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盡萬般終成空
BY大魔王
一他叫林朗
有人玩游戲，是為了與人廝殺，有人玩游戲，是為了與人相遇。
而我……
大概是這個游戲里，最特別的玩家了吧。
我，愛上了這里的NPC。
他叫林朗，是門派里的新手師傅。
長着一張標准的國風美男臉，藍色新手套裝。很好看，很暖。
我遇見他的那天，他正站在荷花池的白玉闌干回廊邊，喂一只白鶴。
鼠標落在他身上，他回眸看着我展顏一笑，說：“歌盡桃花，你來了啊。”
那一瞬間，仿佛有清風明月，拂過我心間的山林重重。
從此，我把自己的等級牢牢壓制在十級。
十級，是出師的界限，超過以後會被送離新手村，這份師徒關系也會強制斷絕。
他不會再對我說，“歌盡桃花，你來了啊。”
也不會再對我講，“歌盡桃花，做人呢，總是有很多寂寞的事兒。可正因為如此，那些相遇和陪伴才會變得珍稀了，不是嗎？”
我寧可與世界格格不入，也不希望失去和他之間的紐帶。
可大約是因為到了十級的緣故，林朗總是會對我說：“歌盡桃花，世界那么大，你應該出去看看。”
我不想讓他失望，只好在每次點擊【拒絕任務】後，打開地圖，挑選一個我從來沒去過的地方，作為目的地，開始暫別。
二世界好看嗎
我蹲在草叢里，默默等着前面那排紅名怪巡邏兵走過去。
因為級數不夠，無法開傳送點，我只能靠腿在各個地圖間跑。經常要被在路上晃盪的小怪打死好幾天，才能闖過去，然後再一路被打死好多回跑回來。
可即使如此，我依然甘之如飴。
因為每次回到師傅身邊的時候，他總會說：“歌盡桃花，你回來啦！世界好看嗎？”
就仿佛，他也一直在等我回來一樣。
我也曾疑心過師傅是不是誕生了人工智能。只是拿新建人物去試，師傅也這么說。於是便不再多想。
當那群紅名巡邏兵離開後，我起身飛躍進門派新手區。
F11屏蔽掉所有人，飛撲向林朗：“師父父，我回來了！你有沒有想我啊！”
“歌盡桃花，你回來啦！世界好看嗎？”
“好看好看，師傅，我跟你講，我這次去江南了！江南有一座桃花林，可美了。里面住着桃花妖……”
我竭盡全力地描述着我見過的風景。
林朗是新手區的NPC，所以，哪怕游戲滅亡，他能看到的，也只有眼前的這一山，一水，一屋，一林。
可在我心里，他是個活人，是活人，怎么會不想見識見識萬千風景呢？
他看不了，我便用語言給他搬回來。
“桃花妖被人騙了，好可憐……”
感慨還沒說完，我的身體突然飛了起來，世界瞬間黑白。
我摔死在了新手區邊界一厘米的地方。
銀發玉顏的男人騎在馬上，來回踩踏我的屍體，半是捉弄半是好笑地問我：“小姑娘，你到底是有多寂寞，才會一直跟一個NPC聊天撒嬌啊？”
我看看他的頭頂，【千夜千千夜】，八十滿級，沉默。
下線。
三
當時我還不知道，我遇見的是游戲制作人。
我只是不想惹麻煩。
我對師傅的感情，是世人無法理解的隱秘。我不想說出來，被當做飯後談資侮辱。
可是再次上線時，千夜千千夜依然守在那里：“喂喂喂，小姐姐，四年了。你升個級好不好？坑得我們數據庫報錯，我還真以為游戲出BUG了。”
他要用制作人的特權，把我強制升級。
我拒絕，卻無效。
只能看着自己瞬間滿級。
我爬起來，渾渾噩噩地走到林朗跟前。
“師傅……”我覺得我快哭出來了。
“歌盡桃花……”
林朗喊了我一聲，然後就卡在那里。
就在我以為，林朗永遠不會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說：“你我師徒緣分已盡。歌盡桃花，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那里，有更多的人，更多的故事，更好的明天，在等你。”
不，不會的。
我緊緊地抱住他。
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比師傅更帥氣更溫柔的男人了。
再也不會有，無論我劍掉多少次，都會耐心糾正我的人了。
再也不會有，在我回來時，會溫柔張開臂膀，迎接我的人了。
再也不會有，我的一見鍾情。
四
“師傅，西域的曼陀羅是紫色的，你知道嗎？”
“師傅，昆侖的雪，很大，下次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師傅，求求你，說一句話好不好？”
我在林朗面前，足足站了四天。
可他再也沒有對我說過任何一句話。
我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我曾以為，我這份暗戀永遠不會失戀。
可事實證明，程序，是永遠無法回應活人的感情。
我的一見傾心，不過是一場注定的悲劇。
“師傅，我，喜歡你啊……”
到了第五天，千夜又來了。
“喂喂喂，小姐姐，你怎么還不出去找人玩啊！你別是，暗戀我們家NPC啊！那可不行
！”
一條鎖鏈出現在我身上，千夜得意地晃了晃鏈子的另一頭：“放心，本大神就算拖，都會給你拖出新手區，你這輩子都休想再踏回來。”
他翻身上馬。
放風箏一樣拖着我狂奔而去。
我躺在滾滾煙塵里，看着林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只覺得，心臟，被屏幕里的石子，硌得，好疼。
五歌盡桃花，你回來啦……
半個月以後，游戲官方宣布，要刪除一批新手村游戲角色，我在官方名單里，看到了師傅。
因為每次上線往新手村跑，都會被千夜發現，當場打死拖走，所以我借了朋友的號，去跟師傅告別。
我頂着白發道姑的馬甲，站在他身邊，看他一句一句的招呼着新人，最終，卻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他已經不是我師傅了，我的一切都被從他的數據里清除。就算我頂着朋友的馬甲，告訴他，我是歌盡桃花，又能怎么樣？
我默默地坐在電腦前，看時間一秒秒跳過。
凌晨八點，官方宣布的刪除時間到來。
全游戲開始封服。
就在被強退的那一瞬間，師傅突然轉身向我，張開手臂抱住了我。
“歌盡桃花，你回來啦。外面的世界，好看嗎？”
屏幕上，藍衫少年輕輕地吻過我的臉頰。
世界退出。
我看着登錄界面，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