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短文〉那條路上
莫可默
從踏進校門口到我抬頭仰望那百看不厭的高聳老校鐘時、吵雜的喧鬧還在進行,我不並怎訝異今天沒人抓我遲到,反倒叮著那些老頭們究竟在追著誰跑,高中生打架、抽煙、攜帶違禁品早已是校園常景,『今天追酒醉的學生?』我越過圍繞老校鐘地花圃自言著卻沒由來的心裡出現張譜,耳邊傳來教官的怒吼、我暗自嘲諷那些老頭就算追到了又能如何?想要將他們扳回正軌還不如去喝喝老人茶享享清福算了。
隨著教官與學生的追逐戰開打我在校舍前停下步伐、對頻頻探頭出來看熱鬧的學生們而言教室會是他們進校園的第一落腳處,但我卻想轉個彎,多走幾步路到案發現場去,是的、正是師長們口中的校園死角。
出現在遠處的閃爍銀光,無需猜疑、我筆直的往那兒走,一位橫躺在水泥地的少年緩緩浮映在我眼中,那耳環的耀眼總有種指引的意味,我冷冷地朝下方輕道:『垃圾、該醒醒了。』帶著黑白條紋毛帽的主人並沒有反應,不一會兒、我的左鞋頭已踏在他跨下間,二度問道:『說吧、你要睜眼或是讓它永遠低頭?』那雙沒有該年齡應有的無知卻擁有瞬間緊鎖住目標的銳利眼眸緩緩睜開,他回道:『讓開、女人。』有些狼狽的起身,我沒有移開鞋頭、續說:『看樣子你應該打贏了吧、既然贏了就該去吃早餐。』露出抹因他的疑惑而微笑地不懷好意、我懂他想在不茍言笑的女人臉龐上搜尋些什麼,但很可惜、他總沒有一次成功而我也不打算給他任何機會。丟下條手帕下結論:『我昨晚到現在都沒吃什麼東西、去吃早餐吧。』
大辣辣走出校門,對需要絕對戒律的學習年齡層來說、這種行為跟犯罪沒兩樣,僅管如此仍舊沒有步伐的猶豫留下;我毫無特別處,在那所中等評價的高中來說不過是個成積平平話少的不起眼女孩而已,唯一的優點就是很容易被傳閒話,大部份人總習慣用異樣眼光偷瞄著我竊竊私語全是為我的交友大感疑惑;身邊那永遠不會將領帶打好的高個子少年算稱得上是我朋友,他喜歡帶圓頭毛帽、左三右二個銀耳環是他堅持地數字,我從不認為他好過也沒否認過他是不良少年,卻坦然接受這樣的孩子被師長們稱為是無可救藥的垃圾,就某一層面來說……是與我相同的人。
於此,為何朵醜陋雜花能夠讓巨大的老鷹展翅停駐呢?
『喂、妳到底要選那一間啊?』他的不耐拉回我的思緒,瞧了他一眼,我隨便轉身進去家早餐店,遞出菜單後快占滿整張桌子的東西令店內人都傻了眼,我靜靜翻閱雜誌問著狼吞虎嚥的他:『幾天沒回去了?』『誰知道啊、我馬子那麼多隨便也有地方住。』兩手抓著漢堡他腕間的名牌手鍊在那兒晃動,雖然一直搞不懂自己到底跟他是不是朋友關係、像這樣沒聊幾句或靜靜地在上課期間散步吃東西他從未排斥過,也許一個月只有一到二次、微妙地卻是我總能發現他躲那兒睡覺。
當我再度準備開口問話時一隻手臂拿走了兩塊烤土司,視線跟上陌生地手臂、是個帶黑粗框眼鏡的大叔。他沒有轉頭就走出了店門口,我輕道:『你應該吃到被人砍了頭也不會有痛覺?』『還不錯、起碼我還算是吃死的。』語落、他卻吃得更起勁。
一個不具任何意義的早晨,在我捧著熱茶經過座公園時我看到了那拿走麵包的大叔,沒理會身邊人的疑問我朝公園倚走去、留有些許鬍渣且面容憔悴地男人,我看的出他實際年齡比這蠢樣還要低些,我問道:『就這麼光明正大拿走,大叔你有多餓?』抄寫中的鉛筆頓了會兒並繼續移動回說:『偷牽二輪可是人生美好回憶,拿這一點東西不是小孩的權利吧?』我仰起眉淡笑著接話:『那你在這兒做什麼?』筆記本被闔上、他推推鏡框直視前方:『跟你一樣,帶著男友在這兒散步。』腦子稍轉空白、他續說:『比起妳傍晚那毫情感的呼吸、現在旁邊這蠢蛋是不是給妳多一點……像人一樣的日子?』
滲些寒意的秋風帶來即將入冬的徵兆,樹葉們的不安份讓我覺得煩躁,卻有抹身影重整回我的焦距、叮著熟悉地耳環他說道:『一夕間身敗名裂的落魄作家,多給你兩塊土司是種恩惠吧。』遮住我雙眼的厚重瀏海第一次正視他的背影,那是個懂得站穩步伏的少年。
那大叔突然狂笑起來,他側著臉龐嘆道:『沒錯、用盡一生的心血好不容到達夢想的男人、不過一場誣告卻瞬間成了流浪漢……小鬼、我欣賞你的直率,可惜、你的漫不經心卻得不到我的認同。』帽緣下的鷹眼有光影在閃動,我知道那是他的不知所措,我在他身後緩緩開口:『那你增恨嗎……你增恨這一切嗎?』
『會比你五萬塊的鞋子被老鼠咬個洞還恨啊!』他聳聳肩說。
我睜大眼眸,這種沒必要開口的問題他卻用俏皮地方式回答了我,也許是種做作或自我嘲諷都好,當我自他身後探頭出來時,他的樂觀卻讓我動搖了。
那是真的存在嗎?
『會在這時段穿制服出來晃、我猜你倆大概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吧?』他再度拿出筆記本與鉛筆。『既然還穿著那個畢業後就會被丟進垃圾桶的東西就快點回去。』他說,掛著手鍊的主人將雙手插進口帶、顯然他不是很喜歡跟這大叔對談,我走到他身旁嘆道:『都已經丟進去了,才會站在你面前不是嗎?』這次移動的鉛筆並沒有停頓、我續問道:『為什麼你會說到傍晚在這公園的事?』,『你不過是比較倒楣被我看剛好看到記下而已。』移動的筆身已漸漸加速、在那三十秒鐘內筆蕊與紙張觸碰的悉窣聲讓我有種巨隔感,的確我們走過的路還沒有眼前的落魄作家多,連歷練也無法相比……卻不得不說、我們所擁有的感受何嘗只是將碎玻璃緊握在掌心而已。
『這小鎮也不過就這麼點,稍稍注意下你會發現視野是相當狹礙的,但對你們年輕人來說應該較喜歡跑隔璧都市,不必太訝異你會被路人注意、這世上無聊的人太多。』他漫不經心地說,當下我有種想將他的筆記本搶過來的欲望,那似字非字的移動讓我很好奇他究竟是在紀錄或寫些什麼、此時另一種半熟悉耳語在我們身邊闊開:『喂、他不是嚴重抄襲被告的作家嗎?我的天啊、他怎還有臉在鎮上出現。』,『噓,小聲點、揭發他的知名編輯今天也在這鎮上,幸好有他這鎮才不至於全是它的臭名。』二名在慢跑的婦人邊轉頭邊低語著。
我依然緊叮移動中的筆桿。
『這鎮唯一的優點就是出了些文學界的名人其餘都跟垃圾一樣,我不知道你這傢伙的手髒不髒、居然被自己的好友打落到這種田地,你能如此悠哉是連遺書都寫好了?』調整毛帽的少年突然開口,『人總會為夢想而努力、沒有人敢百分之百說一定是經由正途完成夢想,相反地,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正確過為何要讓他達到頂端才推他下谷呢?』大叔停下筆接話。耳環隨主人在晃動、他穩重的語調諷道:『哼、如果沒有正確過你根本就不會是在頂端.,不、應該說你的確在頂端、只不過────從來都不是在夢想的階梯上攀爬。』
這次大叔露出溫柔的笑容,我瞬間有股熟悉的激昂在胸口處躍起,聽著他輕道:『而你也早知道身邊的女孩不過是因為討厭你才接近你。』那剎間、我竟有點高興是大叔說出事實,望見我倆毫動於衷、低沉的嗓音續說:『人就是如此奇怪的生物呀……無論在那個年齡層都一樣,明知道是不好、不願意或有疙瘩的卻仍舊願意接納、直到自己傷痕累累再也受不了才懂得推開。也許你會問、一開始推開它不就得了?年輕人、你現在又怎會跟她或他站在我眼前呢?』
第一次心中完全沒有想要反駁的念頭,更不會太訝異他知道的實情就是如此。我壓下心中那剛躍起的激昂,望著他無法觸碰的背影……也許是因我們都有扭曲的背景,但他卻讓我相當忌妒,為什麼出生在同樣地角落他卻可以如此昂首邁步出去,他能自己擺脫枷鎖讓我好生忌妒、剛開始我甚至忌妒到隨時可以在他常睡的校舍頂樓掐死他,又為什麼沒有能力的我只能遠遠觀望。甚至是……想要接近他……
是的,我跟他都是在嚴重家暴中成長的孩子。
『你們想找的不過是同理心的撮合吧,要論歸宿對你們來說還太早,如果扭曲地道路既成了事實何不就順它意走?』我對他眨了眨眼,大叔站起身續說:『親自創造一條扭曲的道路不也是起頭的開始嗎?無論是好是壞是善是惡,世上沒有絕對、我也不想當愚蠢的聖人叫你們往正途走,想怎麼搞都是你家的事,但你必須認清一件事──你正處於能夠改變的源頭處。』
『除此之外、你們還能擁有什麼?我想你一直都貪戀著她那瀏海底下的漂亮雙眼吧。』沒有給在搔頭的大叔任何反應,其實我們都懂他的話中話;不同於一般官腔派地社福人員、僅管我們已被毀掉人生中最重要的成長期也懂被愛是無法挽留的東西,無法得到一般孩子都能擁有的親情、但愛人卻會是你遺忘傷痕地唯一。
也許我已懂得為何他能早先一步跨越出去,也懂自己接近他是為了找尋與他相同的答案:『只要我還努力的活著、我將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不知何時、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離我們不遠處,望著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車門前等候我心理大約能猜個三分,只是忍不住問了句:『那是真的嗎?就如報導那樣?』他停下腳步,沒多久溫熱的大掌撫上我的頭,他笑道:『對,是真的,但如果不一個人墜落將會是兩個人都一起墜落。』『咦?』我瞪大雙眼抬頭帶著確鑿的答案望著他,『每個人的人生際遇都不一樣,但請你們相信像我這樣地傻子仍舊存在,所以也請將你們的心留一點空位給相信吧。』語落、他便走向那輛車子。
『進牢房前跟小孩子打哈哈嗎?』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冷道。『已經能在自己的故鄉待上三天我還不高興嗎?』拿下粗框眼鏡,他揉著雙眼靠著倚背休息,望見自己的好友不再開口他輕道:『的確啊,人總吃到苦頭才想放手,但大人的放手與孩子的放手可不一樣,愛自己的故鄉自然想要去靠近孩子,可以的話、我能活著出來見你吧?』在紅燈下剎車,駕駛座冒出句話:『為了生存一山不容二王,卻可以捨棄王座而多一個位子,二年後犧牲的蛻變就不再是一個人了。』副駕駛座的男人再度露出大笑、黑色的轎車已敞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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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叔已經不在,我意識到手掌間握著他給的筆記本紙張,我說道:『原本我一直覺得別人表現出來的樂觀只是種苦中作樂,在我眼中、總看到那些樂觀人的虛偽,因為他們得過幸福也擁有過那種美滿、更因他們不懂我們的痛苦才表現地如此理所當然……但大叔做了怎樣的攜牲我不知道,坦然背負社會所給的汙名,他笑容下的樂觀卻給我相當真誠地感覺……為什麼呢?』
停頓了會、風吹撫過我的臉龐,吹散了厚重的瀏海,這是我跟他第一次赤裸裸的對視,我更是無法忍住因看到紙張的內容而紅了眼眶,我問他:『吶、龍村先生會回來吧?他會再回來吧?』
也許遙遠的記憶無法代表什麼,但我永遠記得在背上被打出第四十條血痕時,有個陌生男人願意將躲在垃圾桶裡骯髒女孩抱出來,並用毛巾包裹冰涼的啤酒罐替我冰敷在碎布下的傷口,雖然他很快就被警察抓走,中途還被搞不清狀況的驚恐居民毆打,一直到他被壓上警車前他都還帶著俏皮想逗我開心的笑靨對我揮手。
早已疼到忘了何謂恐懼與說話,我無法開口替他辯解、更是忘了將被包裝完美的名人父母給抱回去,唯一記下的──是那露出溫柔笑容地男人。
如今回想起來可真是愚蠢,這世上怎可能有那種肯闖進社會黑暗角落的笨蛋,還是不為人知的上流社會……誰想淌那種禍水呢?自己卻又不得不承認、因為遇到了龍村先生我的生活才開始有了起色,慢慢地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我選擇了遺忘與報復,當我被踩在地上時、不過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就因為我想要活下去報復他們,抱持著如此的信念,我活到現在。那漏洞讓法律還我一個公道、也還給我左邊義手的公道、我早遺忘那棟空無一人的毫宅和捨棄過往地自己。』說著、外表看不出有異樣卻發出機器的喀答聲、他冰冷左掌撫上我的背,我破涕微笑輕道:『明明這麼會打架跟搶東西吃、豈不是比一般人還要厲害了。』他彎下腰在我耳邊回話:『剛剛那像變態的大叔講的另一伴,我可以去揍他嗎?』
我在溫暖的懷中點點頭,再次與他低頭望著那張龍村大叔留下的紙張,是幅滿身繃帶的女孩與繃帶已散落沒有左手的男孩相依偎在個大坐墊上熟睡的素描畫……下方寫著這麼一段話:
就因為世界不因誰而轉動、所以才有自我信仰出現。
就因為齒輪不因誰而逆轉、所以才有人生道理出現。
如今、我倆將在那條路上仰望著藍天並齊聲說:『這將是我們對人生的傲慢。』
-全文完-
By 莫可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