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九十九章
花飛雪
明誠雖然是自首的,但被汪曼春封鎖了消息,因為明誠說的若是屬實,那麼她一開始就誤信了王天風,她的能力會受到質疑。
所以對外,汪曼春給出的訊息都是經由王天風的供詞,七十六號本要「約談」明誠,結果明誠自知跑不了,主動進了七十六號。
明臺及明誠相繼被捕,藤田實在不相信明樓是無辜的,就算他真不是軍統的人,他也不相信明樓毫不知情。
於是他讓梁仲春放出了明樓,帶他到七十六號來,想試探他,梁仲春硬著頭皮讓人把飯店房間的門打開,還在想著怎麼編造裡頭的人不是明樓,卻沒想到裡頭的人,不知在何時已被換成了明樓。
明樓的臉色沉重,本是站在窗邊的,在看見梁仲春進來後,忍不住踉蹌。
梁仲春把門開了,就代表……明誠已經進七十六號了。
明樓被梁仲春請到了七十六號,藤田已經等在了那裡。
「不管明臺還是明誠,都是我們明家收養的孩子,不是我的親弟弟,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出乎我意料,你們該怎麼審就怎麼審,不用顧忌我。」
藤田看著明樓的神色,似乎在分辨他是在明哲保身,還是句句實言。
「真不愧是搞情報工作的,令弟剛一出事,你就急著撇清關係,真是絕情啊!」
「就算親情絕得掉,責任怕是跑不掉,所以我才會自請禁足避嫌。」
「身為特務委員會副主任的身分,毒蠍,你的弟弟,毒蛇,你的祕書長,他們就在你的身邊,制造了那麼多起的案件,竊取了那麼多情報,現在你告訴我自始至終你竟然毫無察覺,這話就算我信,長官會信嗎?」
明樓想說什麼,被藤田給止住了:「只要你肯說實話,我向你保證,特高課會動用全部的力量掩蓋這件醜聞,然後你可以體面的離開新政府。」
明樓的確是以十分恭敬的態度自承過失的,不過,他並沒有一逕的接受這樣的安排,他抬起頭,話鋒一轉,不知是自信還是自傲:「我除了是特務委員會的副主任之外,還兼任經濟司的財經顧問,我一旦辭職,新政府恐怕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接替我職務的人,那些由我主導推行的經濟改革辦法必然會受到影響,更為嚴重的後果是……剛剛有復甦跡象的上海經濟會遭到受創,甚至會全面崩塌。」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這不是威脅,我只是在闡述事實。」
「在有兩個弟弟涉案的現在,你只有這樣的話想說?」
「我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就怕藤田先生聽不進去,也不能接受。」
「喔?你說說看?」藤田適意的端起了桌上的茶杯,飲下今年的春茶,也對明樓比了請的手勢,但明樓看著自己眼前的茶,卻是一口也喝不下的。
「我認為這一連串的事件,存在著太多疑點、太多不確定性,明臺他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他能承擔得了這麼大的責任嗎?就算他真的參與了,他充其量也只是一個被蠱惑的愛國青年,是一件武器,一件用來攻擊我的最佳武器,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弟弟是抗日份子更具傷殺力了。」
「你對毒蜂怎麼看?他可是一口咬定明臺就是毒蠍。」
「有沒有可能是苦肉計呢?」
「他已經因為叛變被明誠給殺了,他是有可能用了苦肉計,但可能連自己的命都賠進去了嗎?」
「藤田先生,這個審訊有疑點,一切都充斥著不合理,或許藤田先生該親自去審、或是找別的人去審,我總覺得這其中透著古怪。」
「明先生,你覺不覺得會有人將你的話當成是緩兵之計呢?」
「我……」明樓想解釋,卻又發現自己無從解釋,他只是徒勞的想著能挽救自己的弟弟:「明誠他……我無話可說,可明臺他還是個孩子,他應該不可能參與進這件事。」
「你真正了解你自己的弟弟嗎?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罷了,但我不得不由衷佩服令弟,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到現在一個關鍵訊息也沒有說出來,令弟,確實值得尊重。」
明樓搖了搖頭,癱坐回去:「也許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也希望如此。」
* * *
梁仲春在把那份口供交給藤田芳政之前,雙手都還是顫抖著的,他投靠新政府後,殺了不少抗日份子,但從來沒像這一回這麼猶豫。
或許是他在不知不覺中,被明誠給改變了,也或許他因為明誠的義無反顧而受到了震撼。
「你說,這是明誠的口供?」藤田芳政聽梁仲春說他手上的是明誠的口供,錯愕的問了:「明誠早就已經全部招供了?」
「是,明誠,也就是毒蛇招供,毒蠍,所指的不是特定一個人,有時是郭騎雲、有時是於曼麗,還有其他被毒蛇給指派工作的人,王天風會供出毒蠍是明臺,是因為想陷害明樓,但明家終究對明誠有恩,所以他自首,要換出明臺。」
「他已經安全了,為什麼要自首?不怕他身上的祕密被審出來?」
「明誠根本不怕被審出來,他直接聽命於重慶政府,還恥笑了汪曼春一番,說他知道汪曼春沒本事抄沒了重慶政府。」
「這份就是明誠被抓了這些天審出來的?」
「是,整整三天沒改過供詞,口供上頭寫得清清楚楚,還蓋了手印。」
「這些人都是汪曼春審問,為什麼是你來送口供?」
「因為汪曼春壓根兒就不會把這份口供送到你的手上。」
「你的意思是……汪曼春在掩蓋事實,沒有把證詞送到特高課?為什麼?」
「汪曼春被王天風所騙誤抓了明臺,明長官能饒得過她嗎?所以她在等,等一個很好的機會,把假口供做好。」
「假口供?」藤田覺得梁仲春的話透著不合理,但一股疑慮又讓他想把一切問清楚:「她為什麼要做假口供?」
梁仲春又接著拿出了三張照片,有兩張是明誠之前給他的,昨晚,他又讓人去補拍了一張,現在全推到了藤田的面前。
「這兩張,是前幾天拍的。」上頭的汪曼春挽著明樓,狀似親密:「這一張,是昨天晚上拍的。」上頭的拍攝地點是在上海飯店前,明樓現在還住在飯店房間裡,接受梁仲春的監視,但汪曼春竟然完全不顧及該避嫌,與他出雙入對的。
「這代表了什麼?」
「明鏡前幾天到七十六號鬧了一場,藤田長官還記得吧!」見藤田點頭了,梁仲春才繼續說:「如果是因為明誠的口供她才把明臺放出來,她討不了好,但若她也救了明誠呢?」
藤田芳政看著桌上的三張照片,陷入了沉思。
梁仲春見藤田真的動搖了,暗暗佩服明誠,而後接著說了:「藤田長官,明誠可是明長官自小養大的,雖然他背叛了明長官,但也是為了明家出面自首的,明鏡一聽說明誠去自首,又去七十六號鬧了一次,說汪曼春抓了一個明臺不夠,還要抓明誠,是跟明家有仇嗎?明長官在禁足中聽見了明誠自首,更是不斷的說他的兩個弟弟一定是被陷害的,是被他的政敵栽贓的,藤田長官,人都是有感情的,在一連串的抗日行動中,明誠從來沒有傷害到自家人,就連上回軍統下了命令,要殂殺明長官,也被明誠給設計讓南田課長坐上車,害死了南田課長,這一點,在口供裡也寫得很詳細,這說明明誠對明家還是很有感情的,而明家人對明誠呢?那更是不用說,尤其是明鏡,她根本是把明誠當成接班人在培養,明鏡正打算把明誠由明長官那裡挖角過來,所以她對明誠的重視可見一斑,若汪曼春一舉救出了明長官的兩個弟弟,她就是明家的恩人,那她跟明樓的婚事還會有阻礙嗎?」
「你的意思是,明樓會讓汪曼春做假口供放出明誠?」
「藤田長官,明長官自然不會這麼做,要不然一開始就不會自請禁足,可汪曼春會不會為了明長官自作主張,這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藤田長官放心,明長官跟汪曼春見面時,我雖然管不了自己的手下不向現在的七十六號的大紅人汪曼春獻殷勤,但他們也不敢太過放肆,還沒蠢到讓他們私下相處,他們在一旁監看著,明長官沒有機會指揮汪曼春做這事。」
這雖然是梁仲春編造的,他沒讓人監看明樓,但趁機跟藤田抱怨一番倒是真的,他要讓藤田因為汪曼春的功高蓋主而忌諱。
「明樓這麼無情?真沒為兩個弟弟求情?」
「說無情倒也有情,他向汪曼春請求若要處決明誠的時候,能讓他穿得體面一點,給他換一套中山裝,還說明誠讓他養成了一個帥小伙,走的時候也得帥帥氣氣的,證明他明家養蘭是蘭草。」
其實藤田一直對明樓的無情感到懷疑,這個時候太過無情反而像是斷尾求生,他先前敢為明臺求情,卻不曾為明誠求情,讓他覺得明樓似乎怕明誠說出什麼,急著想讓明誠去死,但如今知道了明樓對明誠還有這麼深的感情,反而讓他釋疑了一些。
「證據確鑿,汪曼春真能做出假口供?」
「明誠是為了明臺去自首的,如果他們都是被人騙的呢?明臺是被設計的,明誠是誤以為明臺做的去頂罪的,把罪全推給已經死了的毒蜂,有沒有可能呢?」
藤田對梁仲春的話不敢置信,可又覺得不是那麼的不足相信:「放著大好前程不要,去冒這麼大的風險,只為討男人歡心嗎?」
「女人和男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她汪曼春一個女流之輩,奔前程能走多遠?還是攀上明樓這個高枝更加穩妥,要說錢,明家有錢,要說勢,明樓有勢。」梁仲春頓了頓,給了藤田一點緩衝的時間才繼續說:「藤田長官也是搞情報的,抓過的人沒有幾千也有幾百人,您想,不怕死的有很多,不怕刑訊的那可是少之又少,明臺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羔子,怎麼審起來就這麼麻煩?直到看到這些我才明白,咱們都被汪曼春騙了。」
藤田思索了一會兒,甚至站起身走到了窗邊,看著窗外沉思許久,這才說了:「好了,說說你的意見吧!」
「我的意見是……立刻鎗斃明誠,以免夜長夢多,要知道毒蛇的本事這麼大,自從他回上海後我們連連受挫,千萬不能給他逃出七十六號的機會,至於明臺……」
「明臺就這麼放了?難道他真不可能是毒蠍?」
「藤田長官,不知您有沒有聽說明臺被抓的那一天是什麼樣子,他被嚇得吐了一地,一個身兼如此要職的軍統特務,會嚇得嘔吐嗎?更何況明長官在這個事件中是無辜的,若藤田長官能放了明臺,他必定十分感激藤田長官明察秋毫,未來,對新政府只會更賣力,放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明臺,很值得。」
藤田陷入了沉思,梁仲春給了他最後一擊,他提醒了藤田,一個掌握權力的男人,都不能容許的事。
「藤田長官還可以藉由這件事,給汪曼春提個醒,你已經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了,讓她知道誰才是這個案件的真正掌控者。」
聽到了這裡,算是拂了藤田的逆鱗,他立刻拿出了鋼筆,簽發了明誠的處決許可。
稍後,梁仲春拿著處決許可走出藤田的辦公室,在徹底關上門後,才嘆了一口氣。
「阿誠兄弟,我依你的話完成了,你是求仁得仁了,只是這樣……值得嗎?」
「值不值得,還得看梁處長怎麼做了。」
梁仲春對於身後逼近的人嚇了一跳,一回頭,看見是他新任的行動小隊隊長,他派去「監視」明樓的人:「你來這裡做什麼?」
「明長官要見你。」
本來梁仲春是要應是的,但突又想起來明樓現在身分尷尬,是不可能發號施令的,才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你……也是明樓的人?」
「我是明誠的屬下,但他現在……所以,我轉而聽命明樓。」
「明長官讓我去做什麼?」
「去了你就知道了。」言默拉著梁仲春,不給他反對的機會,就把他給架上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