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初雪
星期天,黃昏的小社區公園----
「大家來吃飯囉。」甜美的嗓音伴隨哨子聲吆喝著。
不一會,約莫七、八隻狗兒,從四面八方奔跑而來,圍繞著邢知世在她身邊不停打轉。
「寶寶、貝貝……」蹲下身,開心的跟牠們一一打過招呼。
牠們亦熱情的回應著她,一時間,整個公園內,狗吠聲此起彼落。而公園內仍在漫步或玩耍的大人小孩們似也習以為常,有些小孩更是蹦蹦跳跳的走過來,幫忙著分配食物給狗兒們。
玩了一會兒後,大人與小孩們便回家吃飯,頓時,公園內一片寂然。
邢知世坐在椅子上,彎腰手肘撐大腿,雙掌頤著頰,瞧著吃食的狗兒們,先前歡欣的笑顏斂去,晶瑩的大眼睛隱隱透著惆悵苦惱。
自那夜促膝長談後,她與羅冠謙之間的感情可謂突飛猛進。
每晚,他總會在店打烊後,來到店裡,點杯飲料。而她與另兩名同事,美芳、玉慈清理好那些碗盤後,便著她們先下班,自己則留在店裡,一邊算帳一邊等他。
像無言的默契!
不過就在前天晚上,接了一通電話,她便開始寢食不安。
那通電話是小雲姐打來的。她就像有對雷達眼般,竟然知曉他們每晚都在「夏日傾情」裡幽會……不,是約會…呃…約會?
雖不知這算不算是約會,但總比幽會來得好聽吧!
不過,小雲姐後來說的話,才是她的煩惱之源。小雲姐竟要求她幫他走出過去的陰霾。
他們是不是舊識?唉!先不理會小雲姐是如何得知他的過去……
「妳確定嗎?」問得小心翼翼。她何德何能啊!
「至少,他沒有用『千年寒冰相』對付妳吧!妳知不知道,妳是少數能近他身而有幸見識他笑臉的女人之一。」
喔!聽小雲姐的語氣,像是皇恩浩蕩般的大恩似地,哪……她需不需要叩頭謝恩?
邢知世咬咬唇瓣,她很想問耶!
「那麼俊帥的男人,只跟女人玩遊戲,而不認真地去跟女人談情說愛,實在是太暴殄天物。」
小雲姐最後說了這麼一句話。
就這樣,由昨天開始,她便多了一個名為週休二日的假期。
現在該怎麼辦?
雖然他每晚都來找她,但就像一般朋友,只是純然的聊天。而且她這個朋友也當得十分失敗!
到現在,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之外,其餘的……一無所知!
不知道他家在何處?做何職業?家中狀況?
像昨天,拿起話筒,才想起沒有他的手機號碼,當場呆在電話旁。想跟他說一聲自己沒有上班,就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情,頓時也難如登天。
連這最基本的,她都不知道!
這些事實亦足以證明,她在他心中可能什麼也不是,只怕朋友這層關係,也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其實有好幾次她都想問,但因他從來也沒過問她的私事,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問出口!
這個多星期的相處,天南地北的談天,本是開心的事,卻驀然發現,原來,從來都沒有深入過,這個認知令她十分沮喪。
所以,她好想問問小雲姐,她是從哪看出她可以成為他的「救世主」?
而且,昨天晚上,他也沒來。
因為怕他撲空,所以她便算準時間,在美芳要關門前,隨便找了個藉口,回到店裡,可,一小時、兩小時過去,他都沒出現,心焦他可能有意外,另一方面,卻在想,他是不是厭煩了?不會再來了?
心情極度鬱卒!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一把熟得不能再熟的沈穩嗓音傳來。
「怎麼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幻聽嗎?
可,出現在眼前的那雙腳……是幻覺?
抬頭一望。
「很驚訝嗎?」羅冠謙挑眉問道。
是驚豔才對!
這一次,邢知世終能成功控製,沒讓心底話自嘴巴中「溜走」。
一身輕便的休閒服,與西裝革履時的他,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平常成熟穩重,但今天卻清爽而年輕。
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怎麼會在這裡?路過嗎?」那可真有緣哦!暗忖兼暗爽。
哇~~哈~~哈~~
「路過!是喔!」
喲呵!無聲的在心裡歡呼。
還真的是緣分哪!
「我到妳家裡,妳不在。伯母告訴我妳在此,便走『路過』來找妳。」
喔!很想昏倒。他……這算是冷笑話嗎?
一、點、都、不、好、笑、耶!
噘唇嘟嘴,無言的表達她的不滿。
她這模樣,煞是可愛。
嘟得半天高的粉唇,像是無言的邀請,誘惑著他去品嚐、掠擷。
但為了下一步能成功,他必需克製那股衝動。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及分散自己的註視力,他望向那群仍在大快朵頤的狗兒。好奇問道:「妳每天都會拿食物餵食牠們的嗎?」
被他這麼一問,前事又給她拋諸腦後。「嗯。不過自從在『夏日傾情』打工後,便沒有時間。這些日子來,都是鄰居的小朋友拿食物給牠們。」
「不過,這些流浪狗,看來挺乾淨的。」
「當然啦。」神情無比自傲。「我會定期幫牠們洗澡的。不過,美美最不乖,牠不喜歡洗澡,每一次幫牠,我最後的下場,必是成為一隻落湯雞……」扯上她有興趣的話題,她又開始滔滔不絕,還不忘向他吐吐苦水。
只是渾然不覺自己那口吻,像極在向他撒嬌,惹人憐愛……
「噢。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麼會在這裡?」吐完苦水後,不忘將話題帶回原點。只因她也好奇著,他會不會真的是專誠來找自己的。
「對不起!昨天失約,害妳久等!」
邢知世瞠大眼睛瞪著他,那表情,仿佛他是來自火星的外星人。
「怎麼了?」他失言了嗎?沒有。樣子變醜?更是沒可能。哪?她這是什麼表情!?
被他這麼一問,邢知世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搔搔頭。「我覺得……你不是那種會跟人家說對不起的男人,所以……呃……我是不是太大驚小怪……」話畢,她也為自己的主觀,尷尬萬分,臉頰因此臊熱酡紅。
「妳挺觀人於微的嘛!」羅冠謙哂笑。的確。他長這麼大,從沒說過這三個字,但當中最大的主因,是他從沒出過任何差錯,或做過什麼對不起他人的事,而必需向別人道歉。
沒想到,這個第一次會是獻給她,而且還說得那麼順口而不彆扭。
「那……你昨晚為什麼不來?」
「家中的一對愛情鳥----『鳥倦知還』,所以,奉命把他們接回來。」
「愛情鳥?」
「我爸、媽。他們的恩愛程度,非常人能想像。所以,我們六兄弟姊妹便戲稱他們為『愛情鳥』。」三不五時的表演接吻真人秀,也不怕教壞小孩。
今趟還是因收到某人的密報,說是長媳終於「面世」,才急急的走回來湊熱鬧。害他昨晚失約,本想通知她,卻發覺沒有任何聯絡電話能找到她。那時才發現自己的疏忽,以及又被「她」擺了一道。
因為「她」給的那一大疊資料,竟連一組電話號碼也欠奉。
「我爸、媽也是。雖然爸不可能在我面前表演那麼大膽火辣的秀,但他看著我媽時的眼神,那深情、蜜意也是毫不掩飾的唷……」邢知世興高采烈地與他分享著自家父母的戀愛史。
很開心咧!
因為他不是厭煩,因為他又來到她的身邊,而且他們終於能夠深入探討各自的家庭狀況,還交換了幾組不同的電話號碼。
兩人聊著聊著,聊到夜幕低垂,聊到要勞煩她媽打手機催促她回家吃飯,還命令要把帥哥帶回家作客。
自此,他不但成為她家的食客還是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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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白雲,蟲鳴唧唧,炎夏的午後陽光正盛,最舒服的活動,莫過於相約周公閒嗑牙、下棋,小社區內顯得相當靜謐。
但其中一幢兩層樓高的小洋房卻熱鬧非凡。
前庭的一角,一群狗兒蹦蹦跳跳,有的吠叫個不停、有的高舉前腳、有的則在羅冠謙的腳邊,時而磨磨蹭蹭、時而輕吐狗舌舔舐著他的小腿肚,目的只有一個----
就是引起他的注意,希望能快些得到他獨一……喔!好吧。雖不是「獨一無二」,但絕對是「獨門」的洗澡服務技巧,那真是人……不,是狗生一大樂事。
淺藍色的短袖T恤,黑色的運動短褲、雙腳趿著拖鞋,再配上他臉上那朵咧得大大的笑容,像個大男孩般,充滿陽光氣息。
邢知世盤腿席地而坐,一手拿著吹風機,一手拿著梳子替貝貝吹乾梳理毛髮,雙眼癡癡地望著羅冠謙好看的側面,唇畔揚起夢幻般的笑容。
只是,當視線不經意觸及正被他按在身前,用水沖刷全身泡沫的美美時,那夢般的笑顏瞬即隱去。
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那個美美,平常她替牠洗澡,必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連拐帶哄的才能完成「洗澡大業」,還必定會成為落湯雞一隻!
可,瞧瞧!
牠在他的手底下,卻乖順得像隻訓練有素的警犬。要牠抬手便抬手,低頭便低頭。
厚~~瞧牠那得意、舒服的神情,似乎挺享受他的觸撫。
邢知世暗暗吃味,亮如燦星般的瞳眸不由自主的隨著他為美美梳理毛髮的修長手指來回移動。
想像被他的手按摩著,會是一件多麼賞心的樂事哦……
突然,貝貝狂亂的吠叫著,迅速奔離,在她伸手不及的距離,不停的在地上
翻滾著,狀甚痛苦。
邢知世如夢初醒,扔下手上的東西,立即奔到貝貝身邊,當她蹲下身想抱起牠時,牠卻撲向同一時間趕過來的羅冠謙身上。
在他的胸懷嗷嗷的低嗚,幾要飆出狗兒淚的黑色眼珠,委屈的瞅著羅冠謙,像撒嬌求他憐愛為牠呼痛,亦是尋求庇護,免再落得被一下午皆神遊太虛的女主人拿牠的狗命來玩。
牠是狗,可不是九命怪貓,況且要吃肉,也不必將料理方法定為烤、肉、吧!而且還是活生生的將牠烤熟。
其他狗兒除了露出同情的眼光外,可謂「狗狗自危」,紛紛對她作出退避三舍的動作,以求自保,尤其上次同遭此等慘痛經歷的寶寶。
邢知世愧疚萬分,紅了眼眶,直直瞅著貝貝,嘴裡忙不迭的對牠說著「對不起」。
「夠了,牠……」欲製止卻被截斷。
「我真是笨手笨腳!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垂頭喪氣,自嫌也自怨,眼眶的淚霧越積越多。
羅冠謙伸出兩指輕抬她的下巴,輕柔卻堅定,「牠只是被吹風機的熱氣在同一位置上吹得過久,並沒什麼大礙,別自責難過,剩下的我來忙吧!妳到廚房替我準備點心,好不。」說著,輕托下巴的手改為揉了揉她的髮。
「嗯。」他安慰的說話,就像超強特效藥般,成功的迫退她差一點流下的眼淚,然後乖乖的到廚房替他張羅。
望著她走遠的背影,不禁搖頭失笑。
他怎會覺得她笨手笨腳!
因她的笨、她的失誤全因他而起。「貝貝,我也要說句對不起。」因為若非他,牠們也不需活受罪至此。
可他這罪魁禍首的心裡卻因此而洋洋得意。
替狗兒們洗完澡,便輪到自己,剛沐浴完的他,神清氣爽的來到陽臺。
雙手拿著大毛巾擦拭著濕髮,半乾後,帥氣的甩了甩頭。邢知世轉過身來,便看見這一幕,微亂的髮,顯得他既狂野又性感。還有他剛沐浴完後的香氣,流竄於空氣中,吸著,簡直是心曠神怡,令人精神一振。
為什麼爸用後就沒有這神奇功效?
甩開這無解之題,向他招招手。「這些曲奇餅是媽知道你過來,今早親手烘烤的,你嚐嚐。」
說著便拿起一塊放在他的小碟子中,但他卻伸手捉住她的手,然後那塊曲奇便直接落入他的口中,宛如是她餵食他一般。
他出手快如閃電,邢知世只能愣愣的猛盯著兩人交握的手。
「嗯。好吃。」滿足的一笑,是為了她臉上的紅雲滿佈也是奸計得逞。
「好、吃……那就、好」回過神來的她,只能結巴囁嚅說道。
他打算握著她的手到什麼時候?
雖然他的大掌溫溫熱熱,觸感也不像爸那般粗糙。
但不知為何,被他握著的手,手心癢癢的,連沒被撫著的心口也是癢癢的,像被電流竄過。
為什麼會這樣?
完全沒戀愛經驗的她,並不知道這就是「心動」的感覺。
羅冠謙眼見輸出的電力收到預期效果,便放開她的手,像沒事人般,繼續吃他的曲奇、喝他的紅茶,隨意的問道:「為什麼妳家裡那麼多動物,卻獨獨不收養狗隻。要那麼費事的每天到公園餵食,然後定期的替牠們洗澡。」
他還記得,來到她家作客的第一天,被她家那媲美動物園還可觀的動物數量,著實給他驚訝了一下。
除了被列為受保育類的動物,以及不見獅子、老虎的蹤影外,她家中現住二隻白兔、二隻鴿子、三隻龜、三隻麻雀、四隻土撥鼠、六隻貓,還有一隻只懂呱呱叫的鸚鵡……
他記得伯父還拍拍他的肩膀說,「這不算什麼!相較於全盛時期,這些數量著實是小巫見大巫。」那口氣很是無奈。
「而且全是她撿回來的。有些是因傷躺在路邊奄奄一息、有些則是被人惡意遺棄。」撫額的動作,明顯的,感到相當頭痛。
當時她還在旁邊欣喜著說,這全因她超有動物緣的關係。當她這麼說時,他們只能暗翻白眼,這根本就是同情心過度氾濫,完全不關什麼緣不緣的,好不好!兩人無力的在心裡暗嘆!
不過,他還真不得不佩服她的是----為動物改名只是稀鬆平常的事,雖然她改的名字還真是有點兒怪,什麼寶寶、貝貝、美美、麗麗都不足為奇,最扯的是那三隻龜,她居然按體積的大小,直接把人家取名為龜公、龜子、龜孫,而不會說話的鸚鵡便是「啞巴」,她還真是「老實不客氣」。
莫怪,她說將來兒女的名字要小雲姐幫她改。看來,她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不過,替兒女改名字的重責大任他會自己跟進就是,只因----
在在都是殷鑑!
「你這兩次到我家裡替牠們洗澡,有沒有發覺少了什麼?」
「伯母都不在。」
「答對了。」
她以為這是在猜燈謎嗎?這麼明顯的事實,莫非……
「我跟你說……」她的模樣口氣,跟專責打小報告的小人還真有幾分相似。
「媽她怕狗,因小時候曾被狗咬,至此她便怕狗怕得要死。我記得第一次把寶寶抱回來,媽一見著牠,便嚇得全身發抖,直撲向爸的懷裡,那次後,家裡養什麼動物都可以,獨獨不能養狗。其實我有一個夢想,就是建一座動物農莊,內裡有獸醫駐守,有人照顧牠們,為這些『無家可歸』的動物,提供一個『家』。」陶醉在夢想中,她那發亮的神情,令人不自覺的也跟著一起架構那美麗的藍圖。
「其實那很簡單。」手指輕敲桌緣,然後自信一笑。
「什麼?」像聽見什麼外星語,不覺拔高了嗓門,一秒後,卻又一副能理解他話中意思的樣子。
當然簡單啦!他可是「紫龍實業」的總裁,堂堂一個跨國企業的大總裁。她那「偉大」的夢想,對他來說,確實是微不足道了些。
其實當得知他的身份後,真的是給他嚇了一跳。那天,被媽催促兼命令要將人帶到她面前,當爸見到他後,一眼便認出他是誰!
雖然,他絕少接受媒體的訪問。
絕少,並不完全沒有。在他拿過什麼傑出青商、世青時,就曾接受過時代周刋的專訪,成為封面人物。
據爸的加以說明,當時,他也才不過二十歲,爸亦因此而對他「一見難忘」。
難怪,當他自我介紹時,她總覺得他的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原來曾在一些八卦雜誌看過有關他的報導。那些報章雜誌是怎樣形容他的----冷酷無情、惜字如金、視女人為低等動物……
雖沒有照片,但那群功力深厚、文學造詣極有天分、想像力已達爐火純青地步的記者,就跟寫小說的作者一樣,沒有相片,純文字,仍能寫得過癮,只要故事的標題夠聳動,內容夠精彩,那怕沒有相片,依舊是大眾必讀的首選。
所以,三不五時便會傳出他「又」被某某名媛千金、明星、名模倒追的消息,然後很快的,跟進報導慘遭滑鐵盧的女人的慘況。
那時,她就有一點點的好奇,好奇著----是怎生的一個男人,能令那些不乏人追求的名女人倒追著他跑。
原來啊,是位百年難得一見的超級帥哥。莫怪乎,那些女人會如此顛狂。
只是,關於那些形容詞,在與他相處過後,她只能說,媒體的報導,確實需要給他們打個「對折」,絕不能盡信……
大驚小怪後,又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心思全寫在臉上的她,不需懂得「讀心術」的異能,也能透過她的小臉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羅冠謙沒在這話題上打轉。繼續悠閒的喝著他的下午茶,靜靜的看著她那多變的嬌顏。
只是但笑不語的他,眼中卻閃過一抹難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