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錯過
席娜
幾年來,林嘉嘉身兼程欣蕾鄰居和學生的雙重身分,幫賀敬廷收集她所有的作品。這男人的深摯情意,她瞭然於心。
所以,當賀敬廷請求幫忙時,她二話不說,爽快地答應將住屋租給他,自己和小孩暫時搬到正在招租的八樓。
搬家這天,一早來了兩、三名壯漢,將林嘉嘉的家當抬上八樓,同時將賀敬廷的全新家具,一併搬進六樓。
程欣蕾正帶著洋洋要出門,見林嘉嘉忙進忙出地指揮著工人,手上還提了好幾個黑色大塑膠袋,準備上樓去。
基於多年鄰居的情誼,又是自己的學生,於是熱心地幫她搬進電梯,讓洋洋跟在後頭。
「嘉嘉,怎麼突然要搬到樓上去?」 搬得那麼匆促,還以為她欠債跑路呢。
林嘉嘉心虛地乾笑兩聲。
程欣蕾騰出一隻手,按著開門鍵,等她進來。
「哎呀,難道是你老公把房子賣了? 」程欣蕾自作聰明地猜測著。
「呵⋯⋯呵。」極度尷尬,一臉囧樣,「還⋯⋯沒那麼慘啦。」如果欣蕾知道她的古道熱腸,鐵定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電梯門滑開,程欣蕾將東西放在八樓門口,牽著洋洋準備離開。
「我怕品鈞在樓下等太久,先走了喔。」程欣蕾的上下班,以及孩子上幼兒園的接送,一向都是郭品鈞包辦。
「感恩啊,欣蕾。好心會有好報。」林嘉嘉隨後拋來一句。
一早聽到道謝,程欣蕾心情特別愉快,以為自己日行一善,哪知是被算計了呢。
坐入轎車,程欣蕾急著開口,「隔壁搬來了新住戶。」
「妳碰到他們了?」
「沒有。只有看到工人在搬家具,林嘉嘉搬到八樓去了。」
「林嘉嘉?」郭品鈞心下駭異。自己有房子不住,偏要租別人的,而且只是搬了兩層樓,八樓的風景比較美嗎?
「就是對門的鄰居呀,還是我的學生呢,你⋯⋯該不會不認識吧?」程欣蕾狀似意外。
「我知道啊,就是那個出手闊綽,每次妳有新作品,總是第一個買下的女人,對吧?」
「還好,你不是太遲鈍。我以為社區的鄰居,你一個也不認識。」
「鄰居見了面,頂多是點個頭,我沒有跟人家攀談的習慣。」郭品鈞的聲音悶悶的,表情也變得嚴肅。
「怎麼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敏銳地察覺他講話的語調與平時有異。
「沒什麼,只是在想點事情。對了,今天下午我必須出差,巡視所有的分店,恐怕得兩三個禮拜才回來。」
「行程不是排在下個月,怎麼突然要走?還比以前的時間長。」
「最近有一批新貨進來,產品項目也比較複雜,需要多花點時間。你們好好照顧自己。」
「嗯。你也別太累了。」
郭品鈞一到公司,便悶著頭準備出差文件,不跟任何人交談,看起來就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程欣蕾也不多問,讓他獨自整理糾葛的情緒。
接近正午,郭品鈞再度走出辦公室,交代員工一些雜事,先前的陰霾似乎已一掃而空。
「欣蕾,我請妳吃午餐。」
「公司有準備午餐,為什麼要特地請我到外面吃?」程欣蕾沒拒絕的意思,而是想問,究竟什麼事讓他情緒欠佳。
「享受一下浪漫,不行嗎?」郭品鈞輕鬆地笑著,不願正面回答。
這人的EQ向來不錯,只要給他一點時間,很快會想通,不需別人開導。不過,逆轉的心境會不會太迅速了些?
程欣蕾覺得他怪怪的。
平時出去吃飯,他很隨性,不太會說「請」字;況且,剛剛才拋掉不愉快,怎麼馬上就能夠若無其事,熱情的邀約她?
或許,他的情緒根本沒有過去,只是不想她擔心。
「跟我?」她忍不住狐疑:生氣,會跟她有關嗎?
「在員工面前,我是妳老公。跟自己老婆吃頓飯,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她綻出一朵笑靨。既然再三詢問,他都願意不說,她就裝傻吧,「你知道的,我對你,哪一次不是隨Call隨到?」
藝品店的人員流動率大,年資超過五年的,若不是調去分店當店長,就是跳槽,鮮有人知道他們的故事,就連社區的鄰居都以為他們是夫妻。
沒有刻意澄清,甚至將錯就錯,是為了讓孩子有個正常的成長環境。這也是郭品鈞不太跟鄰居互動的主要原因。
人一旦知道的秘密越多,舌根就嚼得越起勁。
郭品鈞選了一家風格迴異的餐廳,名為「黑金磚」。店如其名,外牆全是黑色雕金的裝飾,守門員也穿著黑色鑲金線制服。
一進門,放眼望去,全是歐洲中古世紀的桌椅擺設,金碧輝煌,美得令人眩目。真是一點兒也不平易近人!
服務生帶領兩人在等待區坐下,並解說菜單。
翻開菜單,程欣蕾下巴差點掉下來。
天啊,最便宜的一份套餐, 萬元起跳。
「我看,我們還是⋯⋯」她坐立難安,意欲起身。這麼奢華的午餐,恐怕會噎著。
「既來之,則安之。」郭品鈞握住她的手輕笑,表情淡定。
在他安撫下,程欣蕾只得再度坐下。只能說,郭品鈞今天太反常了!
享受高級餐點的同時,偶而對公事交換一些意見,幾番談笑後,郭品鈞突然話鋒一轉。
「未婚妻,我決定娶妳了。」語氣如同上市場買菜,遇到昂貴的食材,猶豫不到幾秒,便要買下。
「少來了,我有說要嫁你嗎? 」不甚在意地嗤之以鼻。
「不嫁我,妳嫁誰?賀敬廷?」他突然收了嬉鬧。
程欣蕾心裡一震。他說真話,還是開玩笑?
「為什麼又提賀敬廷?他有多可惡,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可能回頭。」程欣蕾篤定地道。
「是啊,他真是太可惡了,不但出軌,還故意傷害妳,這種男人怎能愛,不如把機會讓給我。」
「可是你說過,你的老婆是你永遠的最愛,為什麼⋯⋯」程欣蕾納悶。
「賀敬廷雖然可惡,妳不也還愛著他。總不能因為無法選擇自己所愛,就一輩子不結婚吧?人,總要有個伴。年紀越大,有個人可以互相照顧,尤其重要。」
這個男人,很少長篇大論,與人談判看似毫無城府,其實精明得很。
這頓高級午餐,他以不經意的方式邀請她,不讓她感到壓力。原來,是迂迴地在向她求婚。
程欣蕾驚異地看著他。
「雖然妳不愛我,我也不愛妳⋯⋯」郭品鈞眼神閃爍了一下,「但是,至少我們相處愉快。結婚,對妳、對我、還有洋洋,都是最好的安排。妳覺得呢?」
「首先,我要聲明:我已經對賀敬廷沒感覺了,他的死活跟我無關。你大可放心,他的出現,不會改變現狀。」說著違心之論,是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同時也是為了讓眼前的男人安心,「再者,我還沒有結婚的心理準備。所以,你的提議⋯⋯」
程欣蕾話未盡,郭品鈞立即擺出手勢,不讓她說下去,「別急著拒絕。如果妳哪天想通了,我很樂意配合。」
打量了對方半天,程欣蕾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這話,怎麼聽起來像在談論生意,你確定是在求婚?」
「我百分之百誠意。」
「我記住了。」
這個議題,胎死腹中。
郭品鈞出差,通常搭乘大眾運輸系統到當地,再由分店的員工接應,如此可以減輕舟車勞頓,安全又舒適。
下班後,程欣蕾代郭品鈞將轎車開回家。
「媽咪,腳腳痛痛。」一下車,肥滋滋的小圓球就拉著母親的衣袖。
程欣蕾低頭瞄一眼兒子,哪會不知小小的心思,打著什麼主意。
「羞羞,小男生要自己走,怎麼可以每次都讓媽咪抱抱?媽咪手會酸酸耶。」程欣蕾輕聲斥責,眼底卻是溫柔。
洋洋睜著無辜的大眼仰望母親,扁扁嘴,再咬咬唇,努力眨著眼睫,想擠出幾滴淚博取同情,一副受虐的委屈模樣。
看在為人母的眼裏,真是又愛、又憐、又有趣。她假裝不為所動,看孩子能堅持多久。
「我來。」沈篤的音律由後方傳至。賀敬廷一把撈起小圓球。
「媽咪,是巧克力叔叔!」洋洋興奮地大叫。
賀敬廷摸摸孩子的頭頂,丟給程欣蕾一小袋在便利商店買來的日用品。
自從知道欣蕾失去過孩子後,賀敬廷只要接近洋洋,就會有股說不出的悶疼。若非那場意外,而今抱在手上的應該是他自己的兒子。
他情不自禁地想接近這個孩子。很能理解,為何當初欣蕾看到他抱著洋洋時,會有一閃而逝的痛楚。此刻,他心有同感。
方才在便利商店,看到一個包著玩具的巧克力——出奇蛋,想也沒想就買下,塞進口袋裡時,竟莫名其妙地笑了。這感覺就是父愛嗎?
程欣蕾接過賀敬廷丟來的塑膠袋,呆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落入別人手中,邁步離去。
「請別碰我兒子。」程欣蕾箭步上前,企圖阻止他突兀的舉動。
他回身,她煞了步,兩人差點迎面相撞。
「我很清楚,他不是我兒子。只是想幫妳,緊張什麼?」
他說得氣度寬大,反倒讓程欣蕾顯得小心眼,一時語塞,不知作何表白。
賀敬廷淺淺一笑,笑她的不知所措,受了氣依然不懂得反擊。委屈的模樣,讓人看了心疼,忍不住想呵護,想擁吻。
他壓下這股翻湧的衝動,轉身繼續前行。
「既然品鈞都跟你說清楚了,你又來幹嘛?」他手長腳長,她不得不小跑步跟上。
「上去再說。」
「你休想進我家!」
「妳確定要在這裡跟我吵架?」他沉下臉。
賀敬廷質問的氣勢,猶如審判犯人的法官,讓她不由自主地神經緊繃。
沒道理!難道她永遠只能被他壓得死死的?
她可不是從前那個好欺負的程欣蕾,更不是以他為天,只為他而活的笨女人,幹嘛要怕他!
氣呼呼地快步越過他,回頭一哼,迅速旋身,領在前頭。
賀敬廷唇角微揚,意外地被她的舉動惹笑。
還以為她變得多不一樣了,孩子氣的表現,實在比洋洋還逗趣,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回到六樓,他將洋洋放下。
「你可以走了。」程欣蕾掏出皮包裡的鑰匙,插入鎖孔,轉頭趕人。
「 從今天開始,我們的關係是鄰居。」他也拿出一串鑰匙在她面前晃動。
她微愣,一時之間沒有意會過來。
「 程小姐,我是6A的新住戶——賀敬廷,請妳多關照。」他逗她。
他要搬到隔壁?那她早上還⋯⋯
程欣蕾臉黑了一半。
搞什麼名堂?她一點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
「叔叔要住隔壁?叔叔要住隔壁,耶!」洋洋開心得又叫又跳。
程欣蕾瞪視著洋洋。小傢伙居然為了幾顆巧克力糖背叛她。
感覺媽媽的不悅,洋洋立刻噤了聲。
「洋洋,要不要來叔叔家玩?」賀敬廷不怕死地彎下腰,捏捏孩子的臉頰 。
「不用,謝謝。」 還敢捏?存心跟她作對嗎?
「妳,是不是該尊重一下孩子的意願?」他抬眼望她,眼裡寫滿期待。
「孩子太小,不懂分辨好、壞人。」她咧嘴露出整齊的白牙,轉身開啓鐵門,牽著孩子進去。
洋洋一邊走,一邊頻頻回望他。
賀敬廷對孩子眨了下右眼,孩子也以擠眉弄眼回報他,兩人隔空無聲交談著。
「砰!」地一聲,鐵門不客氣地在賀敬廷面前關上。
凝結的笑容,取代了滿眼的盼望。賀敬廷意興闌珊地走回新家。
一進門,放眼都是全新的傢俱,填滿了各個角落。
房子,可以用金錢堆砌出熱鬧的氣氛。可是,內心的空寂,沒有欣蕾,要如何填補?
剛忙完晚餐,程欣蕾發現洋洋坐在地板上,玩著一隻如花生大小的橡膠恐龍,嘴巴還沾滿了巧克力。
「洋洋,這是誰給你的?」她奪走兒子手上來路不明的東西。
「啊!我的玩具,那是我的玩具。」東西被搶,洋洋立即抗議,伸手要取回。
「告訴媽咪,你怎麼有這個?」她將玩具高舉不給他。
「叔叔,是巧克力叔叔給的,媽咪,我要,我要!」洋洋半哭半鬧,牛起性子來。
「洋洋,看著媽咪。」又是賀敬廷。努力籠絡孩子,到底想幹什麼?
「我的玩具、我的玩具,我要!」孩子開始嚎哭。
「再鬧,媽咪就把它丟掉。看著媽咪。」她板起臉喝道。
洋洋知道媽媽不是隨便說說,而是會真的把玩具丟掉。他很聰明,知道何時可以鬧,何時必須聽話。於是,安靜下來。
「媽咪有沒有說過,不可以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掛淚的眼眶定定地凝視母親。
「萬一洋洋被壞人拐了,再也見不到媽咪,怎麼辦?」
想像那樣悲慘的情況,小小心靈被媽媽的話嚇著了,眉頭緊皺。
「媽咪也會哭哭,洋洋知道嗎?」孩子的表情讓她不忍,她放柔了聲。
洋洋怯怯地點點頭,他不要跟媽咪分開。
程欣蕾愛憐地將兒子抱起,抽出面紙,將沾著巧克力的大花臉擦乾淨,緊緊地摟著他,貼著孩子稚嫩的臉頰,吻如雨下 。
「以後,拿別人的東西一定要先問過媽咪,好不好?」
「好。」軟聲稚語,可融化普天下慈母的心。
她將所有的愛給了洋洋,孩子的命比自己還重要,不能有任何閃失。只要是為了孩子的益處,忍著不捨讓他哭,也要堅持教導他正確的觀念。
臨睡前,程欣蕾習慣擁著小傢伙,唸故事給他聽。
今晚,故事還沒唸完,洋洋就呼嚕呼嚕夢周公去了,而她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想到賀敬廷就住在隔壁,難以言喻的矛盾緊緊揪著她。
感情上,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理性上,卻又警告自己趕快逃開。
她不知如何自處。
再說,賀敬廷不是應該回美國跟沈艾琳在一起嗎?
自己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前妻,為何要花這麼多心思在他們母子身上?難道是對孩子的身世不死心?
郭品均所發生的憾事已然無法改變;再多的愧疚與自責,也換不回寶貴的生命。她知道,欠郭品鈞的,即使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恐怕都償還不完。
縱使還愛著賀敬廷,她也不該有所期待,這段情,早在離婚時畫下句點。
不論賀敬廷找她的目的是什麼,最不可能的結局是復合。洋洋和品鈞是她這輩子誓言守護的人,絕對不可能拋下。
早晨八點多,賀敬廷聽到隔壁陽台嘩嘩的水聲,他打開落地門,出來伸伸懶腰。
「早!」對著隔壁正在澆花的女人打招呼。
程欣蕾不睬他,別過頭繼續工作。
自討沒趣嗎?賀敬廷解嘲一笑,不甚在意地繼續獨白:「昨天剛搬過來,冰箱裡什麼都沒有,不知這附近哪裡有早餐店?」
她依然不理會,心裡卻想著:這個男人有早起的習慣,都已經八點多了,還不吃早餐,到底懂不懂得照顧自己?
「媽咪?肚子餓餓。」洋洋睡眼惺忪地走出陽台。
一見到兒子,程欣蕾立即放下澆水壺,抱起他。
「洋洋刷牙了沒?媽咪先泡牛奶給你喝好不好?」
「洋洋,要不要跟叔叔去吃早餐?」隔壁的賀敬廷出聲。
洋洋轉頭看到他,一臉興奮。
「媽咪,是叔叔耶!我要跟叔叔去吃早餐。」
「不可以。媽咪等一下要上班,洋洋也要上學。待會兒出門時,再帶你去,好不好?」
「喔。」小孩略顯失望。
程欣蕾拉開落地窗,進門前不甚情願地丟下一句話:「大樓出去右轉,有家新開的早餐店。」
看著她的背影,賀敬廷再度掛上笑臉,心情終於能放鬆些。前妻願意理他,至少是個好的開始。
她還是那麼善良,不管多氣一個人,就是狠不下心在別人遇到困難時,不聞不問。她的優點,也是她的致命傷。
這柔順的性子,肯定讓她吃了不少虧,幸好有郭品鈞在身邊。
欣蕾的經紀人幾次與郭品鈞交手,賀敬廷間接得知,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人性攻防那一套,他運用自如,是個強勁的敵手。若非郭品鈞手下留情,欣蕾恐怕早已成了他的囊中物。
程欣蕾傳簡訊給郭品鈞,告知賀敬廷搬進對門。郭品鈞卻只回了一句,「一切三思而後行。」
很有哲思的一句話,符合此人行事神秘的風格。不過,說白一點,就是表明了沒意見、不幫忙、自己看著辦。
本來還冀望他會熱心地出點主意,看樣子,他不想淌渾水。程欣蕾只好自己想辦法。
接連幾天,賀敬廷像個牛皮糖似的黏著程欣蕾,甩也甩不掉。
程欣蕾只好來個相應不理。
早餐店裡,他自動自發地與母子倆同桌而席。
「小姐,豆漿要冰的?熱的?」老闆問。
「熱的。」賀敬廷先開口。
「冰的。」故意唱反調。
「到底要冰的,還是熱的?」
「一杯冰的,一杯熱的。」賀敬廷不好意思地對老闆笑了笑。
程欣蕾扭頭走人。
豆漿來時,賀敬廷自作主張,將熱豆漿送到程欣蕾面前,自己喝冰豆漿。
程欣蕾也不看他,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她這人沒啥手段,設計陷害人那一套把戲,三歲小孩都能揭穿。但是,有人自願被耍,她何必阻止。
「洋洋,要不要荷包蛋?很好吃呦。」賀敬廷將一盤熱騰騰的荷包蛋推到孩子面前。
「媽咪⋯⋯」洋洋不敢妄動,眼神詢問母親。從叔叔坐下來到現在,媽咪一直掛著巫婆臉,好可怕。
「吃你自己的東西。」程欣蕾對孩子發出權威的命令。
洋洋馬上低頭「耕耘」自己的食物,不敢造次。
賀敬廷也不氣餒,取回荷包蛋,自己默默享用。
水煎包來時,程欣蕾馬上加了一大坨辣椒醬。
一如所料,賀敬廷二話不說地端去吃了,換成肉包子遞給她。
這麼貼心地設想周到,某人卻一點兒也不領情。
看在早餐店老闆眼裡,這種有趣的互動,分明就是對鬧著彆扭的夫妻。
吃了那坨辣椒,不辣死也鹹死。看吧!那男人不就猛灌著冰豆漿。
男人極盡討好,女人還故意整他,連孩子想親近父親,都被母親用眼神制止,真可憐!
「老闆,一起結帳。」用餐完畢,賀敬廷走到櫃枱前,指著同桌的那對母子。
程欣蕾心忖:嫌錢太多,就去付呀。人家當冤大頭高興得很,沒道理讓他失望。
「吵架啦?」老闆熱心地問著。
賀敬廷訕笑,沒解釋。
「夫妻久了,吵吵嘴難免的。男人只要臉皮厚一點,甜言蜜語幾句就沒事了。」
要真是這樣就好辦了,賀敬廷心想。不過,老闆說出了一個重點——男人的確該臉皮厚一點,才有機會。
於是,他拿出不屈不撓的精神。
程欣蕾上班,他時不時地在她視線內轉來繞去。一下子買毛線,一下子買緞帶,還說要報名上手工藝課程,看得灰姑娘裡的員工越發好奇。
這位顧客,舉手投足間散發著王者氣勢,一看就知道非等閑人物。堂堂的大男人,卻親自來買這些女人家的小玩意兒,不但不搭調,而且很詭異。
他的意圖很明顯,可是沒人敢向程欣蕾過問。
平時雖然員工們笑鬧慣了,好歹人家是老闆娘,而現在老闆又正好出差,若提問一些男女之間的問題,會變得異常尷尬,還是閉嘴得好。
「你到底想幹嘛?」幾天來,一堆好奇的眼神不斷地打量她,像被人看猴子似的,令人火大。眼見角落正好無人,程欣蕾忍不住發飆。
「終於願意跟我說話了?」
程欣蕾白他一眼。走近琳琅滿目的緞帶區,兀自整理著客戶弄亂的飾品。
「以前是我不對,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好嗎?」
程欣蕾面無表情地抬起眼皮子,睨著他幾秒。這男人該不會是被大明星甩了,才回頭來找她。
充耳不聞,埋首繼續整理緞帶。
「我可以解釋當初的誤會。」賀敬廷不灰心。比起從前家人對她的不厚道,她的視而不見,算是客氣了。
誤會?什麼誤會?說他不是存心騙婚?還是說,他的虛情假意都是真心真意?程欣蕾心底冷笑,自認這幾年的社會歷練不是白混的。
「我沒空聽。你不要一直跟著我。」心腸硬一點,才不會動搖。
「晚上呢?晚上我去找妳。」
「喔⋯⋯原來是想趁我未婚夫不在,勾引我?」故意讓他難堪。
「對。」回答大出意外。賀敬廷驀地握住程欣蕾的手,「給我機會,這次是真心的。」
掌上的溫度,燙得她措手不及,心跳急速攀升。
「你⋯⋯你放開。很多同事在看⋯⋯」程欣蕾左右顧盼,眼神四處逡巡。心臟若不夠強,肯定當場停掉,哪有人這樣追求異性的!
這是⋯⋯追求⋯⋯他在追求她!
程欣蕾奮力甩開手,思緒亂成一團。
曾經,她是那麼全心全意地愛著這個男人,他卻棄如敝屣。
曾經,她忍著情傷,不計前嫌地希望挽回婚姻,卻發現這一切是個騙局。
他,傷她至深,現在還好意思說「這次是真的」。
她若那麼容易回頭,如何對得起那些曾經的傷害?如何對得起郭品鈞的犧牲?
不行,得想辦法擺脫這個妖孽,否則她的生活,鐵定會被搞得天翻地覆。
「好吧。下班在家門口見,你現在可以走了。」她下定決心攤牌。
賀敬廷果然乖乖地回家等她下班。
本來,程欣蕾就不打算讓賀敬廷進門,所以一上樓便要洋洋先進去。
「媽咪,我要跟妳在一起。」洋洋緊拽著母親的手不放,一副害怕被丟包的模樣。
「孩子這麼小,一個人在家不安全,若不想讓我進去,就去我那兒。」
「不必麻煩。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說,反正花不了多少時間。」
見程欣蕾一副急著趕人的樣子,他得把握時間澄清當初的誤會。
「其實,我跟艾琳⋯⋯」不讓他說完,程欣蕾立刻打斷。
「你跟沈艾琳的事,我沒興趣聽。只是要告訴你,我跟品鈞相知、相愛、相扶持,不是你能拆散的。而且,我們下個月初就要結婚了。我勸你別白費心機,我早就對你沒感覺了。這樣說,清楚了嗎?」情非得已,只好又把郭品鈞搬出來利用。
話鋒如利刃般刺進賀敬廷心坎,疼得他瑟縮。
沒想到一次錯誤的決定,卻要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他不甘心。
「不,你說謊。」激動地攫住她的手腕,忘了一旁還有孩子。能讓他情緒失控的人,也只有她——程欣蕾。
「哇!」 洋洋爆哭。
「對不起,洋洋,叔叔不是故意的。」驚覺嚇著了孩子,賀敬廷努力壓下起伏的心緒。
「乖,媽咪跟叔叔只是講話大聲了些,不怕喔。」程欣蕾抱起孩子,護在臂彎裡安撫。
「欣蕾,我⋯⋯」愛妳,簡單的兩個字,到了喉間又嚥下。
一句愛,能撫平造成的傷害嗎?
因為愧疚,他說不出口;況且,在她說出愛著別人的這一刻,他的愛,又算得了什麼?
「你回去吧。我們⋯⋯結束了。」程欣蕾言簡意賅,語畢,轉身離開。
結束了?輕輕道出的一個詞語,卻沈重地壓得他無法呼吸。
真的結束了嗎?賀敬廷腦子嗡嗡作響,兩眼無神,心魂遊走。
失戀,原來是這種滋味。
掩去傷痛,臉上堆起了瞭然的笑意。如果郭品鈞能帶給她快樂,他又何必執意將她搶回。
但是,欣蕾真的不再愛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