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八十八章
花飛雪
前幾日日軍勞工營遭襲擊,日本兵幾乎殲滅,勞工戰俘幾乎全被救走,雖然與七十六號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同樣令汪曼春深惡痛絕。
最近抗日份子實在太過猖獗,連連的行動告捷讓整個新政府都十分頭痛,讓汪曼春因為明樓終於回到她身邊的好心情大打了折扣。
明誠被趕出明家後,本來明誠還沒離開新政府,據汪曼春的眼線回報,明鏡打電話到辦公廳去後得知了此事,在電話中訓了明樓一頓,明誠就請了長假,汪曼春知道,那是明樓還抱著希望但明鏡堅決反對之後的折衷辦法。
不管是請假還是辭職,總之現在明誠不在明樓身邊,汪曼春是快意的。
只不過……明樓臉上的落寞總令汪曼春感到刺眼就是了。
明樓雖然以最近公事繁忙又少了助手來解釋自己的臉色,但汪曼春沒有相信,她知道自己在明樓心中並不是全無地位,只是明樓貪心的想左擁右抱罷了。
明樓的貪心她一直都知道,不管是在追求權勢、利益、地位,還是愛情。
但她能令明樓的身邊只有她,現在她可以除掉一個明誠,未來就算再有別人,她一樣能做到。
孤狼的電話在此時接到了汪曼春這裡,給了汪曼春一個算不得消息的消息。
「日軍勞工營出事的那天及前一天,明臺莫名的消失了兩天兩夜,這時機點太巧了,我懷疑他與這事有關。」
又是明臺?汪曼春其實一直很懷疑明臺是否有能力辦到,畢竟認識明臺的人都知道,他就是一個紈絝子弟,雖不至於吃喝嫖賭樣樣來,但花在女人身上的錢的確不少,又是跳舞又是賭馬的,實在不像能完成這麼多任務的特務。
「有什麼證據嗎?」
「我目前還沒有,我只是想先提醒汪處長注意,明樓他在勞工被劫的那一天匆匆就出門了,那天新政府可沒有上班。」
「我說過了,如果妳只是為了報私仇給我一些不可靠的消息,那妳就不用為我工作了,我師哥那天跟我一起吃午飯,我的下屬找上我給我日軍勞工營被劫的消息時,師哥就在我身邊,他能參與這行動嗎?」
孤狼對汪曼春太過感情用事這一點只覺得憤恨,但她想要報仇就只能利用汪曼春,只好忍耐。
「我會找出明臺涉案的證據交給汪處長。」
「好,這才是我要的保證。」
所以這是孤狼會潛入明臺的房間的原因,可惜在他的桌子抽屜裡找了半天,並沒有找到任何的可疑證據,孤狼悄悄退出明臺的房後,思索著明臺還有哪裡能隱藏證據?
明家人有開保險箱的習慣,會不會把證據放在銀行保險箱裡?
明鏡走出房門時正在看見桂姨在明臺房門前不知道在想什麼,明鏡此時是終於知道明臺他們三兄弟的身分了,對家裡的僕人就多了點戒心。
「桂姨啊!明臺不是說他的房間自己打掃就好了嗎?」
桂姨回頭看見了明鏡,立刻換上了一張面孔,一張帶著擔憂又心虛的面孔。
「大小姐,我是想去房裡找妳,只是走到這裡又猶豫了。」
「找我?有什麼事嗎?」明鏡看她臉色不好,她是因為身子不好又手頭拮據才回到明家,想著她是不是有什麼狀況有口難言。
「是關於……阿誠的事。」
說到明誠,明鏡的臉色也變得有些怪異,在這個家裡,明誠的突然消失是個謎,只是看明鏡與明樓兩人幾乎算是冷戰也沒人敢主動問,但桂姨既然幫忙汪曼春搞了事,自然是知道明誠離開明家的原因的。
「桂姨妳想說什麼?」
「大小姐,您……是不是知道大少爺及阿誠的事了?」
「妳也知道?」明鏡以為這件事是瞞得很好的,尤其是明誠一直對桂姨就是不冷不熱的,算是承認了她卻也沒有真把她當母親一樣對待,卻不知桂姨早知道了此事。
「大小姐,對不起!」桂姨說著幾乎就又要跪到明鏡身前了,是明鏡急忙的扶起她:「我的確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我是怕,怕大小姐知道了會趕我及阿誠離開,我……我自己知道阿誠還沒原諒我,他是不可能奉養我了,如果離開了明家,我無處可去,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明鏡嘆了口氣,拍了拍桂姨的手:「桂姨,我說了讓妳離開明家了嗎?」
桂姨抹著眼淚,搖搖頭。
「這不就對了嗎?阿誠的事與妳無關,我不會趕妳走的。」
桂姨這才露出了笑容,好像終於又找到了生機:「謝謝!謝謝大小姐。」
「妳這些天都在擔心這些事嗎?妳早該問我的。」
「我……我不敢。」
「好了,沒事了,妳去做事吧!」
桂姨應了聲「是」,就要轉身下樓,然後像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大小姐,廚房裡欠些東西我得去買,會經過小少爺最愛吃的點心舖,小少爺最近也不知道忙什麼常常不在家,不知道該不該買點心回來給小少爺吃。」
以前明鏡對明臺不在家是不多想的,就當他只是玩瘋了,現在,她多了點心眼:「明臺既然退學了,我想著讓他學做生意,這些天都在忙這些事呢!那個點心妳買吧!還有,今晚的菜多做一些,今天晚上吃飯的人多。」
「哎。」
桂姨的試探沒有結果,只能走下樓來,卻正好看見了明樓站在他的房門前。
「大、大少爺……您還沒出門啊!」
「是啊!今天晚了些。」
或許是桂姨自己心虛,但她沒留意到明樓竟然這麼晚了還未出門,他是否聽見了剛才她與明鏡的對話,會不會從中猜出什麼?她覺得明樓的眼神似乎帶著審視。
「桂姨,妳放心,我不會讓阿誠沒名沒分的被趕出明家,他會回來的。」
「大少爺千萬別這麼說,阿誠他是男的,能求什麼名分?大少爺配得上更好的女人。」
「倒不是沒有這樣一個女人,不過,我並不覺得我不能同時擁有他們,還是妳覺得,我只能有阿誠一個?」
「不、不是!是阿誠他配不上大少爺,大少爺你千萬別惹大小姐生氣了,他被趕出明家是他自己的錯,我、我、我就當沒這個兒子了……」
演得很好,一臉的不捨隱忍,又顧全大局,明樓的深情雖然不是演的,但也得給桂姨及汪曼春提個醒,汪曼春想留在他身邊,就得接受他享齊人之福。
「桂姨妳可以當沒這個兒子,但我身邊不能沒有阿誠。」
此時,阿香由外頭走了進來,跟明樓報告著:「大少爺,您辦公廳的祕書來接您了。」
「我知道了。」
明樓沒再與桂姨多說什麼,就提著公事包走出門了,上了車後,吩咐了陳祕書先去一趟周公館有事要辦,接著明樓就靠在椅背上假寐。
孤狼似乎對明臺常常不在家有了疑問,明樓一直以為孤狼只是監視他,那日他得知明誠在營救勞工營戰俘時受了傷就匆匆去看他,事後想來才發現豈不給了孤狼把柄,所以立刻約了汪曼春吃飯,想來汪曼春那頭是沒有懷疑他。
但汪曼春是不是已經懷疑了明臺,才讓孤狼去查探明臺的事?他的確需要讓人懷疑明臺,但不是這個時候,看來他得想辦法給明臺一個掩護,大姊的說法不錯,讓明臺學做生意……
只是大姊為什麼會突然說這些沒由來的話?莫非大姊知道了什麼?
欸……明樓覺得頭越來越痛了,然而身邊已經沒有明誠立刻為他送上開水及阿斯匹靈了。
明樓在與桂姨對話的時候,他們都沒注意到明鏡就站在樓梯上把兩人的對話聽了仔細,明鏡當然知道明樓對明誠是真心的,如果明樓是把桂姨當明誠的養母,怎麼可能會對她表示他想享齊人之福?
況且,什麼時候有這一個女人了?
明鏡一細想,腦中只浮現了一個名字,汪曼春。
明鏡既然知道了明樓的特務身分,難免對明樓與汪曼春之間的關係又多了一點揣測,明樓可能是刻意接近汪曼春的,但他刻意對桂姨說是為了什麼?若不是另有目的,會對一個母親說這樣的話嗎?
除非桂姨的身分……不只是桂姨而已。
* * *
明臺回家的腳步有些沉重,因為他得跟明鏡坦白一件事。
有些事一直橫亙在心頭也不是辦法,該解的就得解,他找上了黎叔,兩父子終於坐下來好好談了一場。
明臺的確覺得軍統已經與他的信仰不合了,但對於是否加入共黨,他卻產生了疑問。
黎叔的確懊悔利用感情來策反他,明臺幾次與他們的合作,讓上級看出明臺有策反的價值,所以黎叔接到了命令後,想到他與程錦雲的關係,這才加以利用,他讓明臺不要怪程錦雲。
過去的明臺雖然花心,但這回他是付出真心的,他無法容忍他的真心交付的對方並不是同樣以真心對待,他說了,他已經找過程錦雲了,跟她說了婚期無限期延期。
黎叔嘆息,卻知道明臺是勸不了了。
「我希望……我以後還是姓明。」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明臺搖頭,臉上是釋懷的笑,說恨嗎?就算是對程錦雲,他也說不上是恨,只是覺得他們兩人終究是不適合的,又怎麼可能會恨自己的親生父親,只是明家對他的恩情他不能忘,母親當年是救了明家姊弟沒錯,但沒了明家,在那動亂的時代,他們母子就真的能在上海偏安嗎?明臺也不可能得到這麼好的教育,過上這麼好的日子。
黎叔明白明臺所想,再加上自己地下工作者的身分,認了明臺又能如何?讓一切維持現狀是最好的。
於是明臺回家了,準備跟明鏡提起找到父親的事,然而一進家門,就看見明鏡坐在客廳裡,一見到他就讓他跪下。
明臺雖然不知道明鏡發什麼脾氣,但還是乖乖跪了。
「你這孩子,是打算氣死我嗎?」
「大姊……」
「說!你為什麼加入軍統?」
明臺一驚,四下望著,明鏡打斷了他:「桂姨出門去買菜了,阿香也我支出去辦事了。」
「大姊……妳全知道了?」
「對!我在蘇醫生那裡全聽見了。」
「那天……大姊也在?」
「你們兄弟兩個,是不是不把我氣死不甘心啊?」明鏡說著說著悲從中來,眼淚又止不住的滑了下來。
明臺跪行著爬到明鏡的面前,伸手擦著明鏡的眼淚:「大姊,是明臺不肖,大姊不要生氣、不要難過了。」
「你啊!你啊!我叫你好好讀書、好好讀書,你就是不聽,你胡鬧也就罷了,你怎麼也走上了這條路了呢?你萬一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向你死去的母親交代?你知道我疼你你就騙我,你們都這樣騙我?你們怎麼忍心?你們三個都不肯聽我的話,你們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姊啊!」
「大姊!我知道錯了!妳別哭了!妳哭了我心裡就難受。」
「我把你從小養到大,從沒想著要讓你去扛鎗打仗,總想著要護著你,讓你好好讀書過上安生的日子,明樓我已經勸不回來了,你也要讓我傷心嗎?」
「大姊……」
「我已經讓阿誠把明家的產業都轉移了,戰爭再打下去,我們明家在上海也不一定保得住,你可不可以答應大姊,跟著大姊離開上海,到香港也好、澳門也好、不繼續唸書當教授也好,陪著大姊做生意,好不好?」
「大姊捨得放下妳報國的信仰嗎?」
「我人不在上海一樣可以做一個紅色資本家,你若想報國,就幫著我做生意,用這樣的方法來報國。」
「可是……」
「我知道黎叔在策反你,我也知道錦雲是共黨的人,我也喜歡她這個弟媳,可是……我不想你再冒險了,你們兩兄弟,我至少得保一個。」
明臺垂首,知道他要說的話沒有最好的時機,是該坦白一切了。
「大姊……黎叔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什麼?」明鏡緊緊的抓住明臺的手,彷彿她再也留不住明臺了,他的親生父親出現了,又是共黨的人,明臺會不會跟隨他的父親,不肯聽她的話了?
「他當時因為地下工作者的身分,離開上海去執行任務,直到抗戰開始才回來,回來就開始找我,直到最近才看到舊報紙上的尋人啟示。」
「他怎麼想?他想帶你進共黨?」
「我……還沒決定加入。」
「你怪他及錦雲用感情騙你、策反你?」
「我理智上能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好,可我心裡卻接受不了這樣不純粹的感情,我已經跟錦雲說了,無限期延期我們的婚事,若她遇上了更好的,我也不擔誤她。」
明鏡似乎又看見了一絲曙光,她急忙的抹去眼淚,托著明臺的手說服他:「明臺,婚事大姊不逼你了,你可以慢慢來,大姊也會讓你跟黎叔相認,只是大姊希望你答應我,多考慮我剛才說的事,報國,有很多種方式,不要選擇這麼危險的一種,好嗎?」
明臺的確想離開軍統了,只是他還沒想到離開的方法,至於共黨,他的確也在猶豫該不該加入,看著大姊期盼的眼神,他也捨不得一下子拒絕大姊。
「大姊,我在軍統還得完成最後一個任務,接著我就會想辦法離開軍統,至於其他的,讓我再考慮考慮,好嗎?」
明臺接到消息,王天風要來上海了,說是要親自交派任務,明臺不知道是否真有一個重要到要讓他親自來上海的任務,還是郭騎雲已經把共黨準備策反他的消息傳給了王天風,總之,這個最後的任務完成後,他便要離開了,他並不欠軍統什麼,就算有,也該還清了。
明鏡知道這已經是明臺能給她的最好的回答了,她只能暫時接受,扶著明臺讓他站起來,明臺擦著明鏡流出眼角的淚水,安慰著她。
「大姊放心,不管我做什麼選擇,我都不會改姓,等抗戰一結束,我就娶一個妻子,為明家開枝散葉。」明臺想了想,又試探性的說了:「指望大哥給妳生姪子是指望不上了,但我會生一窩孩子,陪大姊開心的過日子。」
明鏡看著明臺俏皮的模樣,終於露出了笑容,佯怒輕斥:「未婚妻都被你趕走了,找誰給我生姪子啊!」
「我條件這麼好,還怕沒有女人喜歡我嗎?」明臺發現明鏡並沒有因為明樓與阿誠的事生氣,這似乎是好事。
「貧嘴。」明鏡這回是真的止住眼淚了,她把臉頰的殘淚抹了去,做了交代:「今天別再出門了,今晚我有重要的事要說,你得留下來吃晚飯。」
「家裡的飯最好吃了,我當然會留在家裡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