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恨相逢
綠驤
真要命，繩子綁這麼緊，那陰險的肥婆果真要我的命。也好在我命大，餓了三天三夜還不死。只是...
這裡是哪裡啊？
「喵─」
「喵喵喵...」你瞧，還有回音。
很好，我已經被丟在一個不知名又鳥不生蛋的深山之中。
這玩笑開大了！
雖然不是沒有獨自在深山林內中生活過，可那是幾千年前的事了。自從我懂得裝可憐出賣自己的色相騙取溫飽後，我就不知何謂「自力更生」，就連那水裡的魚自己遊到我爪上，我連抓都懶的抓了。而且，瞧，我這些年來被養得肥嘟嘟的身材，手腳早就不靈活了。現在啊，只有兩種魚我勉強抓得到。一種就是我方才說的笨魚，另一種則是─死魚。
「喵？」正當我絕望之際，竹林內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音。
我重新燃起了希望，豎起耳朵聆聽。
咦？怪了，這林中還會有人？還是一群小孩？帶著困惑，我移近腳步。
聲音越來越清楚，直到他們的身影矗立在我眼前。
幾個小孩圍著一個瘦弱、低著頭的小男孩輪番叫罵。很明顯地，這是一個以多欺少的畫面！
這不關我的事，還是閃遠一點為妙吧。
我轉身掉頭想走，但一個敏感的字眼讓我停下了腳步─
「你這個妖怪！」開口的是一個小胖子，他說完話還順手推了那形單影隻的小孩一把。
小孩跌在地，仍舊低著頭，始終抿著唇連疼都沒喊。
那小孩的堅強我是很佩服啦，但我比較在意的是那個胖小子。瞧他圓滾滾的身材，家中伙食一定很不錯，就不知道他家有沒有養貓的意願？
「你快滾出我們村子！」胖小孩邊掄起拳頭邊叫囂著。
村子？我左右環顧了一下。
小胖子你開玩笑是吧？這荒涼的深山內真有村子？
「我不是妖怪！」沒想到個子小，聲音還挺洪亮的。
「你長得那麼奇怪、跟我們不一樣，一定是妖怪！難怪你娘也不要你。我爹說了，要把你綁起來燒死！」他惡狠狠地道。
我是在一旁看得莫名奇妙。
怎麼這小胖子說話反覆，一會兒叫人家滾，一會兒又要將人家活活燒死？
「我不是妖怪！」小男孩還是那句。
「你就是你就是！妖怪！」說著，小胖子抓起石子就朝他丟，其他小孩見狀，也學樣抓起石子亂他。
而他，竟然也不閃也不躲就任人丟！最最奇怪的是我不知道哪來的衝動，跳到了他面前。
對！那肯定是衝動，幾千年總要發作一次。
「喵嗚─」真痛！我說，這些小孩子出手也夠狠。
漫天飛舞的石子砸在身上可是會死人的！
但這群小孩根本不理會我的哀號，手上撿了又丟丟了又撿的動作從沒停過。
我怒了，非常非常的怒。可更怒的原因是那孩子，不閃不躲地任由石子打在身、任由那鮮血汩汩流出...
「喵！」夠了沒啊！我朝他們怒吼。
吼完瞬間，我愣住了，他們也楞住了─
飛過來的石子在我們身前彈了開來，就好像有個防護罩擋在我們面前。緊接著，那堆落在石子慢慢浮起，停在半空中，我仰著頭看，可是我才抬起了頭，那堆石子蹦的一聲碎成了粉末，一部分散落在地，成就一地沙堆，一部分粉末飛至了我們身上，覆蓋住傷口，那些傷口一點一點，慢慢的瘉合了起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妖怪！」下一秒，那群孩子看到鬼似地拔腿就跑，還不忘一路鬼叫著。
不知道是這座深山很深導致回音很大很久還是我自己心理作祟，那兩個字一直迴盪在我耳邊，揮之不去。
等到他們跑遠了，我才走近那孩子，想看他有沒有事。
「喵？」
可他一抬眼，我著實僵住。
那雙眼瞳，一青一紅，就算是我這個活了千年的半妖也未曾見過。但我知道他不是妖怪，因為我在他身上感覺不到一絲屬於妖怪的氣息。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彷彿沒事般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塵。
倒是我，有些恍神地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不是妖怪...」他道。
對對，不是。
回過神，我連忙點頭附和，他卻已經邁開了步伐。
下意識的，我默默走在他後頭。
「我娘死了，」走了幾步，他道，強調似的。「她沒有不要我。」
我喵了一聲，繼續跟著他。
「我跟他們真的不一樣嗎？」這次停了下來，他問。
我遲疑了一下才喵的叫了一聲。
聽見我的叫聲，他瘦小的身軀震了一下，喃喃道：「我也知道不一樣。」然後，又邁開腳步。
聽到他這樣說，我停了下來，沒再跟上去。
方才，我明明說不是的。
亂逛了好些天，我仍然找不到熟悉的小路。我想，我回不去了吧！也難怪了，被裝在布袋還轉了好幾圈又繞了那麼久的一大段路，我還回得去的話，那饒嬤嬤忙那麼久豈不是白搭？
其實對我來說，回不去就回不去，大不了再找個新主人。且憑我的功力要騙吃騙喝根本不成問題。只是...
我都走了好幾天了，都還沒見到半個人。
見鬼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這裡不久前才發了場瘟疫，千方百里能走的早就走光了，留下來的多半也就那些不能走的、走不了的，不然就剩下我這種老不死的。」還困惑著，冷不防就從我背後冒出了聲音。
我不由得的打了個顫。
這種要死不活的腔調...，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回過頭，果真看到那個老頭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大石頭上，他正用一根竹枝撩起落在地上的一塊黑紗。
「喵喵？！」看到鬼了是不是？都千年了，他怎麼還是那副老頭樣！
「妳還不是那副一樣，這副貓樣？」他撇了撇嘴訕訕地道。還用你幹麻一付大驚小怪的眼神睇著我。「不過，怎麼妳還是─」停頓了下，他上下移動視線，打量。「貓樣。」
什麼貓樣不貓樣？他在玩繞口令是不是？
「喵？」
「千年了，至少，也該是人模人樣了。」說著，他還嘆了口氣。「真是白費了我的苦心。」
我是不懂他什麼苦心啦，我只瞧見他邊碎碎唸邊將靴子套上，然後我才發現他剛是赤著腳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一點都沒變...，是不是代表他也活了上千年？
活了上千年...，能活上千年的，不是神仙就是妖魔鬼怪吧。瞧他那副樣，我看比較像是...
「前者！當然是前者。」
我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桃貓小妖，妳可別小看我，我呢，可是天上，」他指了指頭頂上的天空，我順著他的手往上看。
說真的，天空上除了幾朵漂浮的白雲和偶爾飛過的幾隻鳥兒外，我什麼也沒看到。
「數一數二的上仙。聽清楚了，咳咳，」他清了清喉嚨。「我呢，就叫無上清君。」說完，他兩眼直碌碌地看著我，似乎等我回應。
呃...我輕輕喵了一聲。
「就、就這樣？」
我想了想，又喵了兩三聲給他。
這樣總該夠了吧？
只見他那布滿皺紋的老臉抽搐了下，然後─
「算了，反正跟妳說就像在對一根木頭說話。」立即翻臉。「不對，妳本來就是木頭。」
他撣了撣過長的衣袖，跟著就跳下石頭。那「敏捷」的身手看得我都替他捏了把冷汗...
「沒事沒事兒。」他揮了揮手。「老骨頭了，甭擔心。」笑了笑，他抬起頭來看了一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就此告別。」他轉過身，不知從哪拿出一羽扇輕輕搖晃。一連串的動作顯得自顧自若、仙風道─
道個頭！
我衝向前，擋住他的去路，不由分說就朝他亂叫。
「又怎麼了？」他挑起眉，語氣挾帶著絲絲的不耐煩。
還敢問我怎麼了！
「喵喵！」把我的魚還來！
他先是一愣，臉色緩了下來，接著彎起眉，笑：「這麼久的事妳還記著啊？」
「喵！」廢話！
用一顆臭藥丸就騙走了我的海鮮大餐，是你你甘心嗎？不嘔嗎？忘的了嗎？
「別氣別氣，頂多我再賠妳？」
聽到他說要賠，我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他涎著笑，然後在自己衣袖內東摸摸的西摸摸的摸出了一顆巴掌大的桃子出來。
看到那顆桃子，我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他是從哪拿出來的？
沒理會我的竇疑，他伸出手將桃子遞至我的跟前，我抬起頭望著他，他對著我扯開一抹慈祥的笑容。
「吃吧！」
呃...雖然他的笑容看起來無害，但我就是覺得怪怪的。
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笑裡藏刀」吧？詭異、太詭異了！可是...
嗅嗅。
好香啊！
讓我忍不住伸出一指戳了戳它。
眼前這顆真的是桃子嗎？會不會我咬下去，結果還是一顆又臭又苦的藥丸而只是外表長的像桃子？
我狐疑地又看了他一眼。
他還是笑，這次不同以往高深莫測的笑，而是十分的和藹。
好吧，就看在他笑容還挺慈祥誠懇的，我就...賞個臉咬一口看看，若真是藥丸，就立刻往他臉上吐！
打定了主意，我張口輕咬了一口。
桃子的香氣立刻在嘴裡四溢。
嗯，再咬一口。
嗯嗯，再咬─啊，不管了。我張大了口死命的咬，沒幾下，果肉就被我吃光了。
天啊！怎麼會這麼好吃？以後吃不到了怎麼辦～～～
「不會吃不到，」他闔上手將剩下的籽握在手中，又伸出另一隻手朝地上小土堆畫了個圈。「這種劣等的桃子要多少有多少。」然後攤開手。
很神奇的，他手上的種籽竟自己飛到土堆上，還鑽了進去。
我看的目瞪口呆。
只見他又畫了一圈，土堆裡立刻冒出了小芽苗。小芽苗慢慢長高長粗，然後變粗壯成了棵大樹，我不得不退了幾步
仰頭看，已經開花結果，還真是結滿了一堆桃子。
「剛剛的桃子好吃嗎？」他問。
我喵了一聲，又覺得微弱的聲音實在不足以表達我內心的澎湃，我改用力的連連點頭。
「可惜只是人間凡物。」他嘆了口氣。接著一揮手，那棵樹原本還茂盛結實纍纍的樹已經開始凋零枯萎，直至變成一棵乾枯毫無生氣的枯樹。
我不明白。
可是...，又好像有點明白。
「方才那不過是虛幻之影，現在，這才是她真實的模樣。」
虛幻？真實？我茫茫然望著眼前的景象，無法確定。
如果現實都不能確定它的真實，那麼與虛幻又有何異？
「這棵樹能結出六界中最好的蟠桃。」在我有些失神之際，他又道。
最好？是最美味的意思嘛？
「對，比妳方才吃的桃子還要好吃萬倍哦！」
好吃萬倍？！想到剛才的桃子就足以讓我垂涎三尺意猶未盡了，還要好吃萬倍的桃子我真無法想像。不過...
「喵？」那為什麼這棵樹會在這且還是這副枯癟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死了。
但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還說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桃貓小妖，妳呀，」他收起了笑容。「是註定要成仙。」
嘖，不想回答就算了，何必這樣。而且，什麼叫註定要成仙？我瞅了他一眼。
「喵？」若成不了仙又如何？
沉吟了一會兒，他道：「妳會魂飛魄散甚至灰飛煙滅。」眼裡有著我陌生的認真。
聞言，我嗤之以對。
笑話！這千年來我不也好好的沒事兒？這臭老頭，不會又誆我吧？可是...看他神情，又不像在開玩笑。
「不愧是西王母瑤池裡的蟠桃樹靈，」他先是對著樹讚道，接著又轉向看著我。「即使墜入凡間，妳的仙靈之氣絲毫未減。」
我著實愣住了。
雖然我自認不是很聰明，但也不至於愚蠢到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
先別提他暗示說我就是這棵枯樹的事兒，光是說仙靈之氣，我就大大的懷疑可信度。
仙靈之氣。他沒說錯吧？我這滿身的妖氣。
「難道妳真甘心一輩子屈於一隻貓妖？」他睨著我。我就瞧這眼神不快。
什麼妖不妖的，那又怎樣。我不過就多比別的貓多活了幾...呃，幾千年而已。日子也過的挺好的，我不覺得我屈就了。
「真是糟蹋了。」他嘆了口氣，深深的。「都千年了，妳就沒其他...嗯，其他想做的事什麼的？」
他這話真奇怪，我不就是隻貓嗎？除了吃喝拉撒睡，我還得有其他想做的事？
「喵？」例如呢？
「例如啊...」他還真的認真思索了起來。過一會兒，道：「像是去湖邊蹓蹓順便看看有沒有誰吃飽太閒在釣魚釣蝦的，還可以騙幾條魚來吃吃。」
...。
那是他自己想做的事吧，不，根本就是做過，千年前我就是那個太閒的，雖然沒有吃飽還餓著肚子...。但，哪是他說的幾條，是一堆像小山，該死的一堆！
我咬牙切齒地死命瞪著他。
「唉唷，好端端怎麼好像有一陣冷風吹過。」他邊說邊打了個哆嗦。「桃貓小妖，妳有沒有感覺到啊？」
哼，我懶的理他。
好不容易我認真了，他卻給我打哈哈，果然，問他真不如自己想。嗯，好，我就來想想。
想做的事啊...，一瞬間，晏綺翩翩起舞的情景不知怎麼著浮現在我腦海。
「可以！」突然，他叫了一聲。
我嚇了一跳。
「喵？」他說可以，可以什麼？沒頭沒尾的。
「可以跟她一樣可以當人可以跳舞，甚至比她好。」他頓了一下，兩眼落在我身上。「只要妳想。」
跳舞...，就是我想做的事嗎？呿，那我的志氣也未免太小了。只是，他方才說我可以當人？我真能當人？怎當？
然而，對於我的問題，他總是能輕而易舉的忽視。
真是的，就不能好好聽我說話嗎？
「ㄚ頭，成仙與否在妳，可要想清楚了。」兩眼仍直盯著我，但神情轉為凝重又嚴肅。「磐命...，還是懸命？」
些許是被他的表情震懾住了，我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腦袋瓜裡、心裡都是茫然一片。
如果是註定，那一定是命運，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他蹲了下來，摸摸我頭，語重心長：「千年的佈局，就棋差一著了。」
我晃著腦，仍舊聽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