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章(下)
宛姝
曲若拿着茶杯的手顫了顫,生幽門的蕭陵,十年來她幾乎都活在他的影子里,但在門里卻從未見過這個人。
船家見着她的動作,毫不意外,借着道:“這蕭陵是神秘,我們所知不多,但是這封聿笙我們倒是知道一點,有人說啊……”,他故意壓低了聲音,“他是當今的景王直接提攜的,景王什么身份,連他的皇帝弟弟至今都忌憚,如今封聿笙受民膜拜,這景王……嘿嘿。”說着,又喝了一口酒,臉上早已是一片紅暈,搖搖頭,呢喃:“不說了,不說了……”無意識地重復着,酒力一上來,他便將頭直接撞在桌面上,昏睡過去。
曲若微微側過身去,注視着江面,陽光投射下來,水面波光粼粼,晃得她睜不開眼。她不禁揪緊了衣角,不知道為什么,她隱隱有些不安。
船家醒來後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但幸而天色尚早,即使傳聞棧水要成為後方據點,那船家也十分守信,再三向曲若保證一定會將她送到棧水,只要抓緊時間,趕在天黑前,是可以抵達棧水的。
一路上,船家不言,曲若不語,怔忡地望着一望無際的水面,又似乎看到那盡頭處的棧水州。她的心怦怦跳了起來,或許沈姨猜得不錯,也許在她早已遠去的故鄉里,還有一些人還存在着。
她緩緩閉上眼睛。
一路奔波,到了棧水州的時候果然天是要暗了,曲若匆匆和船家道了別,便直接往城門口走去。城門大敞,人群來來往往,不一會兒,曲若便發現了古怪之處,許多人都是拖家帶口直接出城門,很少人是進城門的。顯然,這里即將駐軍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曲若握緊包袱的帶子,也擠進人群,進了城門,街道的一些門店大抵都關着,直留下幾戶小店還在撐門面。街道上都是往外走的人,個個臉上都有些焦急,如今天色慢慢暗下來,估計是擔心沒有船只可以離去。
曲若有點心慌,她似乎來得不是時候,事態比她想象得更加嚴重,腳步有些不穩,但又顯得急促,她邊走邊看,想找個人打聽打聽。但是人來來往往,卻是沒有一個合適的,霎時覺得胸悶氣堵。
找了很久,就在曲若快要絕望的時候,在一個街口,一個算命先生氣閑神定地擺了攤子坐在那里,與早已亂了章法的人們相比,他顯得格外突兀。曲若一見着他,不禁喜出外望,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喊道:“先生。”
那人一抬眼,曲若便怔住了,好銳利的一雙眸子。而且這人顯然比較年輕,樣貌也十分英挺,鼻子大概是出自手藝最出色的雕刻師傅,線條十分流暢。她忽然覺得,這個人給她的感覺有點奇怪又有點熟悉。
“有何事?”聲音也十分低沉有些沙啞,曲若的心頓時如同擂鼓一般。
她磕磕巴巴地說道:“我想……想向你打聽一件事。”她的心里十分沒底,曲家十年前就蒙受大難,十年間估計也只有老一輩人才曉得一些後來的事情,這人如此年輕,又怎會曉得。
“何事?”他又重復了一遍。
“你知道十年前滅門的曲家可有留下來的人,仆人之類的?”曲若明白現在她只能向這個人求助,瞥了一圈周圍,依然是騷動的人群。
那人的目光依然銳利如刀,聽着她的話語也沒有任何變化,他的眼神似乎能夠穿透她瘦小的身體,然後他搖搖頭,說到:“人是有留下,但你想要打聽的人都沒有了。”
她的身子驟然僵住了,早已憋在額頭的冷汗留了下來,她頓了一會兒,問道:“先生這話是何意思?”
沉默不語,眸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去。
曲若舒了一口氣,步伐不穩地轉身離開,天色越來越暗了,忽然街面上的石磚震動起來,人群傳來叫喊聲,曲若的耳邊卻嗡嗡作響,她的腦袋沉得如同千斤重,似乎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她搖晃着身子,幾乎連包袱也抓不緊,她早該知道的,曲家早就沒人了,她和沈姨都是痴人說夢,輕笑出聲,天色似乎已經全都暗下來了,只是為何沒有星光。
她閉上眼睛,背後似乎陷入了一片柔軟里,合上眼的那刻,她似乎看到了一個風神俊朗的青年,身披鎧甲,所向披靡,踏着厚重的腳步聲,向她走來。
曲若做了一場大夢,夢里有英挺高大的父親,有容貌秀美的母親,還有芙顏羞赧的沈姨,還有許許多多不認識的人,還有陵庄給她腌梅子的婆子,他們都神色溫柔地望着她,她想跟他們說些什么,但就是開不了口,只能瞪着眼。為什么不對她說些什么,她的眼濕潤了,過了一會兒,所有人的容貌都模糊了,她拼命張着口想叫,喉嚨里被什么堵住。
不——
她猛地睜開眼睛,感覺到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醒了。”
曲若轉過頭,一怔,她的腦袋剛剛一片模糊,現在又清晰起來,這是在哪里。
那雙銳利的眸子打量了她一會,伸手去搭她的脈,曲若條件反射地將手收縮了一下,卻馬上被人用手扣住。
修長的手指搭在脈搏上,曲若臉不知道為何有點燙,時間悄然流走,那人將手收了回來,然後站了起來。
曲若抬起眼,剛剛沒有發現,這個人真的好高大,渾身透着攝人的氣魄,之前向她打聽的事情的時候她就隱約覺得不安,這人真的就只是算命先生?
“這里是軍營,我是這里的大夫趙凌,你在街上暈過去了,是將軍封聿笙讓我把你帶回來的。”
睫毛輕顫,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等等,封聿笙,難道她昏迷前看到的身影是真的?還有眼前這個居然是軍醫,那他怎么在棧水街道上?
“我只是先入棧水州打探情況,雖說是個大夫,但我身手還不錯,扮作算命先生更是方便。你休息好了,就自行離去吧。”那雙眼睛里像是閃過了一道光。
曲若慌張,她扯住趙凌德袖子,拼命搖着頭:“能不能把我留下,我這幾年都在學習醫術,留在你身邊我也可以打打雜,將士們如此重多,總是需要人的。”
趙凌輕笑出聲:“自然不止是我。”
曲若點着頭:“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也可以幫忙,我坐了很久的船才來到棧水,離了這里我沒有地方去了。”
“棧水州隨時可能發生狀況。”他頓了頓,那雙細白的手似乎揪得他更緊了,“你是從哪里來的?”
“南投鎮,離這里很遠很遠。”
“那里沒有別的人么?”
“有……但是一些原因不能留在那里。”曲若知道,有些話不能全盤托出。
“你叫什么名字,真的會醫術?”
猝不及防,曲若猛地點點頭:“我叫曲若,你可以考我。”說完,她忽然緊張起來,他應該知道她之前是向他打聽已故親人的事情,只是這個名字應該沒有暴露她的性別吧。額上不禁冒出了冷汗。
趙凌卻是什么都不問了,深邃的眼睛看着她,然後點點頭:“你就留下來跟在我身邊吧,平時要小心行事。”
就在曲若以為他會再次拒絕的時候,聽到了他同意的話,內心立馬雀躍起來,抓住他衣袖的手也松開了。
“先生……我……”
“你叫我趙凌就可以。”
“嗯。”曲若做直了身子,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在一個諾大的帳子內,離床不遠的地方還有簾子,想必是內外分離。
趙凌掀開簾子,轉身對她說:“你的身體已無大礙,但還需要休息,我現在去稟報將軍你留下來的事情。”曲若點點頭,看着他舉步離去。
身體不由一晃,看來還是有些虛弱。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她揉了揉額際,轉頭看見放在床頭的一碗粥與一碟小菜,看來是有人來過了。端起來吃了幾口,想着待會兒去帳外看看。因為餓了一夜,曲若的動作相當快,很快碗空了,便掀開被子下了床。
出了帳子曲若才知道外面駐扎了許許多多的帳篷,有士兵在有序地行走,沒有人注意到她,這里應該是一大塊空地,剛才出來的時候,她看到除了她睡得那張床,掀了簾子,還有一張床,旁邊還有一張實木的案牘,大概是昨晚趙凌睡的地方。
想到這里,她臉上浮現紅暈,雖說她現在做男裝打扮,但是從小到大,她從未與男子獨居一室,如今……她不禁捏緊拳頭,等駐軍離開棧水,她又能怎么辦?
水一般的眸子里生出了一股無助,總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曲若轉過身,想要回到帳內,忽然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回頭一看。
是趙凌,穿着黑色的袍子。
他的身邊?
是他。
那個穿着鎧甲的男子,不過現在他穿着簡單的青色便衣,和趙凌渾然天成的氣魄相比,他如同一塊溫潤的美玉,臉生得俊秀許多,清雋的面容一派柔和,給人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
他,應該就是封聿笙吧。
曲若怔了怔,沒有印象中大將軍的氣勢,但是卻給人一種十分舒服的感覺。
他們顯然也看到她,趙凌沒什么表情,封聿笙的眼睛卻亮了亮。他很快便走進曲若,笑道:“小兄弟,你醒了。”
曲若見他如此平易近人,有些緊張起來,她彎彎身子道了謝,說道:“感謝將軍收留。”
“哪里,趙凌已經和我說過了,你留在他身邊也能幫到他。”說着看了一眼身側的趙凌。
趙凌則盯着曲若,他的目光本來就相當銳利,直盯得她微微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