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虛構人物瓶
「生日快樂啊,一路。」
隔天,就是一路的生日,茱莉太太一早就準備了豐盛的大餐,在一路家裡準備慶祝。
但一路一點心情都沒有,他趴在桌上看著茱莉太太在客廳掛上許多吊飾,連去偷吃蛋糕的動力都沒有,只是打著哈欠。
「錢尼還沒回來嗎?他有說什麼時候要回來嗎?」茱莉太太問。
「他回家了。」
「回家?」
「對,回老家不會回來了。」一路賭氣的說,嘴巴鼓得像青蛙一樣。
「怎麼這樣呢,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茱莉太太露出疑惑的表情:「明明前幾天還很慎重的告訴我你會怕氣球的聲音,不能買氣球……他很用心在準備你的生日欸,怎麼說不在就不在。」
「我不知道啦!」
「那你知道他把拉砲放哪裡了嗎?會不會在他房間裡?」
「在他房間裡吧。」一路懶洋洋的回答。
「那你可以幫我拿出來嗎,一路?」茱莉太太微笑的說:「畢竟我不太方便。」
「啊,好麻煩。」
「不會啦,快去快去。」茱莉太太拍了拍一路的背。
錢尼的房間沒有什麼多餘的家具和擺飾,也就藍色的窗簾和藍色的床單,說是簡潔有力不如說是單調,就連書桌上、床頭也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擺任何東西,頗符合他一絲不苟的個性。
「欸,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房間,這能住人嗎?」一路看得臉都苦了。
裝拉砲的袋子就放在浴室前的地上,一路一下就找到了它。正當他要提起袋子往外走的時候,突然瞥見旁邊還有個東西。
是個用紅色包裝紙包裝的盒子。
「……」一路愣了一下,知道那是錢尼準備好要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哇,什麼嘛!」他抗拒的抓起床上的被子就往那個禮物蓋住,然後提著袋子跑出房間,決定再也不要踏入錢尼的房間一步了。
之後的日子,錢尼不在的日子,說實在一路的生活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因為換成茱莉太太在照顧他,煮三餐自然不是問題,打掃環境什麼的,熱心的茱莉太太也自然而然地承擔了一切。
少根筋的一路當然沒感覺到愧疚,生活過得自在舒適就好,只能說他天生就是少爺命,走到哪都有人來幫他收拾爛攤子。
只是,再這樣被茱莉太太餵牛奶,一路真的覺得自己會變成乳牛。
「間結爾一路。」某晚,一路身後傳來聲音。
他立刻轉過頭去,看到一個黑影,然後就知道自己中計了。
「忘記我了啊,大蠢蛋。」摩摩喬喬的聲音傳來。
一路惱怒的趴在地上掙扎,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說了我們會再見面的,你不想拿回你的戒指嗎?」黑影發著摩摩喬喬的聲音。
一路背上的束縛一下子減輕,他立刻罵出來:「當然想啊妳這臭八婆!快把我的戒指還來!」
「少年仔,嘴巴放乾淨一點,本宮現在懶得跟你計較。」摩摩喬喬懶洋洋的說:「告訴你,你的戒指現在還完好如初,想要回來就巴結一點。」
「還給我!」
「可以,帶三個小孩來給我。」
一路愣住。
「怎麼,忘了怎麼做嗎?我們剛開始約定的可是五個小孩,你只帶了兩個給我,難道不用補齊嗎?」
怒氣一下子湧上一路的心頭,他猛搥地板吼道:「妳這個混蛋!!」
那對小兄妹的淒慘死狀現在都還停留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摩摩喬喬竟然還敢在他面前提出這個要求?
「搞清楚你的處境了,間結爾一路。」摩摩喬喬的語氣變得冷酷:「你的戒指在我手裡,我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沒有你選擇的餘地。」
「我要宰了妳!」
「宰你個頭!」摩摩喬喬以鬼魂之姿扒了一路的頭:「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最好達成我的要求,不然我就把你的戒指給……哼哼哼哼。」
這下,一路是徹底感覺到摩摩喬喬的惡意了,以及間結爾一行的邪惡。
他不可能再重蹈覆轍,任由惡勢力擺弄的!
「啊,茱莉阿姨妳背後那是什麼?」
時間很快就到了與摩摩喬喬約定的那天,一路正煩惱著到底該拿他的戒指怎麼辦,卻突然發覺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他正從房間裡走出來,卻見到在客廳打掃的茱莉太太露出了一截狐狸尾巴。
「那是什麼!」一路訝異的指著茱莉太太。
茱莉太太轉過頭來,抬頭就是微笑:「怎麼了,一路?」
「妳背後有尾巴啊!」一路趕緊跑到茱莉太太身後,卻找不到那條黃色的東西了。
「你在說什麼啊一路,我怎麼會有尾巴呢?」茱莉太太笑道。
「真的有啊,一條長長的尾巴!」
一路驚訝極了,而且也有點嚇到,但他東瞧西瞧了老半天,就是找不到任何東西。
「一路,你看錯了啦,怎麼這樣一直盯著……」茱莉太太捂著自己的屁股,略微尷尬的說。
「妳很奇怪喔。」一路瞇起了眼:「妳是不是在騙我?」
「騙你什麼呀,一路!」茱莉太太無奈的苦笑:「人怎麼會有尾巴嘛!」
一路狐疑的抱起手臂來,想想之後覺得也是,人是不會長尾巴的。
但,自此之後他對茱莉太太就多一分戒心了,畢竟錢尼之前也說過,茱莉太太這個人有著太多的古怪,不能夠完全信任。
當初一路還不了解錢尼的意思,現在他才察覺到,茱莉太太每每都執著於要他們喝牛奶,以及過於熱心的替他們張羅生活大小事,還時不時稱他們為孩子,似乎都隱藏著不單純的動機和心態。
這個人不管是個性還是行為,都太奇怪了。
「間結爾一路!」
當晚,一路被摩摩喬喬的聲音給嚇醒。
鬼魂飛在窗戶那邊,即使臉孔黑漆漆的無法辨認表情,也能讓人感覺到那股怒意。
「間結爾一路,你竟然敢放我鴿子,你知道我在那邊等多久了嗎!」
一路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一點。
「吵死了,人家要睡覺啦。」一路將枕頭蒙在耳邊。
「你給我起來!你這隻臭猴子!你不想要你的戒指了嗎!」
「我想啊,但我……呼嚕……」
「睡著了?!你這該死的臭猴子,給我起來!」鬼魂跳上了床。
「喔,痛啊!」
「起來!你不是要你的戒指嗎,起來!」
「我要戒指,但我也要睡覺……」
「快點起來!不然我現在馬上再把你戒指吃掉一次!」
「不行吃……」
「那你就起來!快看,我要吃掉了,啊~嗯~」
「不能吃,我好睏……」
「那你快看啊!啊~我要吃了,啊~嗯~」
一路睡眼睛惺忪的轉頭望去,看到在月光下,一隻大黑鬼把它的嘴巴弄成輾壓機的樣子,嘰哩嘰哩的要把捏在黑手指上的銀色尾戒輾碎,隨時戒指都會掉進去它的嘰哩嘴巴裡。
「不!還給我!」一路一下子驚醒了,蹦起來就衝過去。
「來不及了。」鬼魂說,嘴巴變回原本的樣子就將戒指吞進去。
「啊啊啊!!」一路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憤怒的一拳就揍過去。
今天是他和摩摩喬喬約定要交給她三個小孩的日子,但他根本沒去找小孩,也不打算完成這個約定,甚至連去赴約都沒有,就這樣把摩摩喬喬甩一邊去。
「你敢跟我生氣?我才要找你算帳呢!」鬼魂一個上鉤拳打在一路的肚子上:「我叫你帶三個小孩來給我,你放我鴿子是怎樣!」摩摩喬喬暴怒。
「把戒指還我!」
「來不及了,現在在它的肚子裡!」摩摩喬喬惡狠狠的說:「你不想要帶小孩來給我沒關係,我給你另一個機會,跟我決鬥吧。」
「跟妳決鬥?」
「對,跟我一決高下,贏了我就把戒指還你。」
聽到這句話,一路頓時就滿腔熱血湧上來了。雖然先前跟她有過短暫交手,輸得很慘,但他可不承認那次的失敗。他不會再被「叫名字」騙了,他要揍扁她。
「求之不得,我要打死妳!」一路挑釁的喊道,一個拳頭就要揮過去。
「慢著,地點可不是在這裡。」鬼魂往旁邊一閃:「我們到外邊來談吧,臭猴子。」
在摩摩喬喬的引導下,一路離開家裡,往陌生的方向前進,追逐那飄在空中的鬼魂。
周圍的景色越來越荒涼,逐漸地只剩下一大片停車場以及荒廢空地,甚至連路燈都沒有。然後,摩摩喬喬的本尊出現了。
不高的身形配著華麗靴子,鞋尖鑲著的紅球好像隨時會飛上空中那般的夢幻;單薄的軀體在那巨大髮簪的襯托下更顯出一股突兀荒誕,好似這個人遊走在童話與現實之間。
「放馬過來吧。」摩摩喬喬轉過身來,眼神認真嚴肅。
一路鬼吼一聲,連日以來的鬱悶在此刻都一口氣宣洩了。他往摩摩喬喬衝過去,躲過了飛舞而來的鬼魂,拳頭往她臉上揮去。
摩摩喬喬退了一步,右手往上一指,變出數道鬼魂擋住一路的拳頭。但一路彷彿早有預料一般,接著揮出另一隻拳頭,直向著摩摩喬喬的身體。
經過上次交手一路就知道了,摩摩喬喬的身手並沒有比他還好,她不過是仗著有鬼魂幫忙,才能這麼威風。否則以她那小姿漫步的樣子,若不是有鬼魂托著到處飛,早被一路當沙包揍了。
「你想得美。」然而一路太得意了,摩摩喬喬一下子飛高,躲過一路的另一隻拳頭,伸腳往一路的頭就是華麗的踢擊。
「哇!」一路被踢倒地,霎時是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
陰風大作,摩摩喬喬跳到地上來,身旁的鬼魂四散飛舞。
一路不等她開口就從地上跳起來,一個拳頭打過去,打在衝出來的鬼魂身上。他試著推開鬼魂,卻又有新的鬼魂冒出來,索性他就整個人衝過去,推著鬼魂往摩摩喬喬撲去。
「哇,你做什麼!」摩摩喬喬沒料到一路會來這麼一手,腳步一個沒踩穩就往後跌倒,和一路及眾多鬼魂打滾在一起。
摩摩喬喬嚇得花容失色,卻也沒亂了陣腳,她立刻從地上爬起,在一路揪住她腳踝的瞬間抽出她的巨大髮簪,往他的手腕一打:「變態!死猴子快放開我!」
一路吃了痛就放開手,還想著要抓第二次,摩摩喬喬卻已被鬼魂帶著飛遠。
「你好大的膽子!」摩摩喬喬持著髮簪說:「這是你自找的,我要認真的對付你!」
她將髮簪高舉,身後頓時飛出了更多的鬼魂,有如妖魔鬼怪橫行於世那般讓整個氣氛都變得肅穆恐怖了。
一路後退幾步,往前一撲躲過從下襲來的鬼魂,但卻閃不過上邊的攻擊,被硬生生撞了出去。
接下來的一切就不必再多說了,一路接連挨揍,不消片刻便倒在地上喘氣,用手護著頭像烏龜一樣躲起來。
雖然很不甘心,但一路不得不說這就是實力的差距,他根本打不過能使喚鬼魂的摩摩喬喬。若是和摩摩喬喬一對一單挑,他鐵定能將她打得滿地找牙,但問題就在於她不可能不使用鬼魂。
「什麼嘛,這麼無聊。」摩摩喬喬走到一路身邊:「我已經給了你機會跟我決鬥,看來你就到此為止了。」
一路抬起頭來想打她,卻發現自己的四肢都被鬼魂抓住。
摩摩喬喬彈了一下手指,他就被大字架開壓在地上。
「我要讓你嚐嚐什麼叫地獄的滋味。」摩摩喬喬騰上空中,在她黑色的王位坐下,用得意的邪惡笑容看著一路。
一路才想回嘴,卻突然覺得全身有一道電流通過似的,驚得他全身的神經都緊繃──
「哈哈哈哈哈哈,妳在幹嘛!?哈哈哈哈,停下來!」
鬼魂黑影在搔他的腳底,使勁的搔著,搔得他大笑不止。
「停下來啊!哈哈哈哈!」
一路笑得都快抽筋了,卻無法脫離鬼魂的壓制,只能不停掙扎。
「哈哈哈哈!快停下來!妳這卑鄙的傢伙!」
「停下來!」
這就是摩摩喬喬所謂的地獄滋味,一路是徹底的感受到了。他的肚子很痛,笑到都要口吐白沫,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繼續被搔癢。
「停下來!!救命啊!」
「哼哼哼。」摩摩喬喬得意的冷笑:「舒服了吧?開心了吧?我搔死你!」
「停下來!哈哈哈哈哈!拜託!救命啊!」
「停下來可以。」摩摩喬喬突然說道,鬼魂就停止搔癢了。只見她傾身向前,不懷好意的說:「告訴我,你不配成為間結爾家族的一分子,你不服王法,不循族規,不從家訓;你要屏棄間結爾這個姓氏,不認間結爾為祖宗,自此與這個家族不再有任何干係。」
這句話很耳熟,一路立刻就想起了,這是她上次要他放棄家族身分的宣言。
「做不到!」一路憤怒的說:「妳不要侮辱我了!」
「哦?」摩摩喬喬挑了眉:「那我看你還能嘴硬到什麼時候,繼續搔。」
「哇!哈哈哈哈哈!停下來嘎!哇啊啊啊啊!」
雖是笑到上次不接下氣,笑到幾乎要窒息,但一路的內心卻是清醒及嚴肅的,有種被當頭棒喝的感覺。
摩摩喬喬數次提到要他放棄間結爾的身分,絕不是一時興起或是在開玩笑。這其中很有可能夾帶著間結爾一行的陰謀,要騙他以口說的方式拋棄族長之位的繼承權。
──承諾的重要性就堪比真正的契約,這對身為間結爾家族一員的一路來說是最基本的概念。
「間結爾」這三個字就是一路的尊嚴,代表著他是他父親的兒子、是最純正的血脈後裔,且也代表他這多年來逃亡背後的支持與基礎。錢尼說的沒錯,要是有天間結爾一行垮台了,他就是唯一的繼承者;他的名字就具有最至高無上的正統性,這點無庸置疑。
那麼如今再聽摩摩喬喬要他放棄姓氏,一路的內心便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抗拒與怒火。
「我絕對……哈哈哈!絕對,不會屈服於妳的!混蛋啊啊啊啊啊!!」一路大吼出來,在笑得虛脫的狀況下。
摩摩喬喬嚇了一大跳,差點從王座上被震下來。待她坐穩準備要破口大罵時,卻見一路已經暈了過去,不管鬼魂再怎麼搔他都沒有反應了。
「什麼啊!把他給我弄醒!弄醒!」
這件事最後無疾而終,一路被搔得半死不活,依然沒有屈服於摩摩喬喬。
戒指仍在摩摩喬喬手裡,而一路仍舊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麼。
搬來這個新地方,半個月已經過去了。
一路坐在窗邊看茱莉太太打掃,頭上戴著茱莉太太織給他的毛線帽子,乳牛造型的,帽子尾的小圓球還能彈起來,頗像是牛尾巴。
「無聊嗎,孩子?」茱莉太太問。
一路搖頭,將臉望向另一邊。
比起無聊,更應該說是不開心。一路已經不開心好久了,什麼事都提不起他的興趣,既有的煩惱也一點都沒有消失,讓他過得很不愉快。
錢尼的離開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路不曉得具體有多久,但他覺得他已經不在很久很久了。
茱莉太太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會陪著一路,晚上她就離開了。起初一路覺得很好,再也不會有人管他幾點睡覺,但如今剩下的卻只有無聊及空虛。
一切都沒有他想像得那麼美好。
「茱莉阿姨,我要出去。」一路說。
「好,那記得晚飯前要回來喔。」
「好!」
錢尼會去哪裡呢?回間結爾老家了嗎?還是在哪裡找了一份新的工作?
一路總是越想越苦惱,尤其他總是會懷疑,錢尼不是一離他太遠就會頭痛嗎?所以他現在是不是一直都在頭痛?還是他已經治好了他的頭痛?
錢尼真的離開太久了。
「哈囉,間結爾一路。」
熟悉的聲音出現,一路暗罵了一聲,發誓自己就算下地獄也不會忘記這聲音──他沒有轉頭,而是直接肘擊摩摩喬喬的鬼魂,再也不會受騙上當。
「哼,你學機伶了嘛。」鬼魂飛到他前面:「我有一件好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事?」
摩摩喬喬找他碴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在之前的搔腳底事件後,她又綁架了他一次。她一樣把他壓在地上,但那次她故意在他身上綁氣球然後弄破,逼他放棄間結爾的姓氏。
一路從小就怕氣球破掉,倒也不是怕那聲音,再大的聲音他也不怕,但就是怕氣球破掉。摩摩喬喬不曉得是去哪得知這個資訊的,竟然就用這招來對付他了。
所幸他還是沒有屈服。
「什麼事?說啊。」一路反感的問。
「有關你的好朋友,錢尼。」
「什麼?!」一路以為自己聽錯。
「對,就是錢尼。」摩摩喬喬得意了:「想見他嗎?」
「妳把他抓走了?」一路的聲音變得憤怒。
「哦哦,倒也不是。」摩摩喬喬模稜兩可的回答:「但我看到他在哪裡了,我想你或許會想知道。」
「他在哪裡?」一路問:「妳有在哪裡看到他?」
「嘖嘖,你急什麼。」說完鬼魂就飛走了。
「喂!」
一路愣了一下,然後決定追上去。
鬼魂飛得不快不慢的,一路知道它是在誘導他。雖然擔心自己會不會又落入陷阱之中,但一想到錢尼,一路實在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原來錢尼還在這個城市裡,是嗎?
「你到底要飛去哪裡!停下來!」一路大喊。
鬼魂還真的就停下來了:「想知道錢尼在哪裡,就放棄你的身分。現在告訴我你不認間結爾這個……」
「我才不要!」一路大聲的打斷它。
話才剛說完,一路就看到了錢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錢尼背對著他們走在街道邊,那黑色的瀏海和整齊的妝束無疑揭露了他的身分,但卻有點奇怪,真的有點奇怪。
錢尼開始往人多的方向走,依然背對著他們。然後他彎腰,將手伸進垃圾桶裡,竟然在撿垃圾!
「錢錢!」一路看傻眼了。
錢尼將可回收的垃圾撿出來放在手中的塑膠袋裡,還聞了聞一個被人丟棄的便當看有沒有腐壞,然後繼續往人多的地方走──錢尼竟然成了撿破爛維生的人!
「怎麼會!這怎麼可能!」一路的腦袋都亂了。
「哼哼,哪會沒有可能,你的好朋友被你背叛了,受不了打擊,所以自暴自棄了。」
「妳在胡說什麼啊!我哪有背叛他!」
「你應該感到愧疚!羞恥!竟然這樣對待你的好朋友。」鬼魂說:「不過也沒關係,只要你說你放棄間結爾的身分,就算是和錢尼一筆勾銷了,你就贖罪了,你看如何?」
「妳到底有什麼毛病啊!」一路怒道:「開口閉口就要我放棄,我不會被妳騙的!」
一路不禁懷疑其中有詐,但眼前那個人分明就是錢尼,就連額頭的刺青都一模一樣,不會是假的。
所以,錢尼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錢錢!」一路往錢尼跑過去了。
錢尼沒有發現一路走來,他轉身走進了一家餐廳的後門。一路跟著走進去,赫然發現錢尼就在一道門簾後面,背影觸手可及,就在他前面而已。
「錢錢!」一路喊出來。
錢尼震了一下,沒有轉頭,就這樣站著。
「錢錢,真的是你!」一路喊得心切了,心頭卻旋即湧上一股苦澀與尷尬。
回想起來,當初不就是他出言把錢尼趕走的嗎?
一路開口閉口半天,說不出話來了。他雙拳握著,腦海裡頓時就是一個字眼也沒有,就連自己現在是什麼情緒也分辨不出來。
「啊,不要走!」
錢尼跑開了,用衝的,一路啥也沒想就追上去。
他們穿過了繁雜的街道,越來越往大的道路走。錢尼跑得太快了,一路連要跟上都困難,更別提是要抓到他。
於是在拐了一個大彎後,他跟丟了。
「錢錢!」一路大喊。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廢棄的貨櫃及廠房,完全看不到錢尼的身影。一路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說是杳無人煙也不為過。
而且,就連一直飛在他旁邊的鬼魂也不見了。
「喂,錢錢你在哪裡!」一路心急的喊道,然後就看見了一個鬼魂在對他招手。
荒地的邊邊矗立著一個大電塔,電塔附近有更多的廢棄貨櫃及工廠,其中一個工廠門口,摩摩喬喬的鬼魂對著他不停揮手。
一路進入了工廠,剛踏入便覺得光線一暗,心裡頭莫名涼了起來。
幾十個大石柱的最後邊,摩摩喬喬站在那裡,影子被光線拉得非常大,陰沉地有種說不出的詭譎。
「錢錢去哪裡了?」一路問。
「不用管他去哪裡了。」摩摩喬喬抬起頭來,意味深長的說:「間結爾一路,這是我們的最終勝負。」
「什麼?」
疑問都還沒搞清楚,無數的鬼魂便撲天蓋地而來,直朝著一路襲去。
一路暗道一聲不妙,這會兒都沒有迎戰的念頭了,轉身就想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無奈,工廠的大門卻已經被摩摩喬喬的鬼魂給堵死,黑壓壓的一片好像凝固的水泥一樣。
「這算什麼啊!」一路大叫。
他和摩摩喬喬交手過那麼多次,還沒遇過像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就先打人的。
不到一分鐘,他就被鬼魂給逮到,四肢伏地的趴在地上了
「放開我!」
摩摩喬喬走到石柱邊,伸手揭開褐色的布,讓謎底揭曉。
──是錢尼被鎖鍊五花大綁的樣子。
「啊啊啊!」一路看得都傻了。
「哼,我說了,這是我們的最終勝負。」摩摩喬喬冷笑:「先來點好玩的。」
只見她抽出了一條用鬼魂凝結而成的鞭子,凌厲的就往錢尼身上打去。
啪的一聲,錢尼吃疼的皺了眉,頭卻依然低著彷彿不願看自己屈辱的模樣。
「第一次用打不凖,我再來一次!」摩摩喬喬說,揮起鞭子又是一擊。
「住手!妳到底在做什麼!」一路吼出來。
錢尼被打破了衣服,潔白的襯衫滲出血跡,成了這陰暗空間裡最奪目的色彩。一路瞪大眼的看著,好像在心裡遭遇了同樣的痛處一樣,被那鮮豔的紅色給劃過內心深處。
「住手!妳怎麼可以這樣!」一路這才死命掙扎,卻擺脫不了束縛。
「哼,我再打。」摩摩喬喬又揮鞭一次,然後滿意的點點頭:「這只是開頭而已,再來還有更有趣的,你看看我特地買了這個東西。」
她拿出了一本小冊子,冊子的標題寫著「一百種折磨及拷問方法」。一路看得心都涼了,摩摩喬喬則翻開第一頁,饒有興趣的看著。
「來人,給我準備水桶,我要用『水桶窒息大法』!」
「那是什麼!」一路大叫。
「就是用水桶讓人窒息,你這個蠢蛋!」
鬼魂們一下子就給摩摩喬喬搬來了許多工具,有水桶、有鹽巴,應有盡有。
摩摩喬喬先往錢尼潑了一桶冷水,卻見他只是顫了一下,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應,便生氣的將冊子有關水桶的那一頁撕掉;接著她抓起一把鹽巴,冷笑一聲就往錢尼嘴巴塞去,塞得滿滿的。
「我鹹死你!看我的鹽巴折磨法!」
錢尼被嗆得咳嗽起來,全身不停掙扎,卻無法吐出嘴裡白花花的鹽巴。
「痛苦吧!煎熬吧!哀號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個好像不是這樣用的吧?」一路忍不住說:「不是要在傷口上灑鹽嗎?」
摩摩喬喬愣了一下,往書中再瞧了瞧,然後憤怒的撕掉那一頁:「你給我閉嘴!你不會比發明這些刑罰的人還要專業!」她索性就不看書了,揮起手中的鞭子再往錢尼身上打去。
錢尼痛得吐出了嘴裡的鹽巴,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血肉模糊,淌著血水浸染了整件衣服。
「錢錢!你怎麼不反抗啊啊!!」一路嘶吼出來:「你為什麼會被這傢伙抓住啊!到底發生什麼事!」
「住手啊!別再打了!你沒看他快不行了嗎!」
「摩摩喬喬,住手啊!」一路哭了出來。
錢尼已經被打得身上沒有一處皮膚完好,一路簡直不敢相信這是那個沉穩嚴肅,用一個眼神就可以殺人的錢尼。
他的眼淚流到了下巴,傷心到每說一個字都用哭的。
「哼,很好。」摩摩喬喬放下了手中的鞭子:「我這就給你一個機會,現在說出你要放棄間結爾的身分,和家族斷絕關係,我就放過他。」
一路瞪大了眼,淚水盈眶的看著摩摩喬喬,耳裡她說的話字字迴盪。
原來是這樣,原來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要他斬斷和家族的關係。從一開始搶了他的戒指,再到後來殺死那對小兄妹,最後是綁架錢尼,原來都是要消滅他這個流亡在外的正統末裔,如此而已。
那為何不一開始就殺了他就好了呢!
「我不要!!」一路憤怒的大吼:「我要宰了妳!」
「哦?」摩摩喬喬的表情變得冰冷,再次舉起手中的鞭子。
一路看不清楚錢尼的臉了,因為有好多的血。他大哭出來,手指早在地面上抓得破皮,卻什麼也做不了。
錢尼是他最重要的人,從他有意識起兩人就相依為命。多年來他們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面對間結爾一行的暗殺,最刻骨銘心的,仍是那次一路受重傷,錢尼揹著他走了兩天山路下山求醫的歷程。半昏半醒之間,在錢尼背上那顛簸卻又安心,相信自己絕不會遭遇任何危險的感覺,直到現在一路都還會夢到。於是──面對這兩難的抉擇,他究竟該如何是好?
「哼,你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摩摩喬喬放下鞭子,將腳邊的折磨書撿起來,瞧了幾眼:「來人,把筷子拿來,我要夾斷他的手指。」
「不要啊!」一路大哭。
錢尼對一路來說已經是無可取代的人了,雖然從未說出口,但一路始終心裡明白,錢尼是他的一切,是親如兄長朋友,又更像是父親的人。然而,放棄間結爾姓氏這件事卻也非同小可,那是一路最不容他人冒犯的尊嚴,也是他苟活到現在的終極意義。
要是他要放棄,那他倒不如一開始就被他哥殺死;假使他現在放棄了,那他這一生就不再有任何意義了。
他一直是這樣想的,有朝一日他會回到家族,帶著他父親曾寄予他們兄弟要和睦相處的信念,以及他內心所秉持的公平正義,給他哥哥狠狠的一拳。
那麼如今,他怎麼能在這個關頭就放棄呢?
「不、能、放、棄啊!!」一路握緊拳頭,淚喊得撕心裂肺一般。
「不能放棄你就去死!」摩摩喬喬被激怒到變得歇斯底里,尤其她剛才的「夾手指」酷刑進行得並不順利,錢尼的手指毫髮無傷,她自己倒是被夾得哇哇大叫,氣得她直接折斷筷子。
摩摩喬喬的臉一陰沉,甩了錢尼一巴掌把昏迷不醒的他打醒,然後拿起銀針就直接往他手背插下去。
「不啊啊啊!」一路在錢尼痛苦張嘴的瞬間同時叫出來。
他哭到雙眼都麼模糊了,額頭在地上不停嗑著,都嗑出血來了,摩摩喬喬仍不停手。
錢尼看起來已經快不行了,憔悴的頭垂著,連呼吸的起伏都變得緩慢,好像快死了一樣。一路不敢相信,若這是錢尼的死期,那麼他們的最後一次互動竟是一路大吼大叫的要他離開,指著門說再也不要見他、再也不要他管。
他無法接受如此悲傷的事,他也不要接受!
「住手啊!求求妳了!」一路嚎啕大哭。
「說你要放棄間結爾這個姓氏,不服王法,不循族規,不從家訓!」
「不行啊……」
「說你要放棄間結爾,你不服這個家族!」摩摩喬喬尖叫,揮起鞭子再一陣抽打,已經接近瘋狂的地步。
「嗚嗚,拜託妳……」
「說你要放棄間結爾家族!說你要放棄!」摩摩喬喬持續尖叫。
「我……哇啊……」
場面完全失控了,摩摩喬喬發瘋似的揮鞭,下手已經不分輕重了。而一路臉上涕淚縱橫,在看到錢尼的頭歪向一邊後,終於內心的最後底線崩潰,再也無法承受任何一下鞭擊聲。
「知道了啊,我要放棄!」他哭喊的說。
「什麼?」摩摩喬喬瞪大眼,短暫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我……我要……」一路哭成了淚人兒,所有的自尊和堅持都瓦解,在錢尼的瀕死面前,他還是選擇了妥協:「我要放棄自己的……」
話才說一半,一陣混凝土迸裂的聲音便從最近的牆面傳來。
只見一道裂隙在牆面上裂成一圈,整面牆便啪啦地爆開塌陷。外頭刺眼的陽光頓時射進了這黑暗的廠房,驅逐了一切絕望,伴隨著一個人影的出現──
「收起那句話,路少爺。」
不算魁梧的體型,卻擁有最驚人的氣勢;他的眼神永遠帶著不耐煩與不滿,全身黑色的裝扮更彰顯了那股實事求是與不苟言笑。一路永遠認得這個聲音。
「竟然讓我家少爺哭泣,我絕不會原諒妳。」
扶著額頭,額上的刺青鮮豔發紅。
是錢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