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翼萱
又過了一星期, 康梓棠已經嘗試了無數次,但他依然滯留在這個陌生的空間裡。現在他知道,原來那時邵琴的改變不是因為割捨了這份感情,原來媽媽和小妹的嘆息,不是質疑他對邵琴去澳洲的處理態度,而是他現在深陷昏迷。是靈魂? 他不知道現在的他是怎樣的存在,只知道他有意識地存在在一個別人觸碰不到的空間裡。
在這個空間裡,唯一的好處,他心想,大概是他可以任意到他親愛的家人身邊。他看到有點任性,叛逆的小妹變得體貼懂事了不少,母親也因小妹這樣的改變,在她原有著滿滿愁容的臉上,也漸漸地展現欣慰的笑容。邵琴除了經常走神外,她也很努力地克服她最害怕的生物解剖課… …她放棄了他們想要一起蓋大樓的夢想,現在的她想當一名醫生,是為了他吧!
這段時間裡,康梓棠從認清真相後的無所適從到現在恢復了以往的冷靜與自制。這樣的考驗無論對誰都是沈重的,何況僅有十八歲的他。
把事情的經過在腦海裡面仔細地想了一遍,再加上每天看看他的家人,這就是他每天的“生活模式”。雖然結果很挫敗,對於他回歸原有的生命軌跡亦無斬獲,但他不想放棄,縱然有著太多的不確定。
他記起了車禍發生的情景, 認清了自己的處境。他發現,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這個空間裡的原故或是受車禍的影響,他的記憶變得--很滑稽,記憶在他腦裡變得像被調亮或調暗的圖像,調亮的記憶是清晰的,每一個細節也都變得非常清楚生動 ;腦中也有些記憶彷彿完全被一層濃霧籠罩,很淡很暗,就像現在,有一個很模糊的影像在他腦海裡出現,當他試著捕捉這個畫面時,卻看不清,而撲空。
對!是那個少年!是在與少年相遇後,他才記起車禍的發生和意識到他受困於這個空間,那個他甚至不知道姓名的少年看得見他,康梓棠這才想起了他們之間詭異的對話,但此時此刻回想起來,那天所有不合理的對話在他現在看來卻是合理至極。 這個畫面變亮了,在他腦海清晰了起來。
少年可能是他從回到原有生命軌跡的關鍵嗎?可是他要到哪裏找他,他只要心想著他的家人,他便能看得見他們,可當他想著那個少年時,腦裡卻好像有個無法銜接的區塊,他到不了。那個少年是真實的存在嗎?還是也和他一樣受困在這個空間裡?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他們沒有再遇見?
他隱約記得少年對他說,他跟著他,他們最後的對話是在一處小公園附近。
康梓棠沒有任何的線索,他又在街上走了好幾天,他沒有在看到那個少年,更詭異的是,他現在才赫然發現他熟悉的街道上,沒有其他人,他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意識到此,他的心很慌很慌,甚至開始懷疑他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只存在他自己的腦海裡。
又不知過了多少天,康梓棠還是任由自己在街上走著,渾渾噩噩,有意識,無意識也好,在這個空間裡他了解的事太少,能掌握的事更是微乎其微。他直覺似地覺得,只要找到那個少年,一切就會有轉機。現在他的心態,就像一個賭徒的心態,全然失衡,無論耗費多久和多少力氣都無無關痛癢,他賭的是只是他能再遇見那個少年,這樣,他就能贏回輸掉的生活... ...
四周依然寂靜無聲,突然有一個朦朧的聲音傳入 康梓棠的耳朵裡,沙...沙沙... ...
是...畫筆在紙上塗寫的聲音?!在那裡? 他看到了!
「我找到你了!」 康梓棠壓抑這激動的情緒說。
「你出現了!你上次一下不見了。」少年也很開心地嚷著。
「你在畫我?」康梓棠視線一偏看到了著少年手中的畫冊的內容,畫冊裡的內容很快地讓康梓棠轉移了注意力,驚訝著畫裡似乎有藏著他一直得不到的答案。
「嗯。」
「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我要怎麼回去?」
「呃... ... 」
「你知道嗎 ?」 康梓棠不確定少年是否有聽到他的問題,於是他又重複了一遍。
半響,康梓棠還沒有從少年口中得到回答,只看見少年像是無意識地在紙上胡亂畫圈,一時間,心急的情緒讓他變得有點暴躁,他頓時忍不住對少年吼著,
「回答我,你知道嗎?」
當看到少年臉上恐懼的表情,康梓棠才意識到自己視乎太過分了。他緩了緩情緒,接著說,
「抱歉,對於剛剛對你的大吼大叫,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康梓棠, 你呢?」
「呃...小智。」 小智邊說邊把手中的畫冊遞給康梓棠。
畫冊的內容很...艱深...這是康梓棠好不容易從他混亂的腦中擠出的一個形容詞, 很難能一下子理解,但他卻不陌生。康梓棠將視線焦點轉回小智的身上,小智只是個國中生吧,如果以康梓棠對畫的解讀,小智認為他現在的處境,便是現代物理所描述主張的多維空間理論, 他現在處在三維空間以外的空間... ...
就像比較為人熟知的螞蟻行走在一根細繩上,遠遠的看是一個一維平面,然而靠近仔細地看,螞蟻其實是在二維空間行走;又或者像藝術家在平面的3D繪畫,藝術家雖然在一個平地上作圖,但這些圖從一定的角度看,卻呈現栩栩如生的立體感,可讓人幾乎錯認為立體實物一樣。
然而這個沒有科學實驗證明的理論,它的真實性還有著很大的爭議,思及此,他不禁苦笑,他們是有幸還是不幸地可能成為這個理論的實踐者。他們會被當成精神病患吧!
他脫離了原有生命軌跡的空間,也就是小智現在所處的空間。在小智的空間裡,街上到處都是人,呼嘯而過的汽車,喧嘩嘈鬧 。而康梓棠的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和看似和小智空間一樣,但卻又不全然一樣的街景。
「超弦理論?」思緒百轉千折的康梓棠悶悶地說。
小智點了點頭, 驚訝地問,
「你相信我?」
「是的。」 康梓棠看著小智繼續說,
「那是因為某些原因,讓我們的頻率相同,所以你才看得見我,和我溝通。你可能是把我帶回去我原本的生活空間的關鍵嗎?」
小智想了一會兒,接著輕輕地搖搖頭說,「我不行。」
康梓棠聽了這句話頓時像一桶冰水由頭上往下澆。他怕聽見他最不能接受的答案而猶豫著他應不應該問為什麼的時候,小智接著說,
「別人不懂我說話。」
這回答和他設想的不一樣!他原以為小智說不行是因為他有著類似的經驗,而這個經驗告訴他,被困著就是被困著,他沒有辦法可以把他帶回原本的空間。 既然不是他設想的那樣,那什麼是別人不懂我說話。這是他第二次懷疑自己對中文的領悟力,第一次是和小智的對話,第二次亦是。
先撇開小智令人驚艷的物理理解能力,但細細地檢視小智的肢體語言,不難發現他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樣, 眼神飄忽,和人缺乏眼神交流; 在一般的認知中,一個國中生與人相處時應有的互動,從小智的表現看來,肯定是不及格的--詞不達意, 表情僵硬無措,沒有基本的自信... ...
想到這裏,康梓棠心裏忽然有個底,當他試著想要委婉地詢問小智有可能的病情時,小智喁喁噥噥地說,
「亞斯伯格症候群。」
這一幕不禁讓康梓棠胸口一緊,某種沉重陰鬱的感覺在心頭盤踞不散。
那種別人不能懂,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無助,他此刻能懂,只是小智和他的情況不同,他被困在一個莫名其妙的空間,而小智明明是在一個高度發展的社會,卻因這個病被 孤立這原本是個該無憂無慮的年紀,但因為社會的偏見,使得小智得承受社會的異樣目光,久而久之構成沉重的壓力及負擔。
最後對任何事情的處理,就是在別人否定自己之前先自我否定,不碰, 不做就不會錯,更不會受傷。或許,他可能會一直在這個空間滯留,但他是不是能給小智一些幫助,讓身邊少一個無助的人?
「小智,我相信你能力。你不差!」康梓棠說。
「我知道你害怕什麼,就像你也知道我的恐懼 。」康梓棠繼續說,
「我想我或許可以直接放棄,因為那是最簡單。可是你知道嗎?失敗的結果,撇除了情緒,它不是告訴你,你有多差,而只是告訴你,你用錯了方法,再換個方法試一試吧! 你也一樣,你辦不到的事,不是你的能力,更不是因為你是亞斯伯格症病患,只是方法不對。」
「真的可以嗎 ?」小智有點期待又不安地問。
「嗯,是的。」 康梓棠堅定地看著小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