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題外話
姜文社
烏塘難民的悲壯西行,與白彥虎所部回民西逃事件相類似,都讓絲綢之路,回盪着一股英雄氣。清同治年間,內憂外患,民變蜂起,陝西也發生了回民暴動。清政府起初剿殺不力,後來派左宗棠率軍來陝剿殺。清朝的大廈將傾未傾,全憑左宗棠、曾國藩等幾個棟梁硬撐着。左宗棠功德卓著的收復新疆失地之戰,就是從剿殺回民義軍開始的。義軍屢戰屢敗,在西安西城門外血戰大敗後,只得攜家帶口近10萬人,由長安王曲村(或說涇陽塔底下村)人白彥虎率領,掉頭向西,沿着絲綢之路,迎着呼嘯的天風,一步一步,且走且戰,死傷甚眾,最終悲越天山,進入了異國他鄉。
那年隆冬,白彥虎所部陝西回民,倉惶逃到了新疆天山恰克馬克隘口,不想遇到了暴風雪,後有窮追不舍的清軍,退無退路,只能前行。他們便頂着暴風,踩着沒膝深的冰雪,艱難地穿越了天山。被凍死者達7000多人,有的婦女凍得懷里的孩子掉了都不知道。天山有一條山谷,因遍布死去回民的骨頭,當地人後來便名其曰骨頭峽。離開西安時近10萬人,最後到達中亞的只有不到3000人。正如烏塘人穿越天山山口時,崇尚文化的張鵲兒,至死懷里都揣着書本一樣,這些崇尚勤苦的回民,盡管一路遭遇到了無盡難以設想的艱辛險阻,卻沒有將蔬菜和糧食種子丟掉。在哈薩克斯坦有了定居地後,他們立即開始了農業生產,生活很快比當地的普通百姓還富裕。干,是岸的轉音。陝西方言將東邊說作東岸,定居中亞的回民便常說自己是東岸人,後來他們的新族名便叫“東干族”。陝西清朝時的嫁娶風俗如今已大變,但東干人如活化石一般,至今還保持着那時陝西的嫁娶等風俗。
東干人的民歌有言:“回回的親,扯扯蔓的根,不掏還罷哩,越掏越深。”異國他鄉的白彥虎,思鄉卻不得歸鄉,臨終時向後人說:我們的祖輩,埋在陝西的黃土里。有一天,誰要回到陝西,務必拍着西安的西城門,向祖輩喊三遍,“回來了,我們回來了!”
“去國萬里情不改,離鄉百年魂尚存”,哈薩克斯坦的東干人,一生有兩個心願:一是前往麥加朝覲,一是回老家陝西尋根。
由於路途遙遠,交通不便,清末和民國時絲綢之路又有軍閥畫地為牢,後來中蘇關系還一度很緊張,他們一直沒有條件到祖居地看一看。中國進入改革開放年代後,非但與西方國家交流密切,也主動與北方鄰居解凍關系並逐漸交流頻繁。於是,東干族人回祖居地的路障被拆除了。20世紀90年代的一天,在一個漢名叫安胡塞的哈薩克斯坦東干族人的率領下,幾十名中亞東干族代表,終於踏上了祖宗生活過的陝西。安胡塞和同伴們顫抖着手,拍着西安西城門,依祖輩留言,哭聲連喊了三遍:“回來了,我們回來了!”天下禮儀數長安,西安的仿古入城儀式,因氣勢宏大而聞名中外,曾接待過很多國家元首和政府要員。為歡迎這些遠方親戚的到來,西安市舉行了盛大的仿古入城儀式。傍晚,南門城樓內外張燈結彩。身着唐朝服飾,專司接待的“鴻臚寺官員”,帶領東干族代表們經過御道,來到南門小廣場。隨着一聲“開城門”令響,吊橋落下,城門緩緩打開。“金甲武士”魚貫而出,列隊相迎,各色旗幟交織翻卷,鑼鼓之聲震耳欲聾。“侍女”們則捧着花盤,提着燈籠,與文臣武將們,簇擁着東干族代表緩步邁入瓮城。隨着主題曲《天下長安》的響起,瓮城上空突然飄出無數彩綢,在燈光映襯下宛如道道彩虹。正如當年高天西回鄉時,面對以盛大儀式歡迎他的鄉親一樣,語言已無法表達安胡塞等東干人內心的震撼和感動。
生活在絲綢之路中亞路段的東干人,說的是漢語西北方言,寫的是俄羅斯字母,信的是伊斯蘭教。文明的生命力,源之於跨界傳播。瑪雅文明自生他滅,就是美洲大陸四圍是海洋,長時期與其他文明隔絕,對其他文明突然侵入缺乏免疫力的原因。中國北面是大型沙漠,東面是浩瀚無際的海洋,南面是綿延不絕的熱帶叢林,西面是地球第三極——世界屋脊,在交通不便的時代,也很容易成為封閉的國家。多虧有關中道、河西走廊、新疆沙漠綠洲等連接起來的陸上絲綢之路,讓古代中國人有機會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機會進行文明的跨界傳播,中華文明才有了頑強的生命力,才得以源遠流長。在全球化波及得如此深入的今天,中國人走出去的通道絲綢之路,因愈益重要,必鑄空前輝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