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序章 - 最後的疼愛
莫可默
視線遠望、楓葉們溫柔覆蓋含羞地樹影及山影,僅剩湖畔邊的枯樹還未進入畫面滲雜、它們清楚知道自己不配觸碰生氣盎然地帶,如同剛剛離去的兩人、一句話都還未曾開口過。
他們無聲地漫步於這片美景下,直到前方出現部豔紅SCC Aero跑車、帶米白紳士帽的男人輕笑:「就這麼招搖回去會不會太狠?」沒有回應他,黑色大衣主人已單手跨過副駕駛座車門慵懶地坐著:「如果你再不開車就是垃圾、動了也許我還會把你當人看。」毫無動力地語氣卻透露他的不滿,尖銳用詞更讓旁邊人如家常便飯般聳聳肩,重新調整帽子角度、俏皮地聲音為這簡短對話落下個結論:「我已經等不及要親手下Ending了。」
只因我們兩個是舞臺上最醜陋的小丑。
= = = = = = = = = = = = = = = = =
那是條遠離高樓大廈的下坡街道,一名年約十歲的孩子抱著本空白封面的書走到家店門口,一間可供人閱讀小咖啡廳。
推開木門,剛拿起掃把的店長溫柔對他笑著:「你又來了呢。」
「小梓,我去茶太郎那邊領咖啡豆跟茶葉囉。」工讀生雁嶋 涼太匆忙跑進旁邊巷道大喊。
御伽 梓回道:「路上小心。」將門口牌子轉成休息中,御伽牽起抱著書本的孩子走進店裡。
放下杯熱可可,御伽輕問:「今天想讀那篇呢?」
翻開書頁,擁有銀色長睫毛與髮絲的男孩指著他想閱讀的詩文。
落本櫻
知其櫻未聞其聲,同弓月落歸塵土,汝名仍不見終影。
御伽仰起嘴角,輕道:「你真的很喜歡跟櫻花有關的詩呢。」牽起那孩子的手、小小食指慢慢隨著後方聲音滑過每一個字。
寧靜而和平的午後時光,與從未開過口的孩子念著無名書、偶爾抬頭看看忙進忙出的店內服務生,熱可可似乎沒有想降溫地意思,御伽垂下眼廉緊擁睡倒在他懷中的孩子,麻雀自窗外躍至竹藤倚邊,一不小心、連仰進大倚枕的自己也起了睏意.....他並沒有發現從廚房跌出來的雁嶋將麵粉灑滿地。
這裡是京都府伊根町,以漁業及旅遊業為該町收入來源,要說是個漁村也不為過。
遠離繁華地故鄉,御伽 梓,沒人知道他從那來、當村人們已意識到時町內多了間無名小家庭式咖啡廳。這條下坡道原本就沒什麼遊客會刻意走下來,但御伽的咖啡廳開幕後竟開始出現來往人潮,雖多半仍為稀疏、但比起過去已好很多。
雁嶋 涼太、一年前看到招募而前來應徵工讀,與御伽同齡、仍靠打工維生的樂天派青年,工作上並不算完美,反倒漏洞百出,有時連御伽都不知該怎麼對這張愛傻笑的臉生氣。
只要面對雁嶋爽朗又俊美的容貌、御伽腦海就會響起蓋下相框的聲音──無數次重覆蓋下相框的聲音。
= = = = = = = = = = = = = = = = =
傍晚,和往常一樣準備送走仍沉默的孩子,御伽發現今天小手並沒有鬆開他,低頭凝視著,稚氣聲音響起:「八神 牧。」御伽稍愣了下,便仰頸對秋季星晨緩緩笑道:「秋天星空可是屬於『皇族』的星空喔。」
八神緊握御伽的手抬頭聽著:「皇族星座有仙女座、仙王座、仙後座、英仙座,及鯨魚座,最顯著的就是天馬座了。」舉起手指著星空、御伽續說:「以星官來說室宿一、室宿二及壁宿一與仙女座的壁宿二構成了個方形,它們被稱為秋季四邊形。」
「室宿、具十一星官,為廿八宿中「北方七宿」的玄武,亦代表玄武龜的龜身。其多半為兇星───主悲傷。」御伽為八神這番話緩緩放下手臂,他意識到今晚秋季四邊形異常明亮。
御伽低頭柔聲地說:「悲傷也是種回憶的珍惜,倘若淚水有流乾的一天.....或許已到達悲傷的盡頭了吧。」
八神望著御伽,彷彿在等待他的下句話,但御伽卻凝視星空而陷入沉默,若有似無地深層情感八神並不奢望能知道,他和他一樣、沒人知道他們究竟從那兒來、又為何會選擇這小町,也許御伽只是個不願提起過往的人,而他────「吃完晚餐就在我這兒過夜吧。」御伽的話打斷八神的思緒,面無表情的孩子沒有鬆開手,御伽當他是答應而抱起他。
仍舊在廚房忙進忙出的雁嶋,經過御伽身旁輕吻了他臉頰:「上個月的結算單我放櫃臺哩,我過去桐木那邊搬雞蛋。」
「路上小心。」御伽笑道。
長勺搖起濃湯、訴說每天帶點淡淡甜蜜的日子,穿上圍裙、熟練地做起菜來,已維持這樣的心情有多久,他猜想跟初次來到這小町的日子一樣長吧。
單手撐臉頰看八神終於有符合他年齡的稚氣舉動,小手握緊大叉子對眼前大片紅蘿蔔不知該如何是好,御伽看的出來他不喜歡紅蘿蔔又不想浪費食物、笑著幫他將紅蘿蔔與臘腸切丁並輕道:「夾一起吃就不用怕紅蘿蔔的味道囉。」
大叉子稍猶豫了會兒,接著慢慢移動.....御伽起身撫撫八神的頭:「我先上樓放熱水、等等洗澡完就準備睡覺。」見御伽離去的背影,八神默默將盤子內的東西吃完。
沉靜於角落的古老大鐘流逝著時間,為熟睡的孩子闔上無名書,天際邊地星空依舊耀眼、凝聚的月光為人兒溫柔沐浴著,單薄身子僅帶上件披巾,這一刻、他散發著從未被人知曉的氣揚,那是會讓人不禁想為他屈膝敬畏地氣揚.....
來到書房門前、在轉動門把那剎間,他輕吟句:「春花飄零秋葉落,關隘道上人消逝。」
第二百一十次在同樣地時間、同樣地場景進入這房間,而今次秋季星象讓他不得不重覆做自己最不想面對的事,站在那滿滿委託資料及電腦前,御伽皺起眉闔上眼────這才是和平日子的真相。
「啊咧,現在才跟我撞時間嗎?」嘆息伴隨關門聲一同響起。巨大身影欺壓上瘦小人兒、凝聚地月光在瞬間散去,肩頭沉穩地呼吸輕道:「為什麼夜晚的你總讓我克製不住,或者該說.....白天的你究竟在隱藏什麼?」
電腦摔出桌面、滿天飛的紙張中御伽眸裡正映著他得接受的真相──「這世上總有看不慣他人好的垃圾,他們不惜砸下重金想摧毀眼中釘。」輕撫被壓在桌面的人兒臉蛋,他冰冷地續道:「別擔心、我執行委託一向非常完美,就這樣放開你還真讓我有些捨不得呢.....但、要恨就恨這世道吧,御伽 梓。」
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御伽腦海盡是蓋下相框的聲音,在他身上放肆地大手溫度開始退去、最後毫無情感地熱唇與金眸所閃出地瞳影─────無名咖啡廳起了震驚全町的爆炸,下坡街瞬間被火海所吞沒。
厄運般地警報、町內居民紛紛逃出自家門跑往高處,連打火弟兄都不敢輕舉妄動,無法相信失去下坡道這條具紀念價值的街,然而可怕的事卻不止在下坡道、全町人相繼跪倒在地,為毫無間斷的爆炸有了答案,伊根町註定付之一炬。
「喂、撐下去啊,還有沒有人可以幫忙、這邊還有三個人!」搬運傷患、安慰痛失親友的人,有能力者拼命四處奔波,無奈緊急物資都十分有限,彷彿末日般地人間地獄圖、町長連絡完外界支援放下手機,他低頭看處理嚴重燒傷的居民邊落淚邊綁緊繃帶說:「我們、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就算要哭也不要停下手邊的動作、笨蛋!」灰頭土臉的男人大喊,他與匆忙跑向町長的壯漢擦身而過──「町長、最快也要一小時才有救援到來!」
「丸山,人是不是總要親自體驗恐懼才懂自己有多麼愚眛?」
「町、町長?該、該不會───」
町長點點頭,他續道:「無論那個人是誰、也許他早已逃走,但他絕對沒有想到.....想毀掉一個人的代價竟是賠上全町人的性命。」與丸山轉過身看僅存的伊根町居民,町長難過地說:「委託『他們』同等出賣人性,誰都沒有錯,只錯在自己的一時惡念。」
畫面移至伊根町郊區外、心情顯得異常開心地始作俑者、邊哼歌邊走到部黑色跑車停旁,坐在引擎蓋上的男人摘下墨鏡,眸裡映著火光怨道:「你動作也太慢了吧,雁嶋?」
「抱歉抱歉、這次委託是我玩得太超過了,漂亮吧?這片令人陶醉的豔景。」接過男人丟給他的大耳機,雁嶋對火海送出個飛吻續道:「完美的Ending,啾!」
「不留半點痕跡嗎,這小町不過就這樣,你想留下多少?」
「我想想,四分之一?」雁嶋淘氣地回話。見男人準備開車門,他聳聳肩續道:「你感興趣的時間也太短了吧,算哩,跟雇主討剩下的金額去玩樂還比較實在。」
背對這片彷彿要吞噬一切的火海,黑色跑車無聲離去。其後據媒體報導伊根町已確定從地圖上消失.....
= = = = = = = = = = = = = = = = =
正值三月,今年春暖的腳步似乎還有些落後,但老天爺卻放出一覽無宜的湛藍晴空,隨著冬末所遺留下的寒氣、靠近河提旁的橋墩似乎有不符合景象地打鬧聲.....從十幾位紛紛倒下的人影中走出位淡藍髮色少年,舉起手背擦拭唇邊血跡、他走往河提的草坡地順勢躺下休息,原本得以寧靜地時刻並沒有維持多久,忍無可忍的他不禁起身往旁邊比中指大吼:「吵死了,大叔不要一大早就在這邊發酒瘋玩女人啦!」
金髮浴衣青年仰頸飲完碟子的酒、他左右各擁位藝妓笑道:「無法抗拒的女人香啊,少年要不要來一杯?」
「去死吧,垃圾。」少年二度比出中指不耐地說。
「慶次大人,別逗這麼可愛的孩子嘛。」
金髮青年大笑,他續道:「鵑啼花吹散,歸於春山風,何以待酒歡,我現在有多不捨得跟妳倆分開?」
「十分抱歉,慶次大人,時間已到、能陪您飲酒是我們的榮幸。」兩名藝妓邊說邊起身,妓帶垂落至小腿處,少年注意到妓帶下方鏽有她們所屬的置屋家紋,重新正視她們離去的身影,他對金髮青年說:「你怎不他媽的去死一死?」
「為什麼啊?」金髮青年姿勢有點不穩地續倒酒問。
「二垂櫻家紋。」
濃郁酒香並沒有因主人停下動作而淡去,金髮青年抬起頭笑道:「一杯酒如果可以道盡世間繁華,少年.....你認為那是什麼?」
長瀏海後的金眸映進少年臉龐、僅管他看上去只是個愛打架的死小鬼,但如果直覺沒錯的話,少年的回應絕對會是────「你會死。」
聞之、金髮青年大笑,他收起碟子勾起酒罐繩,風吹開他的瀏海、令少年厭惡地俊美容貌他打算離開此處找尋它處休息,跟著站起身的金髮青年輕道:「為什麼不願轉身、而是往側邊走呢,少年?」
「啊?你白癡啊、往旁邊走才能遠離你!」少年冒青筋大吼。
將酒罐繫於腰際邊、披上和服外套,金髮青年走近少年續說:「反正你架也打完了,總有點空閒逛逛吧?」
「逛?」
「就當作打擾你休息的賠禮吧。」金髮少年邁開步伐走上坡地,他站在河堤上笑說:「不妨跟我吃頓飯如何,你應該整個早上都沒吃東西?」
少年遲疑會兒,雖然他很不想承認肚子狂叫,抬起頭、背對陽光卻擁有與其同髮色的男人正對他伸出手臂,無論那笑容是真是假、走上河堤的少年拍掉手臂說:「礙眼。」
青年笑道:「那為什麼走上來呢?」
少年沒有回答、青年續道:「佐久間 慶次,少年怎稱呼?」
藍眸叮著慶次,他撇過頭不耐地回應:「御伽 梓。」
「太好了,梓──」
「喂、你他媽開啥玩笑、別直接叫我名字,死老頭。」御伽比起中指怒罵,為什麼才一面之緣的男人會這麼.....
「你看.....」御伽見他展開雙臂,爽朗笑容大聲喊著:「這下面可是全京都最棒的────花街‧凋。」町屋與櫻花樹相交錯,奇特地打造讓凋街自上看下去如同隻鶴般。藝妓、舞妓與造訪遊客穿梭其中,過去它被稱為花街‧墜,而如今卻是佐久間慶次與御伽梓相遇及所有故事的開端。
= = = = = = = = = = = = = = = = =
從遙遠記憶中緩緩甦醒,刺眼光線、呼喊聲,腦海還映著模糊人影他卻因水珠滴落在臉頰上而真正清醒───「茶太郎?」
「嗚哇啊,您終於醒過來了,如果御伽大人還醒不了,我真不知該怎麼辦。」山田 茶太郎抱盒衛生紙說。
坐起身,御伽按住有點痛的太陽穴輕道:「我不是說過在外面別稱我大.....不、不對,茶太郎那孩子,八神呢?」突然抓住茶太郎的手臂,回想起一切的御伽擔憂地問。
「很抱歉,御伽大人,當我們發現您時是在伊根町郊區沒了意識。」正巧開門進來回話的是桐木 洋。
御伽瞪大雙眼,沒有再詢問。
茶太郎望了望桐木、跪坐床邊續說:「我們擅自喬裝成民眾接近在伊根町的您,我跟洋都十分感激您的不責備與寬容,但為什麼、為什麼御伽大人沒有阻止獵師上門?」
御伽沉默,茶太郎眼角噴淚激動道:「就算中途才知道他是獵師、我每天都好提心吊膽害怕會像現在這樣、我───」大掌突然壓住茶太郎的頭斷了他的話,桐木說:「冷靜點,御伽大人不是還活著好好的嗎?」
微微仰起嘴角,御伽輕拍茶太郎抓緊被單的手背。
桐木嘆口氣,他問道:「如這問題冒犯到您,先跟您道歉,是因為雁嶋涼太與佐久間慶次大人長得一模一樣的關係嗎?」
離開茶太郎的手背,御伽神情帶歉意地說:「是的。」他轉向窗外晴朗的天空續說:「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雁嶋涼太是獵師,為何會出現獵師理由自然不必說,但他與慶次長得一模一樣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御伽大人.....」桐木與茶太郎相繼露出難過表情,他們見御伽下床站在落地窗前輕道:「伊根町的消失意味著我也得回本家了。」
茶太郎瞪大雙眼站起身驚問:「御、御伽大人,您怎會知道伊根町.....」
白鴿飛越窗前,御伽淡笑著:「『我們』果然不適合外面的世界嗎?」
「絕對沒有那種事、離開本家的這幾年,我、我────」茶太郎欲言又止,他不安地問:「真的已經打算要回去了嗎?」
「是啊。」
為御伽披上件針織外套,桐木說:「獵師,在人類社會中他們不過是經營徵信社的無名小卒,但在社會高階層卻是如神般地存在,只要付得出巨款、就算要毀掉一個國家也輕而易舉,任務完成率絕對達百分之百,如今日本境內究竟有多少獵師隱藏其中不得而知,但他們擁有一個致命缺點───當任務與說書人有所牽扯可能演變成存亡問題。」
推著餐車,茶太郎接話:「說書人與獵師原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而能阻止獵師的行徑卻只有說書人,在過去也曾有重大傷亡的歷史。」
伯爵茶香開始瀰漫,接過桐木遞的杯子,但他卻因御伽蒼白而冰冷的手皺起眉。隨著杯子回到桐木手中,御伽說道:「旅行的這七年間,我與獵師也有過幾次磨擦。」
聞之,茶太郎因驚嚇而弄掉刀叉、桐木臉色轉鐵青嚴肅地問:「御伽大人難道說.....」
「你倆冷靜一點、我不是還好好站在這兒嗎?」御伽安撫道:「如同昨日的伊根町,見到那樣的畫面若還找不回人性那就跟獵師沒兩樣了。」
陽光的溫暖逐漸減弱,保持沉默的兩人選擇凝望背負諸多哀傷的身影,究竟已淡然看待或再也流不出淚來、沒人知曉,這七年間的淬鍊他究竟是否已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對一年前好不容易在伊根町獲得御伽消息的他們也不敢輕易斷言,唯獨散發著令人敬畏地氣揚是心中最明朗的答案。
「我們也該啟程了。」御伽轉過身說。「已經好久不見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御伽 昂」
By 莫可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