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初雪
穆幽希坐在書房,雙手不斷的在鍵盤上敲,然而她的視線根本沒放在螢幕上,只一直隨著屋內唯一會移動的物體亂瞟。
奇怪!反常!
真的是既奇怪又反常!?
空氣中流動著一股萬分詭譎的氣流,已持續了兩天。
令她不由得在心裡臆測著這氣流飄浮的原由。
始於夜月手背受傷的那天。
她記得那天夜影將她拉離化妝間後,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只將一份前一天的報紙扔給她。
正當她不解夜影手上為何會有香港的報紙,就聽見他說:「是從香港快遞過來的。」接著還將一疊填得密密麻麻的紙塞到她手裡,「這是從昨天開始,找妳當代言人的廣告商的資料,妳看過有興趣的話,就跟我說一聲。」冷淡說完,便轉身離開。
望著吻了她,卻一副「沒事人」模樣的夜影,一股無處宣洩的怒氣,充塞在心口,令恨得牙癢癢的她,拚命的收攏十指,而手中的報紙跟紙張,則慘被揉成一團,發洩般的扔在地上。
什麼嘛!雖然這不是她的初吻,但人家好歹也是女生唄。
利用完,一個「謝」字也沒,還那麼囂張!
哼!
漸行漸遠的身影,倏地,頓住腳步。
奇怪著自己的雙手,竟「有空」做出雙手交叉於胸前的動作。
眨眨眼,半晌,如夢初醒般「喔」一聲。
走回頭,拾起被她揉得早不複原貌的報紙,將它撫順。
爾後,當她看完佔了兩大版面的娛樂新聞頭條後,差點當場暈倒。
而她也終於弄懂,為何夜月會臭著一張俊臉,而劇組的人又為何眼露曖昧之色。
原來她酒醉後還發生了這麼一段,真是用「驚天動地」也不足以形容的大事。
不過有些事是她抓破了頭也搞不懂的。
首先是黑燁,那晚他們獨處時,她完全感覺不到他有「煞」到她耶!而且他不是有一位很要好的女朋友了嗎?
她還記得當他面對傳媒,當眾宣佈他已覓得真愛時,那帶著無限深情的眼眸,是騙不了人的。
至於答應跟他交往嘛!
喔?雖沒印象,但就當真的有說好了,只是,酒後不一定就要吐真言的吧,也可以是瘋言瘋語。
再來就是夜月,之前他雖生氣,但跟他說話,起碼有反應。
但這兩天,就算她走到他的面前,首先示好,他也不瞅不睬。
她在客廳,他到廚房,她到廚房,他返回睡房;煮飯給他吃,他寧可叫外送,到了晚上睡覺,之前死也要堅持同床的他,卻委屈自己當廳長,窩在沙發上睡,也幸虧他的沙發夠大且夠軟,否則,哪能塞得下這麼高大的他。
像他的手受傷不能沾水,她說幫他洗頭,竟連一聲冷哼,也不屑回給她,直把她當隱形人。
然後拿了鑰匙出門,三小時後回來,他雖沒說什麼,但從他吹得有型兼服貼的頭髮,就知他必是找他的專屬造形師去了。
還有,他那晚跟黑燁說什麼「她是他的人」,她也很想跟他談談。
不愧是堂兄弟,再加上一個黑燁,若說他們有什麼血緣關係,都不足為奇,因為這三人做事,都是那麼的不負責任。
將她的生活搞亂後,一個比一個「閃」得還要快,不閃人的,卻用棺材臉來嚇她。
難怪人家說,「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穆幽希已沒心思寫稿,雙手撐在桌面頤著頰,不意瞄到螢幕上,「啊……」,慘叫聲隨之響起。
怎麼全是「奇怪反常奇怪反常……」,急急返回之前的版頁,幸好,沒將它們Delete,還是快快將它們存檔,以策安全。
驀地----
「我要逛街,妳跟著。」沒有高低起伏的聲調,還真冷。
穆幽希立時轉過身,卻已不見他的身影,若不是敞開的門,她還以為自己過度想念他的聲音,而出現幻聽。
不過話說回來,事隔兩天,雖然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毫無情緒波動的命令句。但乍聽他的聲音時,一種難以名狀的雀躍感,卻令她笑瞇了眼。
這是好兆頭吧!
為免這好開始被她搞砸,連風衣也來不及拿的她,抓了包包,便急步的跟著出門。
# #
口渴、手麻、腳痠、身子累。
穆幽希在經過三小時的「勞役」下,已由原先的精力旺盛,變為精疲力竭。
她的雙手所提的購物袋,由手指開始一直延伸至手肘處。
望著兩人的腳步,落差得有如「龜兔賽跑」的距離,累得只想趴在地上的她,再也顧不得淑女的基本禮儀,大大的打了個呵欠。
事實是----她也沒有多餘的手去掩口,是不?
而且她很蠢的發現,他是存心惡整她的。
可憐她的一雙手,會不會從此失去知覺。就在她想著要不要為了恢複「港臺
對話」而犧牲掉自己的一雙手時。
也不知老天是在哀悼她,還是幫著他一起來欺負她,毫無預警的下起一場又急又大的雨。
穆幽希急忙的想從包包裡拿出雨傘。這是她的個人習慣,包包裡永遠都會有一把雨傘,天晴時遮陽,雨天時擋雨。
她才不希望像此刻忙著找騎樓避雨的路人一樣,成為一隻既狼狽又渾身濕透的落湯雞。
不過她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現在她的手相較於趕稿時還要忙碌,一不小心,手中的袋子掉了一地,挽不回劣勢,哭喪著臉望著一件件昂貴的衣飾就這樣全被她毀了。
很想哭,而她也真的哭了。
閉起的雙眼,不停的淌流出豆大的淚珠,和著拍打在臉上的雨水,既委屈又難過。
這下連落湯雞都不足以形容,她簡直就像剛從遊泳池被人打撈上來沒兩樣。
一把雨傘擋去她頭頂上的雨水。
沒發現她異樣的夜月,劈頭罵道:「妳白癡啊妳!以為在雨中漫步真的很浪漫?耍浪漫也不是選在滂沱大雨的時刻吧!都幾歲的人了,老女人一個,還在學人家耍少女情懷。」氣急敗壞的口氣裡,是未宣出口的關心。
這女人生來就是給他氣受。
驟然降下的急雨,怕她淋了會生病,急奔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來雨傘,以為她會找地方避雨。
誰知跑回來時,遠遠便望見她站在人行道上,一動也不動的在淋雨,還閉起雙眼,一臉的陶醉享受。
穆幽希霍地睜大雙眼,一手揮丟他手中的雨傘,再也受不了他的陰陽怪氣。只想將連日來積壓在心裡的鬱悶、苦惱、對著他時所受的挫敗、無力感全宣洩出來,咆哮道:「是,我是白癡,但我不是在耍少女情懷,而是被你當傻子一樣的耍著玩。我現在正式通知你,我不幹了。」一股腦的發洩完後,掉頭就跑。
這一次老天爺終肯站到她這邊,轉身的同時,瞥見一輛計程車,二話不說的
鑽進車廂。
她哭了,就在她睜大眼的一剎,他清楚的瞧見她的眼淚。
該死!
他不是存心要罵哭她的,見到她的淚,他的心也跟著緊縮,也令他慌了手腳。
怔愕過後,才想起要把她追回來。
可惜,遲了一步。
見她乘計程車離去,他也像瘋了一樣,竟追著車跑。
穆幽希不知是氣,還是冷,她只覺得自己渾身打顫,抖過不停。
「司機先生,麻煩你,可不可以把冷氣關掉。」
「小姐,我沒有開冷氣耶。這樣吧,我這裡有件外套,不嫌棄的話,先穿上吧!」司機先生從後視鏡見她一身濕,大方的贈予。
「謝謝……」接過司機先生的外套,穿上後,身體感到暖和些,感激地不停道謝。
「甭客氣啦。」司機豪爽一笑。「還有,一直追著我車跑的男人,是不是妳的男朋友?」
聽完司機的話,穆幽希回頭望去,就見夜月沒命的追著車跑。
他是不是瘋了?
「司機先生,別理他,請你開快一點。」
喔!顧客至上。
原先還刻意減慢車速的司機,聽了穆幽希的要求,只好踩下油門。
而夜月畢竟只有兩條腿,哪夠四輪汽車快?
終究還是望著車子揚長而去。
# #
叩叩!
「平凡----」何秀芬推門而入,只見幽希伏在梳妝臺上,不知是不是睡著了,便輕喚道。
前天,當她瞧見一身濕答答的幽希站在她家門口,還真給她嚇壞。問她為何會淋成這樣,她卻沒多說,只道想暫住在她家,也不準她通知任何人,連敏妍也不得洩漏半點風聲。
雖不知她在躲什麼?但基於朋友間的道義,就算明知全世界的人找她找瘋了,她也沒多說一句不該說的。
穆幽希並未睡著,聽見她的叫喚,抬起頭,「怎麼了?」
「哇……妳臉頰怎麼哪麼紅?」這異於平常的潮紅,該不會是發燒了吧。何秀芬擔憂的走到她面前,撫上她的額,「哇,很燙耶!」
當下不再猶豫,飛奔回睡房抓起包包,再走回來,扶起幽希準備帶她去看醫生。
全身虛軟無力,只感到頭重腳輕的穆幽希,根本使不上力,當何秀芬扶著她走時,也只能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何秀芬身上。
當何秀芬吃力的將穆幽希半扶半抱走到門邊,打開大門,卻見一海票的人站定在她家門口。
而他們的表情,就好像她家有什麼稀世珍寶般,個個都磨刀霍霍,陰惻惻的獰笑著。
而她家中,會被這群人相中的珍寶,就只有「她」了。
何秀芬嚥下不安的唾液,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將「稀世珍寶」奉上。
而首先發現不對勁的是夜月。「幽希怎麼了?」
「她發高燒。」
聽她這麼一說,夜月立即從她身邊搶過穆幽希,急切的撫上她的額。
她的額燙得像火燒般!
狠瞪了何秀芬一眼後,抱起穆幽希快步離開,夜影緊隨其後。
而病得頭昏腦脹的穆幽希,因沒氣力抵抗這個她避不見面且霸道得有如蠻牛般的男人,也就由著他了。
而被瞪得背脊發冷的何秀芬,還未收驚,耳邊又再響起一把幽寒的女聲,「我說秀芬啊,窩藏『逃犯』,可是一等死罪喔,妳懂得秋後算帳的意思吧?妳等著。」張敏妍說罷,也不再久留。
可憐的何秀芬,早嚇得腿軟,心裡不禁哀號:難道幫朋友也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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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夜月望著躺在病床上的穆幽希,心裡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段。
只因自己那幼稚可笑的報複行為,而令她病得那麼嚴重。
只是那天當他瞧見影吻她,而她卻毫不反抗時,他本想不念兄弟情,直想衝過去將影刴成肉醬。
若不是碰巧有工作人員路過,他不想將事情鬧大,才把身上幅射而出的殺氣強壓下。
之後,為了不讓自己做出喪失理智的蠢事來,唯一的方法,便是對她不理不睬,可惜的是,他還是破了功。
他就是無法釋懷,這兩人居然會走在一起。
一個是他最愛的女人,一個是他敬愛的親人。
一種被背叛的痛,在心中慢慢滋長茁壯,痛得他快無法呼吸。尤其她不斷向他示好,每每瞧見她討好的笑臉,便令他無法不去注意她那柔軟的唇瓣,是如何被影深吻的事實。
最後,妒意吞噬了理智。
雨中那一幕,她的淚、她的咆哮,驀地將他驚醒。
而當她憤然離開,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他才驚覺自己做了多愚昧的事情來。
於是,他像瘋了一般,那天追不到她,靠著記下計程車的車牌,循著這線索,透過各管道找到那位司機。
因他追車的行徑令司機的印象十分深刻,但也只能說出穆幽希所到的地方,而那裡可是住宅區,要在那一幢幢的樓房找人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於是夜影找來浩明,後來靈機一動的他,想到可以找她之前的室友敏妍,在問明且在她的帶路下才找到幽希。
穆幽希眨了眨眼,困惑著自己身在何方,幾秒後,從房內的擺設,知道自己在醫院裡。
而夜月帶著擔憂、憔悴、自責的臉孔隨之呈在她的頭頂上方。
「妳醒了。」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嗯。我怎麼了?為何打著點滴?」
「醫生說妳發高燒,幸好沒併發肺炎。但妳有點營養不良,替妳打點滴是為了幫妳補充養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對於他濃濃的關心,仿若未聞,只道:「我想出院。」
「妳還沒完全好,留在醫院……」
打斷他的喋喋不休,「我沒事。反正燒也退了。」除了身體感到有點疲乏,根本沒必要留院。「而且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
見她這麼堅持,夜月只能妥協。
「另外,可不可以幫我找敏妍過來。」
一種不好的預感----
「找她幹麼?」
「找我幹麼?」
同時響起的兩把聲音,男的緊繃,女的輕鬆。
「我想到妳家暫住,等精神好一點後,返回香港。」
「不可以。」聽她說要回香港,夜月一時亂了心神,低咆道。
「為什麼不可以,你又憑什麼阻止我?」穆幽希像是刻意的挑釁,撇撇唇,一臉我要走,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妳剛病到昏倒,就她一個人,哪可能照顧妳?」強烈的不表認同,極力反對。末了還加上一句,「要住也只能到我家。」
「我也說了,我身體沒什麼大礙。而且在臺灣,有哪一條法例,明文規定我得住你那兒?」就說他霸道得像頭蠻牛,才不甩他哩,穆幽希在心裡嗤道。
在空中交會的火花,正燃燒得噼哩啪啦,那煙硝味嗆得旁人也十分難受。
唉!早知會掃到颱風尾,就聽夜影的勸,別那麼快上來了。
張敏妍在心裡暗嘆自己的霉運兼為夜影的料事如神萬分敬佩。
爭持不下的兩人,到最後只能睜大雙眼,眨也不眨的互瞪對方,像是看誰先眨眼,便得向另一方屈服。
片刻,在兩個女人的錯愕下,夜月首先低頭,「好吧!我現在幫妳辦出院手續,我會叫影載妳們回去,至於妳的衣服,我會回去收拾。」
他答應後,穆幽希孩子氣的朝張敏妍揚起一抹得意的勝利笑容。喔,好累!眨了眨有點痠澀的雙眼。
但張敏妍可笑不出來,因為一股從腳底竄起的寒意,令她有種大禍臨頭的不祥之感。
全因夜月那抹比幽希更為得意的笑,充滿著算計的陰謀。
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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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穆幽希不舒服的關係,淺眠的夜月在半夜的時分,突地感到胸腹與大腿被
一種熱燙的東西給壓著。
睜開雙眼,便見她睡得極不安穩,且不斷在他身上磨蹭,「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拍拍她的背,才發現她整個背部濕漉漉一片。
摸摸她的額,不覺得燙,但她的全身卻滾燙不已。
「怎麼會這樣?」
正當他想下床拿耳溫槍為她探熱,半夢半醒間的她,似感到他要離開,一反身,幾乎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很熱,你很涼……」就見她似夢囈般輕喃,且不斷向著「發涼處」邁進。
夜月對她這無意識的舉動,只覺哭笑不得。真是有苦自己知,她再這樣磨下去,遲早將他的自制力給磨光,但又不能不理她。
無奈的輕推開她的身子,走下床拿來乾毛巾,替她拭去一身的汗水,為她換上新睡衣,再為她探熱,確定她沒發燒後。
只能認命的將自己化身為人形冰棒,由著她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長夜漫漫,夜月在心裡低嘆,在這樣的煎熬下,怕難有好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