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錯過
席娜
「咳,咳!媽咪,好難過⋯⋯」
不明究裡的程欣蕾,緩緩撐開倦睏的眼皮,發現洋洋臉色潮紅,嚇得睡意盡失。
「怎麼會這樣?」由床上倏地爬起。 探手觸摸孩子的額頭,並無發燒的跡象。
早上,孩子有些輕咳,以為只是小感冒,不甚在意,為何突然惡化?這種狀況,她從未遇過,不知如何處理。
「媽咪,我⋯⋯不能呼吸了,嗚⋯⋯」孩子張著嘴巴,吸不到空氣,遂開始啜泣。喘息聲更加沈重,嘴唇也漸漸發紫。
「洋洋,你怎麼了,別嚇媽咪⋯⋯」一陣恐懼陡然襲來,程欣蕾慌得手腳發軟。
這到底是什麼病?她的心肝寶貝會不會有事?不,不能急,不能亂,孩子需要她,她得沉住氣。
「不哭,不哭,我們馬上去看醫生。」努力地克制驚駭,套上大衣,迅速抱起小孩往外衝。
匆忙間,程欣蕾腦中浮出賀敬廷的身影。但她極盡克制尋求依靠的妄想。
那個男人,從來都不是可以依靠的對象,過去如此,現在也是。
鐵門開啟又關閉的碰撞聲,及叮叮噹噹鑰匙轉動的鎖門聲,在夜深人寂時分,顯得刺耳。就在同時,對門竟突然開啟,彷彿心有靈犀。
怎會這麼巧?程欣蕾心底驚呼。
其實這並非巧合。
賀敬廷才剛放長假,有一些後續工作需要處理,時常在半夜與紐約的同事視訊聯絡。
夜闌人靜,所有的聲音都彷彿被放大處理過,不需費力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更何況是對門有動靜,怎能不牽動賀敬廷的心。
直覺是欣蕾有事,否則不會在半夜出門,於是開門查看。
開門之際,果然看見一位泫然欲泣的慈母,憂心如焚地抱著病容憔悴的孩子,正在等電梯。
「欣蕾,等我一下。」賀敬廷二話不說,轉身入內,幾秒後再次出現,已準備就緒。
「外面天冷,別凍著了。」接過洋洋,遞給她另一件外套。
在程欣蕾最軟弱的時候,賀敬廷適時出現。她默默地跟著他下樓,默默地跟著他上車,看著他為了他們母子緊張忙碌,心中的感動已無法抑制。
在他身邊,就算天塌下來會有他撐著。慌亂的情緒漸漸穩定,覺得無比安心。
乍見母子倆狼狽的模樣,賀敬廷不得不承認,他也亂了頭緒。
「洋洋發燒了嗎?」一邊開車,賀敬廷不忘關心。
「沒有,只是輕微的咳嗽。可是呼吸聲很不尋常⋯⋯」程欣蕾坐在後座,緊緊摟著洋洋。
冷靜下來,賀敬廷的確聽到孩子咻咻不止的喘息聲。
為何這種景況如此地熟悉,如此地似曾相識。
賀敬廷搜尋著記憶⋯⋯
是了!他和妹妹小時候有過相同的症狀。
「是哮喘。」家族性的遺傳!
這一刻,賀敬廷的心中掀起了驚濤巨浪,扣著方向盤的指節因收緊而泛白。
「你怎麼知道?」程欣蕾心頭隱隱不安。
「這種病,好發於嬰幼兒時期,只要細心調養,長大就沒事了。」心緒千迴百轉,賀敬廷力持鎮定。
「喔。」悄然望著他的側容,搜尋著任何蛛絲馬跡,心中有許多的不確定。
「唧!」車子陡然煞住,停在一家便利商店門口。
「等我一下,馬上回來。」賀敬廷迅速下車,進入店裡,不到兩分鐘,再度折返,遞給程欣蕾一杯熱騰騰的飲料。
「喝點溫開水,可以緩解症狀。」這是哮喘的緊急處理方式之一。
程欣蕾依言讓孩子喝下,果然喘息聲不再那麼頻繁。
不一會兒,車子已到達醫院。
「別擔心,會沒事的。」繞至後座,協助母子倆下車。
程欣蕾見他表情淡定,沒什麼異樣,偷偷吁出一口氣。
「妳帶孩子看醫生,證件給我,我去辦手續 。」賀敬廷道。
程欣蕾手忙腳亂地掏出證件,正要遞出,手上突然一頓,收了回去。
她差點露了餡!
洋洋姓程,並不姓郭。當初怕發出去的訃聞,會讓賀家懷疑洋洋的身世,遂與家人及郭品鈞商量,將訃聞的姓氏改成「郭」。剛剛若拿出證件,不等於自打嘴巴?不被揭穿才怪。
「還是你帶洋洋看醫生,我去辦手續就好⋯⋯這裡,我比較熟。」將孩子轉交賀敬廷,尷尬一笑,迅速離開。
賀敬廷不是傻子,怎會不知道前妻的心思,只是不想戳破。
他逕自帶著孩子,奔向值班醫師。
孩子哭鬧不休,像隻泥鰍似的在賀敬廷身上扭動身子,令拿著針筒的醫生無從下手。程欣蕾回到診療室時,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
「洋洋乖,打針就像被蚊子叮一樣,不會痛。你是男生,要勇敢一點。」賀敬廷輕聲誘哄,展現無比的耐心。
這一幕引得程欣蕾眼眶溫熱,美眸漫著水氣,心弦不斷震盪著。
孩子緊抓著賀敬廷的衣襟。
他將洋洋的臉按進自己懷裡,不教小小的心靈被冰冷的醫具嚇著。
醫生趁隙施了一針,孩子瑟縮了一下,針筒順利推進。
「洋洋真棒。」按著綿球,揉揉孩子的傷口,賀敬廷忍不住在他柔嫩的頰上吻了數次。
他想牢牢記住這親密的一瞬間。那是他的兒子,他的骨肉,是他和心愛的女人的結晶,多麼令人振奮啊!
但是,他心愛的女人卻千方百計隱瞞真相,不讓他接近孩子。
心,很苦、很痛,卻沒有資格埋怨。洋洋出生至今,他不曾盡過一點責任,如何要求欣蕾讓他們父子相認?
「洋洋很勇敢,叔叔明天送你一樣玩具。」抱著自己的兒子,心境與之前截然不同。
「那⋯⋯我可不可以要⋯⋯要會自己動的火⋯⋯火車?」他吸著哭紅的鼻頭,一頓一頓地說著 。
「當然,洋洋想要的,叔叔都買給你。」
他想要給洋洋的,豈僅僅只是玩具火車?還有世界上更珍貴的東西,叫做父愛,可惜他沒機會給。
溫馨的畫面,是那麼協調、和煦,暖暖地撫照著程欣蕾幽閉許久的心房。
她悄然背過身,揩去眼角的一滴淚。
「謝謝你。」穩住心神,伸手抱回兒子。
明知要割斷這份血濃於水的感情有多殘忍,但是她不得不這麼做。
孩子的父親只能是郭品鈞,現在不會改變,即使未來賀敬廷發現了什麼,也不可能改變。她只是看清事實,選擇認命而已。
折騰了一晚,天色剛剛泛白,總算將熟睡中的孩子安放在床上。
這是賀敬廷頭一遭踏入郭品鈞的家。
不著痕跡地巡禮過前妻的房間。
梳妝檯上,只有女用的保養品和兒童奶瓶;床頭櫃上,有幾本兒童書刊;洋洋的枕頭,應該本來就置放在欣蕾的枕頭旁邊。
這個房裡,沒有任何男人的用品,他幾乎可以斷定,欣蕾和郭品鈞不是同睡一張床。
但是,這些證據,能證明欣蕾不愛郭品鈞嗎?
兩方無言,一室沈寂。
「那⋯⋯我先回去了。」賀敬廷口中說著,腳步卻捨不得移動。
「等⋯⋯等一下。」程欣蕾遲疑了幾秒,發出聲音,卻垂眸不敢看他。
「嗯?」炙熱的眼神緊盯著她。
「吃過早餐再走。」語畢,竟紅了芙頰。
他莞爾。唇畔勾起微小的弧度。
這種挽留人的方式,無異在對他說:留下來陪我。
羞澀的容顏,明明招供了心裡還愛著他,為何不斷地將他推離?他想不透其中的緣由。
「好。」 感激她,願意給機會。
她轉身出了房間。
以為她只是去廚房弄早餐,卻聽到鐵門開啓的響聲。
才剛回來,又出去?她都已經累了一整晚,怎麼忍心讓她再東奔西跑。
猶豫了幾秒,拎起她擱在沙發上的外套,追了出門。
因為孩子在家,本想給她送個外套便折返。誰知,電梯已經下樓。
於是,他沿著樓梯而下。
早晨,路上車輛不多,賀敬廷與她相隔一小段距離。見她正要過馬路,沒叫住她,怕她分心。
一部機車駛得又急又快,從轉彎的巷口衝出,由他的視線望去,一覽無遺。
這種速度,這個方向⋯⋯
驚覺下一秒會撞上她。
「欣蕾!」他大聲疾喝,雙腳如箭一般地飛射出。
「碰!」ㄧ聲。
程欣蕾還來不及回頭,當下已被賀敬廷抱進懷裡,滾了一圈。
騎士在千鈞一髮之際,果決地跳離。
無人駕馭的機車撞上賀敬廷,再以一百八十度滑行摔出,鏡子、燈罩和書籍摔落一地。
「啊!」目擊者尖叫,行人們圍觀。
穿著制服的肇事者,嚇得魂不附體,怔怔然地望著這一幕。
意外來得太快,程欣蕾未及反應,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地轉。之後,竟毫髮無傷。
她困惑地撥開包覆在身上的外套,從地上爬起。
有個人側躺在她身邊,緊閉雙睫,動也不動,臉部、手臂都是血。
好眼熟的外套⋯⋯
頃刻間,她的嘴唇發白,全身血液逆流,喉頭哽咽,發不出聲音。
為了救她,他以肉身擋鐵,保護她免於危厄。
「敬廷,敬廷,快醒醒!」程欣蕾恢復知覺的同時,聲音哽咽地跪在男人的身邊,不斷地搖晃著他的身體,一邊抖動著雙手尋找手機。
「小姐,我幫妳叫救護車了。妳不能這樣動他,萬一有骨折,傷勢會更嚴重。」圍觀的路人好心提醒她。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身上都是血,看不清傷口,更不知道傷得有多嚴重。
若是有個萬一⋯⋯她不敢再往下想。
騎士牽起機車靠到路旁,惴惴不安地走向傷者。
痛楚襲來⋯⋯
賀敬廷全身的骨頭,像是被拆開又重組,又痠又痛。
聽見程欣蕾的呼喚,他勉強睜開雙眸。眼前的女人,正強忍著即將潰堤的淚水。
「妳有沒有受傷?」努力伸掌,撫上程欣蕾的臉龐,身上傳導的痛覺令他眉頭緊擰。
咬著唇,搖了搖頭。
這個笨蛋,都傷成這樣了,還在顧慮她的安危,是故意讓她心疼的嗎?
「別擔心,我沒事。」他勉強擠出個笑。
「對不起,對不起。」肇事者是個高中生,闖了大禍,驚嚇過度,不知如何善後。
還好,傷者意識清醒。
救護人員將賀敬廷抬上擔架時,他在心底自嘲,一天內進出醫院兩次,該去廟裡拜拜了。
男學生很負責地上了救護車。
程欣蕾雖然擔心賀敬廷的傷勢,卻也掛慮洋洋無人照顧。於是,取出賀敬廷的手機,輸入自己的手機號碼。
「到醫院時,打電話給我。」 憂心忡忡地目送他上車。
事後,她去電郭品鈞,詳實描述事情的經過,並熬了一鍋粥,準備請假,帶著洋洋去醫院照顧賀敬廷。
「妳別去,等我半個鐘頭,我回家以後再說。」郭品鈞道。
「你不是還在T市?」她怪叫道。正常巡視分店需花掉兩個禮拜,這次他還說要更久,哪知他比正常時間早了兩天回來。
「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郭品鈞居然要她別去,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郭品鈞剛到家,程欣蕾的手機同時響起。
「是賀敬廷嗎?」郭品鈞問。
「嗯。」
「讓我聽。」郭品鈞強勢地接過電話。
「欣蕾,醫生現在送我去做腦部掃描,我很清醒,妳別擔心。」滿心期待前妻的關懷。
「賀敬廷,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未婚妻。不過,別自作多情,她不會去看你。」郭品鈞聲音冷冽。
「欣蕾呢?她在哪兒?」接電話的人,為何不是欣蕾接?
「她正在忙,沒空跟你說話。」郭品鈞當機立斷,關掉手機。
無預警地被掛電話,賀敬廷一顆心像洩了氣的皮球,瞬時破滅。
郭品鈞一抬眼,對上程欣蕾訝異的眼神,展顏一笑,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可惡極了。
「你為什麼自作主張?」程欣蕾不悅地質問郭品鈞。
「我只是替天行道。這種可惡的男人,早就該修理了。妳不是說,他的死活跟妳無關,緊張什麼?」
「可是,他是因為我⋯⋯」她急了。
「妳看清自己的心了嗎?別因為一時同情,做出不理智的決定。當初躲他,不就是怕自己受他的影響,再度被傷害?」
程欣蕾咬了咬唇,心中兩方拉扯。
「如果妳覺得自己夠愛他,可以不計前嫌,接納他曾經犯過的錯誤,那麼他現在受傷,是心靈最脆弱的時候,想要趁機復合,那就快去。」
「我⋯⋯」猶豫不決。
「提醒妳,他可是曾經傷害過妳的人喔。」再補賀敬廷一刀,加重他的病情。
郭品鈞說得沒錯,賀敬廷有不良記錄;再說,自己根本不確定,他回頭追她,存的是什麼心。
曾經被狠狠傷害過,心中的陰影很難抹滅,她怕重蹈覆轍。
除了賀敬廷,眼前這個男人,也是她矛盾掙扎的所在。就算能原諒前夫,她能昧著良心,棄郭品鈞而不顧嗎?
「放心,我代替妳去看他。」郭品鈞狀似好心地為她排除疑難。
「⋯⋯」程欣蕾欲言又止,思緒紊亂,不知從何說起。
醫院裡——
「右手臂上,除了有輕微的骨折外,傷口也比較深,需要多縫幾針,待會兒去辦個住院手續。」
醫生嘴裡說著,手上一點也不怠慢,俐落地進行傷口的清洗及縫合。接著護士進入診間,遞給醫生ㄧ份腦部檢查報告。
縫畢傷口,醫生拿起報告,仔細看完道:「目前看來,腦部並無明顯受傷的跡象,需要觀察二十四個小時,看看有沒有腦震盪,若是沒問題,那麼其他那些皮外傷,都好處理,不會有大礙。 」醫生對賀敬廷解釋著。
送醫的過程,肇事者一直跟在一旁。當護士將賀敬廷推進病房,男學生的母親也趕到醫院,了解狀況。
直到正午,郭品鈞出現。
一見到來人,學生的母親以為是家屬,劈頭就解釋:「真對不起,都是我兒子不好。幸好,醫生說沒什麼大礙,只要觀察是否有腦震盪。你放心,我們一定會負起責任,賠償醫療費用。」
「你們也待在這裡整個上午了,先回去吧。其他的事,等我出院了再談。」賀敬廷看了一眼郭品鈞,支開閒雜人等。
「也好⋯⋯那賀先生,我們保持聯絡。」婦人頷首,帶著兒子離去。
「你還好吧?」郭品鈞放下手中的一鍋熱粥,摸摸鼻樑,壞心地嘀咕道:「應該撞嚴重點兒。」
賀敬廷不語,臥在病床上,斜睨著情敵,臉上青青紫紫,一張俊顏襯得像墳墓裡爬出來的鬼魅。
好陰森呀!郭品鈞竊笑。
「這是我路上買的粥,要不要吃一些?」郭品鈞搬了張椅子,坐在一臉不爽的男人床邊,心頭有些暗喜,能惹這個男人變臉,蠻有成就感的。
「先放著。」賀敬廷面無表情。
「這可是我排了很長的隊才買到的哦,不吃你會後悔。」不懷好意的男人,不忘假慈悲。
「謝謝,我現在沒胃口。」等待的人沒來,心情鬱悶。
這時,醫生進入病房,遞給賀敬廷一袋資料:「賀先生,昨天你取樣的DNA報告,已經出來了。 你和毛髮的所有人,百分之九十九吻合,也就是說,你們有直接的血緣關係。」
這個消息,並不意外。親子鑑定,只是讓自己的推論成為事實。
賀敬廷抽出報告單看了看,轉給一臉得意的郭品鈞,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郭品鈞溜了一眼檢驗單,不慌不忙地將它倒回袋子裡,雙手交胸,身靠椅背,伸了個懶腰,悠然自若地睨著賀敬廷,彷彿看完了無關緊要的天氣報告。
「怎麼?不解釋一下嗎?」
「解釋什麼? 這不是很明顯嗎?欣蕾不想讓你知道,是怕你糾纏。至於我嘛,若不騙你孩子是我的,怎麼知道你要追回欣蕾,是不是因為孩子。如果你的愛不單純,就不配成為我的敵手。」
「如果欣蕾不愛我,我不會癡心妄想。我不希望,因為孩子的緣故,逼迫她不得不向我靠攏。我要的是她的真心,所以,孩子的身世,我不會揭穿。但是,也絕不會放棄。」
「很好啊,不如我們來打個賭,看欣蕾會選誰。」郭品鈞意態輕鬆地道。
「好,我跟。」陰鷙的瞳眸透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既然要正面迎敵,就不怕他來陰的。
郭品鈞離去後,賀敬廷喝了那鍋粥。
加了芹菜的魚片粥?他敢斷言,這鍋粥是欣蕾熬的。這是他的特殊喜好,一向只有家人知道。溫熱舒爽的口感,暖和了他清冷的心。
程欣蕾一心懸念著賀敬廷的傷勢,郭品鈞回去後,卻只說了一句「他死不了」,便什麼也不再多說,害她整日心神不寧。
今天是假日,他們帶孩子逛百貨公司。
中午在美食街吃飯,程欣蕾和洋洋分食一碗湯麵,心思不知不覺中又飄走。
賀敬廷的傷到底有多嚴重,不知道能不能自己進食?若受傷無法動彈,不就要餓上一整天?倘若沒有人照顧他,能自己上下床嗎?擔憂的神色悄然襲上眉梢。
「麵麵。」洋洋吃完半顆滷蛋,胖嘟嘟的小手指著碗裡的麵。
她撈了兩三下,沒成功。
「欣蕾,那是湯匙。妳還要拿著它舀多久的麵?」 郭品鈞終於看不下去地提醒她。
早上到現在,她魂不守舍太久了。還說不愛賀敬廷,騙誰?
驚覺自己的心不在焉,她感到抱歉。
「對⋯⋯對不起。」強迫自己收回心神。
「我來餵吧。」輕嘆一聲,將洋洋抱到身邊,「這麼想見他,就去呀。」表現得這麼明顯,真不給他面子。
「你⋯⋯覺得這樣妥當嗎?」程欣蕾猶豫不決。
「妳愛他嗎?」
「不,只是因為他救了我,道義上,我該去探望他。」她沒勇氣承認。
「既然那麼清楚自己的想法,那就去呀,有什麼好怕的?」
她矛盾掙扎了半天,終於開口道:「那⋯⋯我下午過去,洋洋你幫我照顧。」
「好,妳說什麼都好。現在可以專心吃頓飯了吧?」郭品鈞幽歎一聲。
程欣蕾帶著忐忑的心情來到醫院。
打開病房,自費的頭等病房裡,一室寧靜,賀敬廷正安詳地睡著。
程欣蕾輕聲進入,小心翼翼地插上鮮花,並取出專程為他準備的餐點。
病房裡一有動靜,賀敬廷立刻醒來。
看到程欣蕾,他喜出望外。單手撐床,坐起。
還以為她會狠下心,真的不來。
這幾天,他一直在思索,郭品鈞妻子的死亡和欣蕾的意外,正巧在同一天發生,難道跟欣蕾有關?她是因為一份責任,所以無法離開郭品鈞?這件事無法從情敵口中證實,只能自己找答案。
「看來,已經沒什麼大礙了。」賀敬廷起床的連貫動作,強而有力,讓程欣蕾寬心許多。
「欣蕾⋯⋯」能看到妳真好。
程欣蕾移開視線,不讓他深情的注視憾動她的心。
「別誤會,我對你沒有任何想法。你救了我,我理當探望你。」有禮貌地淺淺一笑。
「說話何必這麼傷人?」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她故意忽略對方的感受,自顧自地取出櫃子上的禮盒 ,打算削水果。
看得出來,程欣蕾想接近他,卻又刻意保持距離。親近的人,態度越是客氣,越令人難以忍受。有沒有方法可以突破這樣的僵局?
郭品鈞手臂一伸,下意識地阻止她蠻不在乎的動作,卻意外扯痛傷口。
「噢!」他低呼一聲。
「怎麼了?」程欣蕾反射性地接住他受傷的手臂,不讓他亂動。
左臂順勢將程欣蕾腰肢一攬,失去重心的女人,應聲倒入他懷中。
他如脫柙的野獸,乍然側身,單手壓制獵物,吻如狂雨,又猛又急。
他等這一刻,等了五年,感情早已凌駕理智,無法再按捺。管它多少是非恩怨,此時此刻,只想專心地擁吻她。
沒料到會被如此輕薄,程欣蕾想掙扎,又怕拉扯到他的傷口,不敢有大動作。
男人以為她欲拒還迎,便得寸進尺地將手探入她衣服底層,忘情地在她玲瓏有致的軀體間流連。
程欣蕾又羞又憤,忍無可忍。
「啪!」一巴掌揮向男人的臉龐,用力推開他。
「我好心來看你,你竟這樣羞辱我!」程欣蕾憤恨地瞪著他。
「羞辱妳?妳認為我在羞辱妳?」賀敬廷以為聽到了奇聞。
痛!傷口因動作過大,滲出鮮血。但皮肉的痛,哪及心痛的千分之一。
「 不經我的同意強吻我,還⋯⋯還⋯⋯」剛剛若非及時阻止,她恐怕被吃了,「這不是羞辱,是什麼?」
「在妳心中,我對你的感情,難道就只剩下這麼不堪的兩個字嗎?」
「我就是怕跟你牽扯不清,才一直不來看你。要我說幾次,我早就不愛你了,請你離我遠一點,別來擾亂我的生活。」
賀敬廷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程欣蕾說了這麼多次要他離開,恐怕是認真的。
「真的⋯⋯不能挽回了嗎?」抱著渺茫的希望,吶吶地吐出一個問句。
程欣蕾不語。
賀敬廷單掌捂著臉,第一次有了覺悟:他愛的人、他的孩子,都即將拱手讓人。他輸了,輸給郭品鈞。
「我⋯⋯還能為妳做些什麼?」賀敬廷痛苦地低喃。
程欣蕾的心不是鐵做的,怎會感受不到他的情意?
他跟沈艾琳之間怎麼了,她不清楚。但是,她很明白一點,她不能自私地只為自己著想。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為了他的傻氣,程欣蕾眼眶漸漸濡濕;鼻頭,微酸。撇過臉,不讓他看見心裡的掙扎。
「離開我的視線,永遠別再出現,我會感激你。」程欣蕾決絕地道。
「我懂了。」既然無法挽回,他只能選擇放手。如果郭品鈞能給欣蕾幸福,他願意祝福她。
離開醫院,程欣蕾難過了半天。
這樣糾糾纏纏要到幾時?也許徹底結束,才能有新的開始。如果不提愛情,郭品鈞的確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男人。就這麼辦吧!
她傳簡訊給郭品鈞:我答應你的求婚。
不到幾秒鐘,郭品鈞回傳:決定了,就不許後悔。
半個月後,他們在C市的五星級飯店舉辦婚禮。
兩人都是二度婚姻,所以只邀請至親好友觀禮,席開十桌。簡單,卻不失隆重。
當天,程欣蕾家人一早趕到C市,準備獻上祝福。
一群人擠在新娘休息室。
化妝師幫她整妝,大夥兒七嘴八舌,熱鬧滾滾。
洋洋西裝筆挺,乖乖地待在一旁等待。
妝畢,戴上頭紗。
「媽咪,妳好漂亮。」洋洋驚呼美麗的新娘子。
新娘子對洋洋會心一笑。
「洋洋也好帥。要當媽咪的花童,高不高興?」程子謙抱起外甥,摸摸他的頭。
「高興呀!」
這時,林嘉嘉進來,溜了一眼在場的每個人,似有忌憚地道:「我有點事想跟欣蕾說,能否請各位迴避一下?」
見她表情嚴肅,大家紛紛走出房外。
清空場子,林嘉嘉掩上門。
「怎麼了?」她的神秘兮兮,令程欣蕾不安。
「有件事,不曉得該不該說,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要告訴妳。」
程欣蕾緊張地等著她開口。
「賀敬廷今天舉家遷移美國,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他說這是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妳⋯⋯跟他有多熟?敬廷怎麼會告訴妳這些?」突來的消息,令她生疑。
「別懷疑,賀敬廷的事,我知道的遠比妳多,他為妳默默付出已經好幾年了。我買的那些作品,全是他收集的。妳的經紀人,妳的每一場展覽,都是賀敬廷在背後出錢出力投資的。郭品鈞從頭到尾都知道,卻隱瞞不說。這本是妳的感情問題,我不想介入。可是,幾天前郭品鈞來找我,威脅我把房子收回。我忍無可忍,才決定告訴妳。」林嘉嘉慷慨激昂地道。
「品鈞又怎麼會知道敬廷在背後幫我?」她在編故事嗎?賀敬廷會默默地對她付出五年的關注?這怎麼可能!
程欣蕾的情緒震盪,一時無法消化她的話。
「這還不簡單,妳的經紀人馬歇爾所安排的每個活動,都是透過郭品鈞翻譯。與他交涉這麼頻繁,難道不會知道馬歇爾背後的主人是誰?」林嘉嘉回答,「還有一件事,郭品鈞不小心透露,賀敬廷想在離開前見妳一面,郭品鈞找人毒打了他一頓。妳可千萬想清楚,別選錯人了。 」
「他現在在哪裡?」程欣蕾變了臉色。賀敬廷的傷才剛復原,哪堪受他一擊?
「應該已經到機場了。」
說話的同時,郭品鈞進入房間,見兩個女人神色有異,遂詢問,「發生什麼事了?」
「品鈞,你早就知道馬歇爾是賀敬廷的人嗎?」
郭品鈞一駭,沒接話。
他的神色已回答了問題。程欣蕾不敢相信,她最信任的男人,對她耍心機。
「你真的找人打賀敬廷嗎?」
「誰告訴妳的?」郭品鈞反問。
「虧我這麼信賴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程欣蕾難掩失望地丟下一句話,頭紗一脫,禮服也等不及換下,在眾人的目光下衝出重圍,攔了計程車,奔往機場。
在場的親朋好友,個個如墜五里霧中,摸不著頭緒 。只能從林嘉嘉的話中拼湊故事。
林嘉嘉對郭品鈞不屑地瞧了一眼,追了出去。
程子謙也抱著洋洋,跟隨在後,等著一探究竟。
機場裡,一個穿著新娘禮服的女人慌張地東奔西跑,尋找前往紐約市的飛機航班,由於穿著異常醒目,引來往來機場旅客的注意。
詢問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櫃檯,都沒有賀敬廷的名字。
人海茫茫,去哪兒找他?
她失去他了,失去他了嗎?永永遠遠⋯⋯
心慌、意亂、後悔、絕望,胸口因激動而起伏不已。
意識到一切已無法挽回,她頹然地蹲在地上,抱著頭,哽咽低泣。
「欣蕾,是妳嗎?」
熟悉的聲音由程欣蕾的頭頂落下,肩膀被某人拍了拍。
抬起淚濕的眸子,眼神陡然發亮。
他沒走!
「各位旅客,讓開一下。」熱心的林嘉嘉,借來一扇屏風,警示牌一放:清潔中,請勿進入。圍起狹小的空間,讓這對冤家獨處片刻。
「妳終於來了。」前妻的出現,賀敬廷雖然驚喜,卻擔心會不會只是曇花一現。
程欣蕾緩緩起身,打量著他。
他不是被毒打嗎?怎麼看起來毫髮無傷?
慌亂讓人失去判斷力。冷靜一想,依照郭品鈞行事謹慎的個性,怎麼可能不小心透露毒打賀敬廷一事。
他們根本是在試探她對賀敬廷有多在乎。
她居然傻傻地落入圈套。為了前夫,連婚禮都拋下,這會兒,恐怕已成了眾人的笑柄。
「你們⋯⋯聯合欺騙我?」意識到被愚弄,香腮漲紅,翻臉就要走人。
「欣蕾,我沒騙妳。」即時拉住她,「如果妳沒來,我就會走,永遠不再回來。我跟郭品鈞打了賭,不管你選擇誰,輸的那一方,自動退出。」
「是嗎?那麼你可以退出了。我們緣分已盡,我選擇郭品鈞。」
「不,既然妳都來了,沒道理讓我再放手,這輩子,我要定妳了。」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她轉身跨出一步。
「欣蕾,」賀敬廷由後方圈住她的腰際,「我愛妳。」
他說了什麼?一句話,三個字,竟然令她動容,卸下她所有的偽裝。
「我們都不年輕了,真的要再錯過對方嗎?」他幽然嘆息。
程欣蕾不語。
「媽咪!」洋洋奔至程欣蕾跟前,程子謙和林嘉嘉加入聲援行列。
「爸爸說這個要交給媽咪。」洋洋從衣袋裡取出一封信,「等媽咪去了機場才能給。」小孩重複郭品鈞的叮嚀。
程欣蕾連忙打開信件。
欣蕾:
當妳接到信時,我已經啟程度假去了,恕我無法親自祝福妳。
這個婚禮,是我送妳和賀敬廷的禮物,所有的賓客都在等你們,別誤了良辰吉日。
我妻兒的意外不是妳造成的,別再為了此事耿耿於懷。
若妳不愛我,卻留在我身邊,只會耽誤彼此的幸福。
我深知,我們兩人之中,必須有個人先放手,既然妳狠不下心,只好由我來做。
我們都是凡人,誰能無過?重要的是,能不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而幡然覺悟。賀敬廷早已知道孩子的身世,卻為了順從妳的心意不揭穿,這一點足以證明,他愛妳。
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吧!這樣,我才能無掛慮地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程欣蕾看完信後,其他人也各自輪流看了一次。
「他早就打算離開,才會提前巡視所有的分店,難怪那天他會心情不好。」程欣蕾失神地喃喃自語。
「原來,我誤會他了。」林嘉嘉吐了吐舌。
「欣蕾,有件事我必須澄清,沈艾琳的事是個誤會。我從來沒有背叛我們的婚姻。妳若願意聽,我可以慢慢解釋。」
程欣蕾不語,兀自陷入沈思。
「嫁給我。這一次,我會好好珍惜。」賀敬廷伸出手,等著她回應。
程欣蕾回神,看了看這一干人,再看看賀敬廷等待的大掌,凝眉、咬唇,依舊下不了決心。
眾人緊張、等待,為賀敬廷捏一把冷汗。
「妳在考慮什麼?快答應呀,萬一他真走了,永遠也別想見了。」林嘉嘉極力敲著邊鼓。
「郭品鈞頂著被人咒罵的臭名,用心良苦設了這個局,妳別辜負他的美意。婚禮快開始了,我們得趕快回去。」程子謙幫忙催促著。
不論這干人如何遊說,新娘子就是不為所動。
她還有什麼心結,為何遲遲不點頭?
「欣蕾⋯⋯」賀敬廷的額頭上開始滲出汗珠。
「我⋯⋯」艱困地吐出一個字。
「什麼問題,快說呀!」林嘉嘉急問。
「我⋯⋯不會講英文,不能去美國。」挫敗地垂下頭。
眾人霎時鬆了一口氣。
「傻瓜,沒有妳的地方,我哪兒也不去。只要妳願意陪著我,我可以留在在C市 ;何況,我的父母親年紀也大了,在這裡成立分公司,開闢亞太市場,也是個不錯的計畫。」
聽他這麼ㄧ說,程欣蕾滿意地笑了,將自己交到賀敬廷手上。
賀敬廷緊緊握住它。這一次,他會牢牢牽著這個女人一輩子。
*作者的話:這是最後一章,今天加更「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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