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十七
清晨的街道,昏暗的晨光點點灑落,我拉著蘇毓不停歇地奔跑,他臉上混合著驚嚇與悲傷,六神無主,只能隨我倉皇逃離。
丁師傅死了,在和官兵搏鬥中被砍死;當時,官兵一衝進醫館就要抓蘇毓,連解釋說明的機會都沒給,霸道蠻橫到讓丁師傅察覺不對勁,於是他在反抗中被砍死,拖了些許時間讓蘇毓逃命。
我不知道心裡是否慶幸死的不是蘇毓,論親厚,丁師傅自然不及蘇毓,但同樣是條人命,況且我對他並不陌生,他是個老實人,從不多佔窮人家的診療費,不知有否有子嗣在故鄉,但對於蘇毓,他是當成親生兒子般,全心全意地栽培撫養。
他是這炎涼世態中僅存的好人之一,大概是早就察覺到了些風聲,以他的資歷和經驗,自然知道蘇毓若是落到權貴人的手中,會是個怎樣的下場,這才拚死抵抗的吧?
「我們……這是去哪?」他喘著氣問我,臉頰猶有淚痕。
坦白說,我不知道,從來都沒有落荒而逃、亡命天涯的經驗,我怎麼知道該往哪裡去?
「有通往城外的暗道嗎?」我問他。
「我聽大寶說,城牆西面有破損,他們經常從那裡溜出去玩。」
感謝這個貧窮而多戰的年代,城牆永遠都是年久而失修;從一個小狗洞中,蘇毓逃出生天,至少暫時躲入叢林,如未被野獸抓住當飯吃的話,他能多存活一段時間。
還能往哪裡逃呢?我在林中辨別不了方向,不敢再往深處走,於是拉他同坐在一塊大岩石上歇腳。
「他們為什麼要抓我?」,這場災難來得太突如其來,他不明所以。
「也許是因為某個性好孌童的王爺。」
蘇毓從那些嘲笑他的孩子口中聽過「孌童」一詞,於是又問:「是為了我的容貌?」
即使傾國傾城,也只能背負紅顏禍水的命運。
「是我害死丁師傅的。」他的眼眶更紅了。
我搖頭,「當然不是。」他不過是個孩子,「是權力、慾望。」
「誰的權力?誰的慾望?」他咬牙切齒。
知道是誰、名誰又如何?「你想報復?」
他默然,早熟的眼中第一次閃爍出冰冷。
我笑他天真,「別傻了,民哪能與官鬥?何況你現在如何溫飽都有問題。」恐怕又得回到顛沛流離的乞丐生活。
「難道就讓他們草菅人命?」
「凡事量力而為。」目前的他報復成功的機率,比地府出現晴天的機率還小。
「蘇毓,你還記得你娘親嗎?」為轉移話題,我問他。
「記得,娘親很美,很寵我和妹妹。」
「那你爹呢?」
「爹很嚴肅,不太和我們閒話。」
「他們過世了嗎?」
他黯然點頭,「爹科舉後在朝為官,因得罪權貴,被陷害下獄,家中牽連倒不大,但畢竟家道中落,維持了沒多久,就分家了;我娘是三房,沒分得多少家產,在奔波中得了風寒,撒手人寰。」
在古代,這類事屢見不鮮,我聽著也不覺得同情他,畢竟在這種人吃人的社會,要生存本身就是件難事;蘇毓要的也不是我的同情,對他而言,一年多的乞丐生活,早已讓他了解到人間冷暖,而今天的一切,更讓他渴望權力、妄圖報復。
「我要考取功名。」
進入官場,死得更快嗎?「你要行醫救人。」
「行醫?」他轉頭看我,「為什麼?」
為了你的小命著想,你還是遠離官場為妙!「丁師傅或許希望你繼承他衣缽。」
他默然不語;嚴格來說,古人比看慣美國大片的現代人,更容易拋棄不切實際的幻想,因為他們生存的環境,從來都不允許幻想英雄主義的存在。
「螻蟻尚且偷生。」我循循善誘,怕他小小年紀,就誤入歧途,「更何況,丁師傅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
「那又如何?我羽翼未豐,連師傅的皮毛都未學到。」
我看著此時的蘇毓,這恐怕是他人生中第二個低谷,再一次的一無所有;十三歲的他已經和我一般高矮,按現代人來看,也有一米六零;不是怎麼高大威猛的肩膀上卻壓著重重的生活重擔,他才十三歲,臉龐猶顯稚氣;封建社會似乎永遠逼著窮孩子早熟,更何況是這種曲折不公的際遇?也難怪他憋著一股氣妄圖報復。
「只要活著,就會有機會的。」我挖空心思想了半天,終於冒出這麼一句安慰。
「不錯,會有機會的。」他的臉上,第一次染上嗜血的神情。
◎ ◎ ◎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大太陽底下,這詩才能反應蘇毓的心情;他原本白皙俊俏的臉,現今塗上黑泥不說,還被曬得黑一塊、白一塊,跟個小花貓似的;一雙腳也因為走了太多路而起了很多水泡,挑掉水泡後,漸漸變得血肉模糊。
我不由感歎,古人真是太辛苦了,沒有交通設施的年代,簡直不是人過的,怎麼會有人還要穿越到古代呢?從清河縣,渡過黃河往西,途經桃源、虹縣、靈壁,走了半年多,才剛走到鳳陽府,一路上餐風露宿自不在話下,奔波的勞累讓蘇毓更消瘦,似根竹竿,且越發搖搖欲墜。
看著比我矮一個頭卻更為倔強的蘇毓,暗自搖頭。
他也算號人物,剛滿十四歲,如此顛沛流離,至少應該學會屈服於現實吧?看他大爺放個碗在面前的架勢,哪有半點乞丐樣?若說十歲那會,他流落街頭還像模像樣;經過這四年的咬文嚼字後,他的文人酸氣倒是學了個十成十,板著冰塊臉,一副「你愛給不給」的樣子。
「蘇毓,你這樣不行,今晚你又要餓肚子了。」
「那又怎樣?」真跩。
「你應該低著頭、裝淒慘,這樣人家才會給你銀子。」
他別過頭,嫌我囉唆。
「難不成,你還想吃樹皮?」那可憐的樹、他可憐的肚皮,不知哪邊更慘?
他的肚子配合地「咕嚕」叫了下,昨天好歹有個髒包子,今日可是顆粒無收。
「只是糊口罷了,繼續。」
繼續什麼?我愣了下,才恍然看著手上的「本草綱目.蟲部」,接著往下唸:「九香蟲,氣味,鹹、溫、無毒;主治,膈脘滯氣、脾腎虧損、元陽不足;用九香蟲一兩,半生焙;車前子,微炒;陳桔皮各四錢;白術,焙,五錢;杜仲,酥炙,八錢,人研為末,加煉蜜做成丸子,如梧子大;每服一錢五分,以鹽開水或鹽酒磅下,早晚各服一次。」唸完,停了半晌,看蘇毓垂下眼,暗記了一遍,再道:「有圖嗎?」老規矩,我手上的書本在他看來,是一片空白。
「有,兩個觸角、六隻腳,有點像金龜子。」
「知道了,繼續。」我認命地唸下一個,不知道從何時起,我變成了蘇毓的唸書僮。
剛從清河縣逃出那會,蘇毓不分晝夜走了三天三夜,腳上水泡浮腫一片,我在一旁看著,卻是半點忙也幫不上,一來,我不是做醫生的料;二來,他對於草藥原型也不甚清楚;丁師傅上山採藥都在他上課時候,他對於草藥原來長啥樣子,半點知識都沒有。
萬般無奈下,我用法術變來一本該是一百年後才出現的「本草綱目」,對著書本細細研究,但我畢竟資質有限,對於醫學方面又只通了七竅,漸漸變成我照著書讀,他來分辨草藥。
後來一路上,他假借各種名義,什麼走路煩悶無聊,又或分辨哪些草藥無毒來糊口等藉口,誑我讀完「本草綱目.草部」,等我回過神,發現他的陰謀時,已經讀到「本草綱目.果部」了。
算他狠,充分利用我的同情心。
「蘇毓,你真的想學醫?」不讀書了?
「妳不是一直勸我完成丁師傅的遺願?」他斜睨我,只有這時,他的丹鳳眼才顯出幾分原有的清麗。
「你變黑、變醜了。」真是糟蹋。
他笑了,敢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那本書,還有多少頁剩下?」
我翻了翻,「沒多少了。」
「等我都記住了,我就去尋份差事。」
「你能做什麼?」書生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況且才十四歲稚齡。
「我能做的事情多著。」他指指左邊的草堂,「他們讀的書,我都唸過。」
「你那麼小,哪能做先生?」當老師,他省省吧!
他搖頭,「是做大富人家的書僮。」
那倒是可以,「那不是把自己給賣了?指不定一賣二、三十年的,出來都成老頭子了。」
蘇毓一愣,在封建觀念中,奴婢能賣給主人家二、三十年是件好事,最好賣斷終生,就一輩子有了依靠;他雖性子傲氣,但終究在世上浸染多時,或多或少也有些奴性思想。
在我的觀念中,如此賣斷一生,對於資質平常的我,或是個好去處;但對於聰明絕頂的蘇毓,我竊以為是種糟蹋,越和他相處,越覺得他非池中之物,或許就因如此,才對他特別寬容。
我開始思索,是不是對蘇毓太過望子成龍了?
「若是做醫生郎中,此生便不再作另想。」歷來在古代,醫生地位就並不怎麼高,且有律法規定,一旦從醫,便無法再從事其他職業;果然是思想觀念不同,在我這個現代人眼中,醫生一職可是肥缺。
「濟世救人,也沒甚壞處。」多積累點功德,沒準在地府還能謀個差事,到時我們就能共事了;我吐吐舌頭,居然已經想到蘇毓死後了,看來近來和他廝混太久,不務正業。
「這世道有什麼可救的?」他冷諷,「還不是權勢壓人,能活下來的都是達官貴人。」
又來了,總覺得這半年來的蘇毓,越變越冷漠、越變越孤僻,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叛逆期?
「世上當然還是好人居多。」我昨日定魂的,就是個為救落水老人而死的年輕人,「你的醫術能造福很多人,救回他們的親人。」
「說得妳好像已經看到我救人了。」對於醫術,他並沒有對於學業的那種自信,畢竟他還未曾親手救過病人。
那倒是沒有看到他救人,我只是希望以後定魂的,不是被他醫死的人就好。
「你那麼聰明,一旦學成,定是個揚名四方的名醫,屆時什麼達官貴人,還不是要請你來幫他們看診、操控他們的生老病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毓認真開始考慮這個可能性。
「蘇毓,我有事要走了。」也是時候回地府走走了。
他抬頭看向我站的方向,「妳還會回來嗎?」
就是這種倔強又寂寞的眼神,讓我這半年都丟不下他,別說去地府了,就是去定魂也是速戰速決,就怕丟下他一個人孤單;我狠狠心,用法術將自己隱身,讓他再說不出挽留的話。
蘇毓見我消失在空中,也並不驚訝。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用隱身術,陪著他而不用讀這、讀那,倒也不錯;我突然有點好奇,不曉得他獨處時是什麼樣子?
我坐回剛剛的位置,細細觀察他的側面;蘇毓眉目有神,尤其睫毛很長,顴骨不高,鼻樑相當挺直,薄唇緊抿,略顯無情,此刻的他有些寂寞,歸咎到底,在這朝代,他再無其他親人或相熟的人;被隔離在人群之外的他,警惕地觀察著往來人群,如小獸般防備,這就是他沒讓我看到的一面嗎?
對於十四歲的少年來說,他確實老成得過份,慢慢地我才發現,這是古人的通病,辛勞過度造成早熟的孩子到處都是,他倒也不算是例外,尤其他要在外求生,為求存而掙扎,我不懷疑手無縛雞之力的他會拿起武器,這也是古代犯罪率奇高的原因,正如我今日定魂的,有五個是謀殺。
古人平均壽命五十歲左右,很少長壽,實在是生活艱辛、意外叢生,要長命也難,我會看著蘇毓死去嗎?這個念頭震懾了我,很難想像他垂垂老矣、牙齒脫落的樣子,但想必還蠻有趣的;不過那還要多少年吶?
半晌,我見蘇毓慢慢抬起長著細小粗繭的手,五指伸張,喃喃道:「操控生老病死。」嘴角揚起,竟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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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雖沒辦法解決蘇毓的飯食問題,倒是能解決他的住宿問題,於是日日用一兩銀子租下「福來客棧」的天字一號房,床由他睡,我則端坐一旁。
剛一開始,他還不樂意,說是要打地鋪,在我費了幾番口舌,解釋清我根本就不需要睡眠以後,他這小大爺就踏踏實實地睡在了床上,每日睡得死沉死沉的,很是心安理得。
自此打蛇隨棍上,我顯然沒有吸取「本草綱目」的教訓,這一縱容,他就順桿爬,越發差使起我來。
他讓我做的另一件事,就是打探鳳陽縣中哪家醫館,最適合他做學徒。
鳳陽城中除了個別小醫館以外,有五家大醫館,我用了幾天,晃東晃西查看,倒是發現各有千秋,即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城東張家醫館,張大夫年過五十,不再有餘力收徒弟,三個徒弟雖已出師,但技藝只繼承了五成,日漸門客稀少;城南王家醫館,王大夫醫術雖好,但收費昂貴,且從不收徒弟,怕青出於藍甚於藍;城中李家世襲醫術,只傳李家子孫,很久不收外徒了;城西吳家醫館,吳大夫收了兩個十餘歲的孩童為徒,平日卻不見他傳授醫術,兩個孩子多是打雜;城北韋家醫館義診最多,韋大夫濟世為懷,整日忙於為窮苦人家看病,沒空收徒弟。」
總而言之,就是都不適合,在古代想找份工作,果然很難。
蘇毓皺眉,也煩惱起來,看來鳳陽城未必有名醫可拜師;他會的,不是讀書,就是醫術,以他的經濟實力,是很難重返私塾,他日考取功名;唯有繼續從醫,至少這在我看來,比為奴為婢要好的多。
客棧的牆壁薄,隔壁傳來呻吟聲,隨即人聲喧嘩,我和蘇毓出門查看,是隔壁的住客突然發了急診,性命垂危,他倒在地上,臉部神經抽蓄,一手捂著心臟部位,虛汗直下,應是心臟病之類的疾病。
蘇毓想上前把脈,我拉住他,小聲說:「他是心病,沒得救的。」再說了,別人也不會讓個小毛孩來救人。
其實心臟病可以用心肺復甦,但我已看到一位鬼差站在旁邊候著,不過他並沒看到我。
沒多久,住客就咽氣了,鬼差定魂後閃身離去,住客的妻子趴在屍體上哭嚎,其情可悲;他們夫妻是路過鳳陽,可能是一路趕路太過勞累,才會病發的;再等下去,估計鬼吏也要來了,我示意蘇毓回房。
剛關上房門,他便問我:「妳怎麼知道他是心疾?」
「他手捂著的地方是心臟。」我隨口回答,坐到桌旁倒了杯茶水;這茶水,蘇毓喝了等於沒喝,因為是用我的銀兩買的,不能進胃。
「他捂的地方是心臟?」他奇道。
我覺得他大驚小怪,「心臟在胸口偏左,你不知道嗎?」
他還是瞪著我坐著的方向,瞪得古怪莫名。
我的茶水在喉口嗆到了;我醒悟到,雖然在現代,這些人體結構不過是常識,可古代沒有解剖學,蘇毓小小年紀,怎懂得心臟位置?我是雞同鴨講了,難怪他聽不懂。
「嗯,這是我們那邊的基本常識。」至於是哪邊?我不道明,這麼解釋要沒完沒了了。
蘇毓一聲不響,默默思考著什麼,他坐在窗臺下,月光灑在他背後,銀白的光暈,打亮了刻意造成的黝黑膚色;我則趴在桌旁,想像這茶水是酒,好想念地府的啤酒,要不用法術變一杯?
當我還在掙扎著要不要浪費法術時,背光下,蘇毓的眼神卻越來越亮、神情越來越興奮。
我擔憂地看著他,這孩子不會吃興奮劑、吸古柯鹼了吧?
他嘴唇微動,很含糊地說了一句:「我想,我不需要再拜師學醫了。」
什麼叫不用拜師學醫?還不是靠我二十一世紀的醫學科技。
當蘇毓發現我除了「本草綱目」以外,還知道其他醫學知識後,他就索性讓我教他醫術,日日照本宣科,從人體結構到各類脈象,反正他學習慾旺盛,要樣樣精通。
在我教給他一些查來的把脈手法後,他竟開始初試身手,著手救人,第一批的對象就是久住在破廟的身患頑疾的乞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他挨個把脈診斷,望聞問切後暗自沉吟。
我忍不住問他:「你診出什麼端倪沒?」
他點頭,「可惜還不能肯定,我缺銀兩,沒法買藥草熬製給他們吃,這才能驗證我的推斷。」
這也是,但若他真能診治他們,這些乞丐可就有救了。
「人的脈象在寸、關、尺三部,脈應不浮不沉,和緩有力。」
蘇毓將食指、中指搭在另一隻手腕上,感覺自己的脈象。
「常見脈象有二十八脈。」我細細解說了二十八種脈象後,便問他:「你是什麼脈?」
「氣血不順,應是虛脈。」
吃得那麼少,能不虛嗎?真懷疑他在減肥,「難怪臉色那麼差。」
他往我坐的方向瞥一眼,無言地將手指搭上我的手腕,想看我的脈象;沒多時,他的臉色變得差;我自然明白原因,我是不可能有任何脈象的,「妳為什麼沒有脈象?」
「沒有就沒有囉!」他的手指搭在我手腕,別說觸感,我連基本的手指冷熱都毫無知覺,怎麼可能有脈搏?我早就是個死人了。
「即使妖魔,也是狐蛇等所變,應有脈象,難道妳的脈象不在手腕?」
我故作輕鬆道:「沒有就沒有,你早知道我不是常人。」常人,即正常人。
「難不成妳真是鬼?」
我搖頭,鬼就是死魂,我是鬼差,照鬼頭大哥說來,和低級死魂可是有很大差距的;他問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也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
我倒反問他:「你不怕我害你?」在街尾巷聞中,鬼怪皆為吸人精血、魂魄之輩,我明顯是怪物中的怪物、精怪中的精怪。
「不怕。」他眼中閃爍光芒,似是笑意。
「哦?真的?」那是他對我的信任?
「忘了我們怎麼認識的?世上沒那麼蠢笨的,給孩子吃饅頭的鬼怪。」
我氣結,「那叫善良,好不好?」根本和蠢笨無關。
他不在意地擺擺手,「況且就算是鬼怪,也是我一人的鬼怪!」充滿佔有慾的宣言,突然出自他口中,倨傲而自豪。
「你一人的?」我心中怪怪的,啥時我有標籤了?
「老天派給我的,獨一無二的,只幫我的鬼怪。」他咧開嘴笑了,笑靨絕美無比,襯著青澀的臉龐一片光明;此刻,他才像放下陰鬱的十四歲少年。
我有些惶恐,那麼多形容詞,是指我嗎?我這個只是因為寂寞,才賴在他身邊的鬼差?何時被他誤認為是上天特地派來幫他的使者?「我不是吧……」
「妳是。」蘇毓回憶,「剛流落街頭時,因為娘親的美貌,經常會惹很多事端,沒多久,娘就心力交瘁,病死了,後來妹妹餓死後,只剩我一人;可是,我遇見了妳。」
父母、兄妹、養父個個離他而去,對他而言,人世一片昏暗,從無公平可言;他所見的,多的是和他同樣年幼的乞丐孤兒,他們或是餓死、或是凍死、或是被打死,他曾以為他也會是這種命運;但他遇見了我,就好比灰姑娘遇見了仙女,他突然覺得自己和周圍的孩子不同了,命運賦予他幸運,而他的幸運就是遇見了我。
因為我的自私妄為、我的怠忽職守,利用他良好的記憶力和鬼差唯一的聲音漏洞,闖入他的人生,寄予了他原本不切實際的希望;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我的出現和他的命運緊緊相連,且深信不移,對我的期許、對身世的不平,不斷撕扯著他的慾望,叫囂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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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越小說中,每每那些女主角能在眾人中鶴立雞群,我自以為,都是心理年齡在作祟,再加上十幾年的現代教育,自然與眾不同;在這荒蕪年代,沒有什麼比博學多識更引人注目了。
不知從何時起,住在破廟中的乞丐,漸漸開始相信那個古怪的、老是在他們脈搏上摸來摸去的小男孩;他們在商量後,湊足了錢,照著蘇毓的交代,去藥房買了幾包藥給病得尤其重的一個孩子。
幾日後,那孩子明顯好轉了,燒也退了,人也不說胡話了,蘇毓醫治好了他生平第一個患者,孩子八歲,叫阿毛,沒有全名,三歲被惡徒欺侮,打折了右腿,簡單包紮後留下了長短腿的殘疾。
這幾日,蘇毓一直坐在阿毛身邊,觀察他的情況,當他臉色變好,漸漸醒來時,蘇毓呆愣一會後站起來,俯視著阿毛那對他感激涕零的模樣;此時的他,不知心裡在想什麼,卻讓我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阿毛醒了,我也大大鬆了口氣,真怕蘇毓誤人子弟,把人家孩子給耽誤了;幸虧天才加上勤奮的效果,古往今來都不會太差。
沒多久,這個嘴上沒毛、身高剛到一米七的男孩,居然也成了小有名氣的郎中,遠近的乞丐都知曉他的名聲,讓他來診治;病輕的,他便說些個需注意的地方,讓病人自行調理;病重的,他就口述藥方,讓病人籌錢去。
幾天下來,我發現他看診時,竟沒帶半點一貫的倨傲,平淡無波得讓人心下琢磨不出到底是死疾還是小病,開起藥方、用起藥來也是半點不猶豫。
我奇怪,「你難道不怕開錯藥嗎?」
他擦擦手,這表示他要休息了,今日不再看診,「開錯又如何?哪個大夫能保證不開錯?與其畏首畏尾,還不如照著自個心思來開。」
「開錯不是就誤了人家?」他就不急嗎?
蘇毓眼神卻很清冷,「人貧命賤,除了我,他們難道還能指望別人來救嗎?」
世態炎涼,除非是自個身子骨硬,否則就是病死的份。
「若是救不活呢?」我猶不死心,追問。
「那是他們的命數。」他並沒有醫者憐憫之心,可能那些病人對他而言,不過是實驗中的小白鼠;我很失望,我開始覺得在蘇毓身上,少了一些我想在他身上看到的東西,還是那東西根本就不曾存在過;我果然對他寄託過大,或許我也是一個隱藏的完美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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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妳最近怎麼不去陪妳的小朋友了?」小倩本月第四次在餓死酒樓中遇到了我,萬分驚訝,想當年,我可以拋棄他們半年不見人影。
我喝著餓死酒樓提供的香檳,不得不承認,對於鬼官來說,節省法力的天性的確是不可抗拒的,「他最近比較忙。」算一算,我已經月餘沒有出現在蘇毓面前了。
自從那日發現他對於患者的心態後,我有些心涼,不自覺地疏遠他,對原本覺得自己教了個聰明徒弟的心態有些懷疑,或許我這個不屬於活人範疇之內的鬼差,不應該頻繁打擾他的生活,過早教給他那些他應是循序漸進學習的醫學知識。
若說半年以前是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的話,現在就是若即若離、偶爾報到一下;況且,他也很忙。
「我的書生下月要參加科舉了。」小倩歎了口氣。
「這不是好事嗎?求取功名可是他們頭等大事。」
她對此並不抱希望,「他肯定會名落孫山。」
「那麼悲觀?」
小倩重重點了點頭,「他的文采不是一般的爛,此次能參加應試,全是託親戚舉薦。」
那結果的確是很懸。
「既然朝中有親戚,他應該可以買官。」對於這個朝代的當官制度,我略有耳聞。
「只是遠房親戚,若真要買官,他家還沒那個實力。」
我問出一直以來的疑惑:「那妳為什麼喜歡他?」又沒有才、又沒有貌。
她搖頭不語,既然她不願說,那我也不再多問。
「妳的小朋友在忙啥?」
蘇毓嗎?「他去了家藥舖當藥童。」不是普通的藥舖,是鳳陽縣最大的一家;而他之所以能當上藥童,是因為他隨便掃了一眼,就將一面牆上所有抽屜的藥名和位置都記下了,比起原來那個手忙腳亂的藥童,他實在機靈太多。
「藥童?看來他是決定要從醫了。」
我搖頭,他只是想更清楚藥材、藥性,醫術他都在我這裡學了。
「小倩,我發覺在這亂世生存,難道真要有點心機?」
「妳指誰?」
「蘇毓。」我告訴小倩,即使他過目不忘,也沒有如斯厲害,去見藥舖店主之前,他讓我先打探,把那牆的藥名與位置細細轉述於他,讓他有十足把握。
他的心機的確越發深沉,把我的特殊身分也用了個十足;想到這,我心情更沉重了,他似乎真的把我當成救星了。
「想蠻深遠的。」小倩不在意地笑了,「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再被人欺負。」
「我不覺得這是好事。」總想著,他不過才初中罷了,應該是摸爬打科的年紀。
「人無完人,我的書生也有兩房妻妾了。」小倩喜歡喝可樂,半點不怕那甜膩,「一個時代的人,做一個時代的事。」
小倩是我朋友中,唯一一個知道我和蘇毓能語言交流的;她第一次知曉後,還特地跑去找她的書生聊天,結果被書生當成花痴,不屑一顧;幾次下來,書生竟再納一房小妾,以擺脫這個連面容都不清不楚的女人糾纏,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我想,蘇毓之所以能那麼快接受,應該是因為他妹妹的死,留給他太多疑惑不解。
「小倩,大夫不是應該有仁者之心嗎?」
小倩張大嘴笑我,「七七,妳怎麼還那麼天真?」
我一聽之下,極度鬱悶。
「醫生不過是正常人,當然也有好有壞,有貪慾、有雜念。」她用酒杯敲我的頭,「妳總不能指望所有醫生都無私奉獻,那這世界就大同了。」
想想也是,是我太故步自封了,這麼大的人了,還那麼理想化。
「蘇毓只要醫術好,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她一想就想到我在煩惱什麼,「妳別總把蘇毓當成孩子,他一個行差踏錯,妳就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覺得哪裡出了問題;一樣米養百樣人,妳控制不了,只要他不害人就成。」我點頭,終於釋然。
初更時分,我回到客棧,蘇毓倒是半點沒受我來去不定的影響,在床上逕自酣睡;我坐到他床沿旁,看他臉朝內蜷縮著,不過月餘,他的身子似乎抽長了些;我的彆扭也鬧完了,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是一彆扭,就躲得不見人影的性格。
以前人緣不好,倒是沒什麼彆扭的機會。
我想了半天,自言自語:「蘇毓,你不用做我想讓你做的大夫,做你自己就好。」
半晌,床裡那邊傳來悶聲:「我,蘇毓,答應妳,只要是有生之年,就會幫窮人開義診。」
之後,他也的確在有生之年履行了這個承諾。
◎ ◎ ◎
「張大爺,這是你藥方上寫的生石亭脂一兩、生川烏頭一兩、無名異二兩;回去放在一起,碾磨成末,再用蔥白搗汁和藥做成丸子;每次服一錢,記得要空心服,配以淡茶加生蔥送下。」
自從蘇毓來到藥舖當藥童,藥舖的生意漸漸好了許多,且不說他抓藥手腳麻利,從不出錯,他還能就著藥方,囑咐患者更多大夫不屑於交代的細節;當然他這麼做也是有意圖的,他對於每個來抓藥的患者,都藉機把脈,以此研究城中所有醫館大夫的醫術。
畢竟書本上的知識還是死的,世上疑難雜症很多,因此經驗更為重要,什麼樣的病症配上什麼樣的體質,該配多大劑量的藥量,都需酌情處理;現在蘇毓乖乖窩在這藥舖,就是打著這個小算盤。
我不由感歎,這小子已經比我這個現代人,還要更奸詐許多。
近日我基本駐紮在藥舖之中,藥舖開門作生意,自然不好攆客出門,再來我也不過就是佔領一個椅子方寸之地,掌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蘇毓也不大來理睬我,對於源源不斷上門的患者,我瞧他是深感「老鼠掉在了米缸裡」,偷著樂;尤其是當他把脈後,發現藥方和他心中所計量的出入不大時,就更為得意了。
這都什麼人呢?總覺得他在玩一個甚為感興趣的智力問答,越答到後面,他越是有信心;我怎麼就教了這麼個人精?假以時日,他該有多深沉的心機,不是把人都當猴耍了嗎?
藥舖老闆就是一鮮明例證,拿蘇毓當手心裡的寶,但凡他的薪資、伙食補貼,都比同職位的其他夥計好得多,那些夥計自然恨得牙癢,尤其是被蘇毓頂替了職位的那個,卻又是無可奈何;而蘇毓對他們的態度,居然也是蔑視、輕視、無視,一點都不曉得尊重前輩,那些可都是大他七、八歲的「大人」。
我敢斷定,他必有一日因此而死於非命。
蘇毓感覺到我的視線,對我的方向掃了一眼,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他匆匆取過張紙條,寫了個藥方,遞給我。
「甘草二兩,蜜水灸過,加水二升,煮成一升半;每服五合,一天服兩次。」
我查了一下甘草藥性,甘草湯?是去我的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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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餓死酒樓,同樣和小倩對飲,這次卻還有第三者興沖沖地加入。
「在聊什麼?」一旁有人落座。
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妳好,我叫席德。」一張平凡的臉,若不是聲音特別,還真的會以為不過是尋常鬼差;什麼時候我也和蘇毓一般,對聲音如此敏感了?
小倩並不清楚來龍去脈,以為席德是我新認識的鬼差,笑著打招呼:「你好,我叫聶小倩。」
席德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反應,明顯不是二十世紀九零年代的人。
「我們在聊明朝生存法則。」
「哦?」他笑了,平凡的臉龐竟然也能散發柔和親近的氣質,「什麼法則?」
「庸庸碌碌、隨波逐流。」小倩回答。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補充。
「聽起來不是很樂觀。」
「把握利用每個機會,踐踏著別人往上爬,憑藉天賦藐視凡人,那是神,還是魔?」我自問自答:「那是魔。」我當然說得誇張了,蘇毓現在還沒到這個地步,但那個朝代位高權重的人呢?何嘗不是這麼爬上去的!
「當然,封建主義社會是吃人的社會。」
席德若有所思,「你們生存的世界不是吃人的社會嗎?」
「當然不是!」小倩滔滔不絕地大大誇讚了社會主義社會一番,「活著的時候不覺得,咱們黨的光輝真的是照耀到咱每一個老百姓,人人如沐春風。」
我倒是沒那麼深刻的感想,「我覺得比起明朝的百姓,我們太幸運了,即使還只是發展中國家。」沒有平等的社會很扭曲,人命如草芥。
在我定魂的過程中,碰到的無頭冤案、錯案多得很,人命存亡只握在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手中;平樂縣有個地紳,三個兒子都是紈褲子弟,日日輪番調戲良家婦女,官府照樣不管不顧,幾次入公堂都是些替罪羔羊被問斬;林城大哥對他們是恨得牙癢癢的,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大兒子得結核病死了,在地府狠揍了他的死魂一頓才解氣。
當時我問他:「難道當香港員警時,也是這麼對犯人濫用私刑?」
他很遺憾地搖頭否認,「在香港,員警動手的話會遭到市民投訴。」於是緊接一句:「還是在地府打得痛快。」
當然痛快,耗費法力讓那死魂痛得半死,卻沒有半點傷痕浮現,更讓他下手不知輕重,足足修理了兩個小時,哀號響徹枉死城;嫻淑跟著湊熱鬧,補了兩個耳刮子,她最恨壞女子閨譽的下流男人了。
自此兩人含情脈脈,益發和樂美滿。
「我生前是奴隸制社會,那時的人,光是生存就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回憶起往事,「早起,打獵、處理獵物、烤熟,之後就是休息,日復一日。」
沒想到還有奴隸社會來的鬼官,小倩驚詫這地府真是奇人百出,「那你到了我們現代,一定第一時間發瘋。」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遠古而來的死魂,不愧是任期千年的閻王,資歷就是比我們深。
席德被小倩的誇張逗樂了,「是啊,我至今只能接受到唐朝。」
所以這地府才從上到下,都唐裝素裹嗎?
「聽說林城要跳槽當判官了。」鬼頭大哥前幾日就在哀歎,無端端又損失一個鬼差。
「這事還懸著,過幾日面試了才看有沒有譜。」面試的是高級鬼頭。
「那嫻淑不是孤單單在人間定魂了?」
小倩答道:「這事還是她提議的,她覺得男人大丈夫,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若不是在地府必要為官,她沒準也不當鬼差,在家相夫教子了。」在地府有事業、有家庭,我覺得這事當真怪異至極。
席德覺得有趣,便打聽:「妳說那要當判官的鬼差叫什麼?」
「林城。」我回答,難不成他要舉薦一下,開個後門?
他明白我的疑問,搖頭道:「這不是我職責範圍,我只是好奇罷了。」
我雖大驚小怪,但其實這樣的情況在地府很常見,住在我房子旁邊的,便是個三口之家,男主人朱醒之是現代人,女主人顧諾言是清朝人,孩子莫墨十三歲,生前是個法官,三人過家家一般在一起,互相陪伴。
小倩因好奇那莫墨,曾經雞婆地摸過去打聽,最後鎩羽而歸,原來那法官深具雄辯口才,生前就很難搞,死後更是個史上最強詞奪理的孩子,竟還樂在其中。
在地府,鬼官都是為快樂而快樂,少有顧慮世俗眼光。
我相信不久以後,林城和嫻淑就會成親,屆時必能看到一場古色古香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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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放假一日。」凌晨打開扇子,我便看到這麼一句話,頓時有些茫然,完全沒有放假的喜悅,反而覺得,這年頭的日子,是越來越難打發了,連鬼差這種閒差,居然還有放假?簡直不知所謂!而且,到底還有多少福利和詭異制度,是我不知道的?改天要好好和鬼頭大哥交流、交流。
看向一旁的蘇毓,他已經被地府至高無上的法術給定格了,應是要這麼躺著一天;於是,我開始猜想這放假應該不是鬼差獨有的,而是整個地府、天府都給休假了,那得多少人被定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法定假日?等了四年才有那麼一次法定假日,跟奧運會一樣,不知應是喜還是憂。
昏暗中浮現出三個人影,是小倩、嫻淑和林城,「七七,就知道妳在這裡發呆,今天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容不得妳浪費時間。」
做事?不是放假來著?我疑惑中想問清楚,小倩卻一聲歡呼撲到動彈不得的蘇毓身上,又是捏、又是揉的,對他的俊臉進行了慘無人道的糟蹋,我不忍目睹。
「小倩,快下來,這成何體統!」嫻淑小聲責問,上前拉扯她。
「花痴。」林城唾棄。
我也看不下去了,幫嫻淑拉她下來,人是下來了,巴掌還貼著那臉。
「那個……小倩,妳不是說趕時間的嗎?」沒轍,我趕緊問那個吃豆腐吃得渾然忘我的人。
她回頭,呆愣半分鐘後才回神,「對哦,今天是公休日。」
我瀑布汗。
「這是要去哪裡?」從明朝通向地府的路上,我問他們。
「去地府調遣中心。」林城走在嫻淑旁,「我們要選定下次的工作地點和時間。」
「下次?」我是不是在培訓班的時候又漏聽了些什麼?
還是嫻淑好心,向我細細解釋,「鬼差每五年就要重新選擇一次工作地點和時間,妳上任的鬼差幹了一年,就投胎去了,所以妳是補他的空缺,現在妳也做了四年,加上前任的一年,五年的時限到了,要換工作地點和時間了。」
換?為什麼要換?我有點心慌,記掛著那定格著的蘇毓。
「每五年就有一次休假,很多工作地點調動、時間調動,都是在這個時候選定的。」小倩補充。
我躊躇著問他們:「那我能選繼續下去待在明朝五年嗎?」
「當然可以啦!」小倩攬住我,親熱異常,「太好了,妳能陪我了。」而她呢,又能陪她的書生了。
我轉向嫻淑,「嫻淑,妳不繼續留在明朝嗎?」
嫻淑搖頭,「城哥說明朝太封建保守,他希望我能到其他空間的現代去定魂,我也想去香港看看城哥工作過的地方。」果然是還未成親已經以夫為天了,我和小倩心有靈犀地偷笑,她總算打算去現代定魂了,就不知道看到現代女性的生活方式後,她會被嚇成怎麼樣。
不經意瞄到路旁有個穿著龍袍的男子對我含笑點頭,似乎是認識我,我小聲問一旁的小倩:「他是誰?」
「我們這批鬼差的鬼使小蔣,妳不會沒見過吧?」嫻淑瞪著我。
我這才恍然,原來就是那個和鬼頭大哥打賭後,每次我通過都躲在一旁閣樓上,等著我去找他的鬼使;本人果然長得獐頭鼠目,即使面貌平凡還莫名惹人厭惡,他是我在地府知道的第一個賭鬼,鬼頭大哥權充第二個。
鬼使小蔣上前兩步,躬身拂袖,作謙卑狀,「百聞不如一見,妳就是鬼差七七?」
「你是鬼使小蔣?」我回他,雙方都是相見恨晚。
「敝人正是蔣介石。」其實他攏起袖子的樣子讓我想到的是太監。
我還孫中山呢!地府的人都愛拿名字開玩笑,因為在這裡,名字已經變成一個代號中的代號,全沒有一絲意義。
果然他忽地一笑,「開玩笑的,其實我叫蔣蔣。」我咬牙,心下不禁懷疑他指的哪個才是玩笑,此人真是極度的不正經,眼神斜睨著我,配著那一身龍袍,那眼鼻朝天的架勢,還真有皇家驕傲跋扈的風範。
「七七,別理他,他就叫小蔣。」小倩和他混得比較熟,一腳把他踢回原型,還是踢重點部位;他當然不會覺得任何疼痛,卻硬是捂住那裡直跳腳,逗得我和小倩都笑了出來,嫻淑臉上暈紅一片。
「小倩幽魂,為啥妳能叫聶小倩,敝人就不能是蔣介石?」
小倩沒理會他,拉著我繼續往地府方向走,「別理他,咱們還要見他五年吶!現在關鍵的是去調遣中心,我怕晚了,就申請不到了。」
「會申請不到?」以前有這種事情嗎?
「明朝雖然不像唐朝盛世或者現代那麼搶手,但明朝初期還是個優差,這一向是先到先得的,如果這五年的鬼差人數滿了,就沒我們的份了。」小倩的神色有些嚴肅。
我也暗自加快了腳步,琢磨著到底是小倩對她那書生依賴深,還是我對於蘇毓的不捨多?還是一旦和人世有所牽扯,總有一些是放不下的?
鬼頭大哥和我提過,曾有個鬼差,母性很強,愛上一個嬰兒,默默守護在他身邊,直至他老死,親自陪他去投胎,並且用盡所有法術,向天府祈求下輩子能在世間見他一面;至於最後天府有沒有達成她的祈求,鬼頭大哥也不清楚,安排命運之類的事情,向來都不是地府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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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遣中心果然是鬼差成群,當然還有其他職業,比如林城之類的判官,就提出只接黑社會的,或者只接貪汙受賄、姦淫擄掠的,煞是有趣;鬼頭大哥也是第三次申請提升職位了,老是招聘跳槽率那麼高的鬼差職業,的確也沒啥意思,挺打擊信心的。
我仔細填好申請表格,再三確認年號和空間號,而在「申請理由」那一欄,我猶豫了很久,才填上兩個字「蘇毓」,這是我唯一的理由,最誠實的理由。
小倩那張理由寫的也是那書生的名字,據她說,審批的鬼官從來都不看理由的,只看提交時間,先到先得;聽到這,我趕緊把表格交了上去,生怕其他窗口的哪個鬼差比我早了幾秒;拜託,我還想看到蘇毓長大成人!
結果在下午四點出來,沒有提交申請表格或申請沒被批准的鬼差,就按照哪裡有空缺、哪裡補的原則,進行隨機分配。
我們三個鬼差、一個判官準備在餓死酒樓等結果,到了酒樓才發現,那真是人山人海,擠都擠不進;酒樓的小二認識我,溜出來抱歉地對我說:「七七,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實在太多,老闆規定,只有真的餓死的死魂,才能進來消費。」
我顯然和餓死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一行人也沒有,只能摸摸鼻子退出來,找個廣場打坐築「長城」去了。
不知從何時起,地府開始流行搓麻將,而且越演越烈,基本上,我是在第三批掃盲中被掃到才學會的,後來想想,四年地府生活,好歹也學習了點技能,心下也有些安慰,但即使學會了,牌技一般的我也不太上場,基本就是在旁下法術的。
為了防止牌友用法術作弊,在麻將牌上要請第三方下一個禁止使用法術的法術,我就是專門負責這項工作的;我剛默默設下法術,鬼頭大哥就犯規被抓出來,他在地府待的時間雖然長,但一直疏於練習法術,且不斷揮霍法力。
嫻淑也是因為輸多贏少,不太喜愛這項運動,就陪在林城旁,於是牌桌上再加了個湯琪;自從湯琪經歷了幾年的文化大革命後,完全變了個人,時而自高自大、時而謹小慎微,整個心理狀態偏差,連帶出牌也是飄忽不定,讓做他上家的鬼頭大哥摸不著頭腦。
「曉筱,妳這次申請什麼年代?」我問坐在鬼頭大哥旁邊的白曉筱。
「我還是繼續下去,暫時沒有什麼年代特別想去的。」
湯琪則不用問,自然還是混七零年初的中國。
麻將搓到一半,我的扇面上已顯示申請成功,嘴角上揚,看來還可陪蘇毓同學五年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