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下的生活
枫青雨逸
我天天倒在地下通道冰涼的地板上,看著一個個人模狗樣的東西在我眼前晃,有的盯上一眼看看,有的看一眼我的後腦殼,然後又瞎逛去了。我的後腦殼沒長眼,就像狗沒長犄角一樣,不過我知道這幫騷人的模樣。
我28歲,還是單身,從河北老家趕到北京,想賣掉我的歌詞,掙錢糊口。我從小舞文弄墨頗讀過一些古書,什么四大名著,什么四大譴責小說,什么三言二拍,幾才子書的全不在話下,西方的名著也看過不少,古今詩歌更鑽研了一些。我又粗通音律,彈得兩下吉他,街坊老康頭看我彈過,有時候見了我就說怎么不彈你那琵琶了。我心里笑,嘴上說懶得彈了,還不如去彈棉花呢。彈著吉他,看著歌譜,哼著歌,慢慢就寫了幾首歌詞,積少成多到如今也有了近百首了。聽一個去北京打工的哥們兒說北京是塊寶地,就是一條叭兒狗到了那兒也有了文化味。我嘲笑他說那叫起來不“汪汪”的了,全“文文”的了,哈哈。
笑歸笑,我心里卻拿了個譜,怎么著也要去北京混混,到那天子腳下蹦達蹦達。因此,我那天收拾收拾行李衣物,打個大包,坐14路來到鄰縣火車站,坐上那趟破破爛爛的火車就進京了。那輛火車說破爛毫不誇張,全是破木板釘的,擠滿了穿得不整不齊、一身土氣的農村人、窮民工、窮打工仔,車廂里有人大模大樣地抽煙,雜七雜八的包裹扔得哪兒都是。這老牛破車拉著我走了幾個小時到了北京,從北京站出來正好華燈初上,長安街的燈眨眼工夫全亮了,我眼睛直直地看著滿街燈火,呆了,心想:媽呀,這就是北京。
北京是像天堂一樣華貴,可我呢窮酸一個,力小不能扛包,膽小不能劫道,很快就衣食無著,從地下室搬到地下通道了。到了這里我才知道在地下室里聽些臭屁聲算不得什么。住進木樨地那間地下室的時候,我瞅哪里都不順眼,一個廣東口音的矮個兒搖頭晃腦,一副二流子樣,總嘮叨他那些傳銷經,說什么他學了N多種了,可一次也沒做過。河南的瘦子就說風頭不大好吧,電視上說是禁呢,矮個呸一聲說禁不了,瞎折騰一陣,就是鬧得凶。河南瘦子陰陽怪氣小聲說:狗咬狗一嘴毛。晚上看電視了,我更煩這廣東矮子,這家伙見了螢幕上靚妹就說這條正點,那條點正,跟我們說廣東那邊臨香港近的都把天線轉向那邊,收看那邊節目,有的台整天放三級,河南瘦子不陰不陽地問露點不,廣東矮子就唾沫四濺,眉飛色舞,繪聲繪色講起來了,種種不堪實難多述。
廣東矮子的吠叫天天如此,充斥了黃賭毒老三樣,河南瘦子講起他家鄉的事情來卻是酸甜苦辣。那里的人日子過得非常艱難,地少人多,縣里鄉里亂攤派亂收費卻非常厲害,敢不交,那好,來砸你的鍋,抄你的家,沒辦法,家家只好老子、兒子出去打工,女兒到外鄉做按摩、賣身。我心里想廣東矮子這樣沒心肝的家伙會聽到心里去,怪了,果然廣東矮子只對賣身、按摩感興趣,說什么按摩嘛也叫“馬殺雞”。河南瘦子啐了一口,悶頭去看電視了,這家伙還沒找到工作呢,一心想學泥水匠。我存在心里的話是老子可不和你們一樣,干什么傳銷、泥水匠下三濫的活兒,我要干只能干文藝,老子在老家也算小有名氣,寫的歌詞還上過縣報呢,到北京老子還干這個,一定要出人頭地!
高中畢業後我在縣里一家鞋廠干了九年,管文宣寫材料,混得很不錯的,常和廠長到外面吃吃喝喝。我們鞋廠一開始挺好的,出口皮鞋,牌子打得挺響亮。他媽的這兩年南方鞋廠玩得厲害,把我們廠頂了,今年一下子就倒閉了。老子只好來北京,灰頭土臉出來混唄。
從地下室搬出來,我就開始睡水泥管子,睡了一段時間,我看地下通道好。那里面更寬敞舒適,里面的老兄睡起來死狗一樣,根本不用踡腿縮腰的,從長計議後,我也搬進來了。
這個地下通道里常住的有三個人,原來一個擺象棋攤的搬到東城去了,這里就剩下我和二瞎哥、劉胖子三個了。劉胖子是倒騰盜版光碟的,成天神神秘秘的,有時候“騰騰騰”拎著個大提包跑回來,滿頭是汗,氣喘吁吁地說,嚇破膽了,城管的真不是人!二瞎哥幽幽地說,你呀,就是蠢,有我這能耐不干那個,整天像個毛賊似的,真沒勁!
二瞎哥會拉兩下二胡,以前天天拿個二胡戴個墨鏡在這地下通道里咿咿呀呀地拉,身邊放個破茶缸,等人施舍一二,後來可能是戰果不佳吧,他又想出了個餿主意,找來個胖女人做搭檔。
現在二瞎哥每天帶著胖乎乎的“二瞎嫂”,一人戴個墨鏡到王府井、西單賣唱,圍者眾多,紛紛解囊。一看差不多了,二瞎哥就領著“二瞎嫂”轉移陣地。這時候給過錢的小女孩們大呼上當,原來他們看得見,探路的手杖只不過是擺設,但是繁華的市場天天都人流如潮,天天都有人上當,二瞎哥的買賣天天做得下去。
那天一只野狗跑進地下通道來,委屈地哀叫著,真是條喪家之犬,我給它掰了塊饅頭吃了,狗兒邊吃邊沖我搖尾巴。劉胖子看了狗,眼睛發亮,腦袋動起了歪主意,我叫他省點腦筋,別打這條皮包骨頭的瘦狗的主意。劉胖子他齜牙笑了笑,又倒下了。這條狗在地下通道呆了兩天,自己跑丟了,劉胖子埋怨我個沒完。二瞎哥在地面上劈劈啪啪敲起了手杖,我知道他不嘴饞,想吃什么都能到嘴。我罵了劉胖子一句,他就閉上了嘴巴。
地下通道天天人流不息,老老少少,紅男綠女,什么人沒有,劉胖子專愛盯著長頭發漂亮姐,看完了,就跟我嘀咕是雞,品頭論足地說這個奶子如何,那個臉蛋怎樣。我啐他沒出息,他就說等老子發了,一定好好消受她們。我們最煩的就是那些西服革履的紳士,一個個挺胸疊肚,搖頭尾巴晃的,好像天底下人不知道他有個有錢的屌貨似的。這些有錢的家伙一過去。我們就啐個沒完、劉胖子說,這個小子一定是干雞頭的。二瞎哥搖搖頭說,不是雞頭,是鴨頭。劉胖子樂了,說,哼,伺候二奶的。
那天夜深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小子走下地下通道,一個閑得沒事的小混子在入口處拼命跺腳大喊:“搶劫了!搶劫了!!”那個西服革履的小子夾著褲襠大步邁得飛快,一臉驚慌,看來兜里真裝著“細貨”呢。劉胖子斜了他一眼,哼,看我做了他!說完,腦袋歪倒到另一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