慈母光輝。
「等等,房東太太,有些事情在門口就說清楚會比較好。」錢尼叫住了她,也不顧背上還揹著一路,手中大包小包:「這是這個月的房租,先預付給您了。」
錢尼將鈔票遞給房東太太,接著說:「還有就是我們希望能保有私人空間,照理來說,承租了之後就是我們的房子了,即使是房東也不能隨意進來的。」
錢尼把話說死了,也不怕得罪房東太太,畢竟他們這一生顛顛簸簸,或許明天就又搬走了,根本沒有什麼與人交際的必要。
「是這樣啊。」房東太太的臉色黯淡了一些,馬上就聽出了錢尼的言外之意:「那麼,這是鑰匙,還有裡面一些房間的鑰匙。我就住在樓下,你們有什麼難處可以儘管提出來喔。」說完,她將鑰匙遞給錢尼就往樓梯走去。
錢尼才要進屋,卻又聽她叫住他:「對了,我叫茱莉。已經晚了,你們要早點睡喔,孩子們。」
錢尼回頭看了一眼,即使來不及對到雙目,卻也感覺到那抹過於溫柔的微笑。他抿起嘴,目視茱莉的背影離開,在一瞬間似乎瞥見了她的裙襬間露出一截什麼枯黃的東西。
大概是看錯了,但他還是覺得這個人有種難以言喻的古怪。
一路真的睡死了,連錢尼用碘酒替他臉上的傷口擦藥時都沒有醒來。
房子的格局與以往住的地方沒有什麼大不同,唯有室內飄散著一股分辨不出的清香。夜深了,錢尼只將行李稍作分類便決定先休息。他將一路揹到最大的臥室,然後在客廳的沙發躺下。
這是他的習慣,剛到新地方的第一天,他一定會選擇在靠近玄關的地方就寢,便於聆聽整座房子的動靜,以測試這地方安不安全。
天一亮,錢尼就醒來了。
更準確來講,他是被痛醒的,被額頭那發紅的刺青。
「路少爺?」他翻開房間的門簾,果然沒有見到一路在裡頭。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天發生,所以錢尼也沒有太訝異。額頭的刺痛感只有一點點,這說明一路沒有跑得太遠,很有可能只是下樓去找東西吃,但卻也有可能是更麻煩的事──
畢竟就連窗外的鳥叫都有可能把他吸引出去了。
「孩子,你在找什麼?」一出屋門,錢尼就看到房東太太茱莉在樓梯間打掃,她問。
「你有看到路少爺嗎?就是我的另一位室友。」
「他在樓上呀。」茱莉馬上就回答了。
「樓上?」錢尼鬆了口氣。
「嗯嗯,嚷著要看太陽什麼的。你的那位少爺可真是個開朗的孩子。」茱莉微笑。
錢尼嘆了口氣,扶著刺痛的額頭回屋拿了一件外套,然後走向樓上。
他原本還在想所謂的樓上到底是幾樓,結果才走了一層就到頂樓了。
「……路少爺,給我下來!」
錢尼差點沒罵出髒話來。一路沿著房子水塔的梯子爬到最高處,然後用上衣的連身帽將自己掛在高處,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副找到了絕佳關景地點而沾沾自喜的樣子,也沒注意到衣服帽子的連接處已經快被扯破。
「啊哈,錢錢!」
「我叫你下來了!」錢尼抓著梯子就要上去逮人,卻見一路突然搖晃一下,勾住梯子的帽子就這樣裂開斷掉──
錢尼的心跳漏了一拍,暴衝地就在一路摔下來前趕到下方身手準備接住,結果一路在他眼前一晃,抓住電線像泰山一樣盪過去另一側,翻滾一圈後安然落地。
「厲害吧?」一路得意的說。
錢尼愣了幾秒,然後才拍了自己的臉頰一下,臉黑得好像吃了炸藥又不能發洩。
他早晚會神經衰落。
「下樓了。」他將外套搭在一路身上,然後大力按住他的肩膀半強迫的就將他帶下樓。
「發育中的孩子要多喝牛奶才會快快長大喔。」
一回到他們所住的樓層,就見茱莉太太正巧端著牛奶上樓。栗色的盛盤上擺著兩杯冒著熱氣的牛奶,在這樣微冷的早晨光是瞧見心頭就暖了幾分。
但錢尼還是萌生了疑惑,姑且不論茱莉太太人多和藹、多會照顧人,這過度的熱心也太沒道理了?
「哇!我要喝!」
「喂,等等,路少爺!」
來不及了,一路已經拿起杯子咕嚕咕嚕的將熱牛奶灌下了。要是有毒,雖說錢尼現在一個手勁將他拍吐出來也是可以,但在茱莉太太那光芒萬丈的注視下,他一時之間也下不了手。
一路:「好喝!」
「好喝對吧?這是老家那邊自產的喔。」茱莉太太擺著頭,微笑:「錢尼,這是你的。」她望向錢尼。
見到那笑容,錢尼一時之間也很難再懷疑什麼。她不過是個和藹的房東太太,要說下毒的話──間結爾那邊並沒有再寄暗殺信過來,若是要下毒手,家族絕對會提前通知的,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例外。
「錢錢,你不要我喝了。」話才剛說完,一路就將另一杯牛奶也喝下肚了。
「等等,為什麼茱莉太太妳會知道我的名字?我記得電話中只提到我姓錢而已。」錢尼疑惑的問,其實錢也不是姓氏。
「一路說的啊。」
「路少爺,你把我們的事情都說了?」錢尼覺得生氣。
「對啊,有什麼不行?」一路回答,一面朝錢尼擠擠眼,湊到他耳邊悄聲說:「但我只說我們是可憐的孤兒,沒有說哥哥的事喔。」
「那還真是謝謝你的機智了。」錢尼簡直不知要回答什麼,難不成還真的能對外人將暗殺追殺那些事都講了嗎?要是一路真的那麼做了,他真的會一巴掌將他肚子裡的牛奶都打出來。
「孩子們,我們不要光是站在這裡了。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喔,就在樓下而已。」茱莉太太說。
「咦?但當初契約裡並沒有提到您要供應早餐……」
「唉唷錢錢,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愛錢好嗎!我要吃早餐!」
「我才不是愛錢,少爺你對我的認識難道僅止於名字的『錢』字?這玩笑也開太大。」錢尼說:「而且以您的身分應該要更重視契約這塊……」
話都還沒說完,一路已經隨著茱莉太太下樓了。
錢尼其實很在意,身為法制大家的間結爾家族一脈後裔,一路應該要將契約與承諾看得更為重要才是;錢尼不知道一路自己有沒有自覺,假使家族沒了間結爾一行,一路就是順位最高的正統繼承者了。這也代表他們多年來的逃亡或多或少是為了換取未來的一個機會,就是在一行死後返回家家族登基,那麼一路是否擁有統御這個國家契約與法制的實力與概念,就是一件重要的事。
「不會吧,這早餐……」一看到茱莉太太家的餐桌,錢尼傻眼。
牛奶玉米濃湯、牛奶洲、乳酪起司、牛奶麵包……全都是和牛奶有關的料理!
這個人到底是……牛奶的瘋狂愛好者嗎?
「哇,好厲害,都是牛奶!」一路倒是眼露新奇。
「孩子們,請坐。」
椅子只有三張,錢尼稍微看了一下也沒看到其他人,剛瞄了一眼鞋櫃時他就察覺了:「茱莉太太,您只有一個人住嗎?」
「對喔。」她回答:「所以像這樣能和你們一起吃早餐,真的很難得呢。」
前提是有人敢指教這牛奶套餐吧?錢尼暗道。
見一路早就抓起麵包吃得很開心,錢尼也勉為其難的盛了一碗湯來吃,然後他才發現茱莉太太已經幫他盛了一碗,於是他面前有兩碗。
看著碗內流轉的牛奶色澤,他又不禁忐忑了。這說不定也是一種暗殺手段,是一種慢性暗殺,要讓他們長年累月的喝進過量的牛奶,造成蛋白質中毒──
不,別再胡思亂想了,根本沒有新的暗殺信寄來。
「路少爺,細嚼慢嚥,注意你的儀容。」見一路吃得快活,嘴角都是湯漬和麵包屑,錢尼忍不住提醒。
茱莉太太卻在此時說:「身為哥哥真的很細心呢,時刻關心著弟弟。」
「……不是吧,什麼時候又成了兄弟關係。」錢尼愣了一下,簡直要懷疑和茱莉太太之間有代溝。
「所以孩子你們是從哪裡來的呢?怎麼會這麼小就流落外頭?」
錢尼就怕被問到這種問題,和外人一旦有了深入交際,他和一路的身世背景就不是光說謊能夠說得完全的。
他踩了一路的腳一下,暗示他不要亂說話,卻只是讓一路唉唷一聲不甘心的踩回去。
「茱莉太太呢?為什麼只有一個人住?先生在外工作嗎?」錢尼迂迴地應付了茱莉太太一下,然後巧妙的轉了個話題。
「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茱莉太太委婉笑了一下:「我先生在外經商,很少回來呢。」
之後他們又聊了一下,錢尼實在不想聽別人的家務事,不過他稍微能夠體會茱莉太太的心情了。
這個屋內雖說是氣氛溫馨,處處都是可愛的小擺設,但卻透著一股外人難以察覺的孤獨。估計是茱莉太太長年獨自一人在家,又沒有生兒育女,才會如此這般的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孩子。
念頭一轉,錢尼突然覺得眼前的牛奶料理沒有那麼難以入喉了。
間結爾家族是以法制聞名的家族,這個國家自上由一位首相統治,以下則由各派家族佔據一方勢力與資源。誰都知道的,間結爾就是掌握律法、李斯特就是掌握國庫與財政經濟、白家是鐵路大亨、薩羅傑豪士有最多的醫院及學校……等等不勝枚舉。
然而這樣子強大的家族光環可沒有帶給間結爾一路任何好處,幾乎是從他有意識起,就過著被追殺的生活。這一生他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所有和他有同樣姓氏的人都是他的敵人,與他血緣最親的哥哥更是迫害他的罪魁禍首。
這些,錢尼最是清楚。
「路少爺,你到底在房間裡做什麼?怎麼會這麼吵!」廚房裡,錢尼正熟練的翻著鍋裡的魚,一面往走廊方向嚷去。
搬來新地方已經第三天了,錢尼感覺再繼續吃茱莉太太的牛奶套餐的話他們真的會中毒,於是決定下廚;另外也是不好意思再接受朱莉太太的款待。
一直以來一路的生活大小事就是錢尼在包辦的,脫下體面的西裝外衣,繫上圍兜化身廚師,對他來說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事。且一路的胃口很好,幾乎不挑食,這讓他更能隨心所欲的料理出營養均衡的一餐。
「路少爺,不要在房間裡玩球,樓下會很吵的!」將最後一道菜端上餐桌後,錢尼終於聽出了一路房間內的動靜。
「路少──!」他走進一路房間,卻見到古怪的一幕
房間亂七八糟自是不用說,因為是一路的房間。但一路卻穿著一套不知從哪來的乳牛裝,黑白斑點的帽子之下是那紅色的瀏海以及胡鬧得正開心的眼神,牛尾巴則差點將錢尼絆倒。
一路以這身莫名其妙的裝束運著手中的籃球,一個跳躍轉身將球投向牆上自己畫的籃框,並在落地時不忘發出一聲:「哞~」
「路少爺,這身衣服是哪裡來的?」錢尼面色僵硬的說道,並沒收一路手中的球:「不准在房間裡玩球。」
「在衣櫥裡找到的啊,好好笑喔。」一路回答。
「一點都不好笑,馬上脫下來給我!」
「欸?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快點,路少爺,而且要吃飯了。」
錢尼接過乳牛裝,然後將一路推出房間。他面露懷疑的聞了一下乳牛裝有沒有過敏源,順手將它丟進垃圾桶。
他知道這衣服是茱莉太太的東西,不免全身起一股雞皮疙瘩。茱莉太太一天到晚要他們喝牛奶就算了,竟然還擁有這種玩偶衣服,現在想想剛進這房子時所聞到的淡淡香氣就是牛奶的味道,他幾乎都要適應了而一直沒有分辨出來。
對於牛奶有這麼瘋狂的嗜好,正常人會這樣嗎?再加上乳牛裝什麼的,錢尼無法理解這種惡趣味,甚至要懷疑他們有一天會被她變成牛。
晚上茱莉太太端著熱牛奶上來要給他們當睡前宵夜時,錢尼果斷的就拒絕了她。
「錢錢,你在做什麼?」一路剛洗完澡,擦著頭髮用滑板溜到客廳。
「在算我們這個月的收支平衡。」錢尼回答,隔著黑框眼鏡用他的鋼筆在眼前的帳冊上打個勾:「你的滑板是從哪裡來的?」他問,頭也不抬的。
「在箱子裡找到的。」
「我就知道。」錢尼嘟噥一聲,他用眼角餘光打量到了滑板上的圖樣是乳牛:「拿來給我,不要再滑了。」
「咦?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從現在開始禁止黑白斑點的東西。」
錢尼簡直受夠茱莉太太了,在一路洗澡前,他才剛沒收一路從衣櫥裡翻出來的第三套乳牛套裝。
這個房子到處都藏著乳牛的相關物品,再次搬家已經列在錢尼的考量名單上了。
「欸,錢錢。」一路突然在錢尼面前坐下。
「什麼事?」
「就是啊,再過幾天是我的生日欸。」
錢尼沉默了一下,然後放下筆,抬起頭來。
生日應當是一件高興的事,對於孩子氣的一路來說更是,然而一路的聲音卻帶了點鬱悶。在尚未與一路對到視線時,錢尼就感覺到了這微妙的情緒,他和一路之間一直都有神秘的連結。
「所以你想要什麼禮物?」錢尼假裝不知情的說。
「禮物喔。」一路苦著臉:「隨便啦。」
「隨便?」錢尼挑起眉。
「對啊,我是想問,過生日之後我就十七歲了欸,我們到底還要逃亡到什麼時候啊?」
錢尼沉默了,這個問題也是他的問題,一直以來的問題。他自己都沒人可以解答了,他又要怎麼回答一路?
而且,始終他最害怕的,就是一路問這個問題。
「他到底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不等錢尼的回答,一路又問。
「以後你就會懂了。」錢尼說。
「我哪會懂啊!」一路突然生氣了:「成為族長真的有那麼重要嗎?而且他都已經是族長了,到底是在怕什麼!」
一路所謂的「他」指的就是他的哥哥,一行。
「我不認為行少爺會害怕你。」
「他就是在怕我啊!」一路大聲反駁:「他都已經是族長了,就是怕我回去跟她搶位置不是嗎!說不定爸爸原本是要讓我當族長的,所以他才要一直追殺我們不是嗎!」
錢尼愣住了,他從不知天真單純的一路原來也會明白這些事情。
「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想去找我哥說清楚。」一路說。
「不行。」
「為什麼不行?」
「你去就是自投羅網,會被殺掉的。」
「殺掉就殺掉,我不想再逃了!」一路大叫:「他要殺我我也要殺他,有種就一決勝負!一直逃這樣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錢尼蹙了眉,他頓時明白了,不能再用敷衍小孩子的方式回答一路。
「路少爺,」錢尼用嚴肅的語氣說:「如果有一日,你要成為間結爾家族的領導者,你願意嗎?」
「領導者?族長嗎?」一路說:「如果可以一拳揍扁一行把他趕下來我當然願意啊,難道──」
「路少爺,」錢尼打斷了一路:「在一年一度的家族會議上,面對著你左手邊所坐著的大議會議長,右手邊的司法院院長,以及席下無數自各地前來的代議士,滿堂的家族成員,眾人一致望向你為唯一的領導人,其中卻又不乏懷有二心,尤其是坐席臨近於你的那些老奸巨猾、豺狼虎豹,暗器刀子就握在手上,你告訴我,你還願意坐上那個位置嗎?」
這麼長的一串話說出口,錢尼的語氣幾乎帶著微顫。他看著一路,即使看不明白他的面色僵硬是在思索他的話還是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依然睜大眼,期許著自己將聽到什麼回答。
流亡在外的他們這孤獨的血脈一支,究竟能有什麼未來?
「我……」一路張開了嘴唇,然後一頭撞在桌上發出叩的一聲:「肚子餓了。」
「……」錢尼差點沒摔下椅子。
「肚子好餓。」
「知道了,我去弄點宵夜。」錢尼站起來,往廚房走去。
一路還將頭擱在桌上,擱痛了也沒抬起來。他盯著自己的腳,不想讓錢尼看見自己的表情。
他咬著嘴唇,內心第一次感到這麼徬徨無錯又焦躁。他是逃亡沒錯,一直都在逃亡。但他逃亡是為了什麼呢?就算不逃亡了又能怎麼辦?他該做什麼?他能做什麼?
睡覺時,一路躺在床上,還在思考這些事情。
他抓著自己的頭髮,腦中浮現的則是一行的臉。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的哥哥了,在他的印象裡,一行和他有著一樣的髮色,都是鮮豔的紅色;但他是沉默的,不常說話,深沉的,一路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就連被追殺,也好像是突然就發生的事情。到了今日,一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經逃亡了這麼多年,也不敢相信他已經和一行成了仇人這麼多年。
一行從小就是優秀的,所以才會在他們的父親死後繼承大位。他聰明、沒有可挑剔的地方、深得長輩的喜愛,一路能想到關於哥哥的只有這麼多,畢竟他們從他六歲的那一年起,就沒有再見過面了。
「一路。」
一路突然聽見了有人在叫他。
「是誰?」他從床上坐起來。
房間裡靜悄悄的,一路抓了抓頭,睡意一下子都消失不見。但他張望了老半天,思考了老半天,也沒發現有誰在他的房間裡。
然後他才想到除了錢尼,這棟房子裡根本沒別的人啊!
「奇怪了。」一路躺下來繼續睡覺。
過沒多久,聲音又傳來:「一路。」
一路這次聽得稍微清楚了,好像是女生的聲音。他倏地坐起來,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是誰在叫我?」
依然是無人回應,一路抓緊棉被,看著衣櫥,突然有點害怕是不是有什麼鬼東西躲在衣櫥裡。
然後他想到衣櫥裡有的只有奇怪的乳牛套裝。
「妖魔鬼怪受死吧!」他迅速地跳下床,扯下床邊掛窗簾的棍子當寶劍往衣櫥的縫隙一捅,華麗的將它捅開來。
「見光死!」他大叫。
結果衣櫥裡什麼都沒有,只有被捅壞的把手發出可憐的嘰嘎聲掉下來。
一路放下了棍子,頓時覺得安心。但他突然察覺到自己剛才叫得太大聲了,錢尼肯定會生氣的跑過來。
於是他趕緊跳回床上裝睡,用被子將自己全部蓋起來。
「一路。」那女生的聲音又出現。
一路睜大眼,全身冒出冷汗了,真的有人在叫他。
「一路,過來。」
聲音來自於窗外、來自於外頭,一路聽清楚了。
抓著窗簾桿當武器,一路啪的一聲打開窗戶,眼神很堅定。
不管是誰都不能戲弄他,今晚他要來斬妖除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