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影子醫院
枫青雨逸
溜溜達達,我到了許久未去的東街街頭,發現一個小小的胡同裡人影晃動、人來人往,天色已晚,這裡怎麼忽然這麼熱鬧起來了?我走了過去。
這個小胡同曲曲彎彎,靠邊的房間在昏暗的燈光輝映下顯得影影綽綽,地面髒兮兮的,脫皮的牆壁讓人覺得心裡很有點不舒服。我跟在一個頭上蓬起紅毛的小子後面走著,他邁著的步子,一跳一跳的,像個袋鼠。
一個小小的院落木門邊豎了一個小小的木牌子:“影子醫院”,就再也沒有什麼別的標記了。這兒連一般必備的紅十字標記都沒有,而且還起了個這樣的怪名字。我逡巡著不敢進,那幾個行色匆匆的傢伙早溜進去了,紅毛小子也推開門跳了進去。
我正猶豫著是進去是離開,還是無聊地繼續等待。一個人打開門露出半張臉看了我一眼,說:“進來吧。”然後,他又虛掩上門走開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是個禿腦殼。
我跨進了門,發現那個小院子很冷清,除了幾株不知名的花草一無所有,進了院,我的影子一下子就摔在院子裡,瘦瘦的,像一根剝光了皮的棍子。有人咳嗽了一聲,噢,就是那個禿腦殼。禿腦殼眼睛不大,又窄又小,卻射著可怕的光,還一下一下眨動著,正盯我的影子!我嚇得一哆嗦,差點轉身就逃了。
禿腦殼微笑了一下,客氣地說:“先生,歡迎到影子醫院來,說吧,你想換什麼樣的影子?”
我感到十分驚奇,聲音顫抖地問道:“‘換影子’?怎麼個換法?”
“不明白,走吧,走吧,走!”禿腦殼粗聲惡氣地沖我擺了擺手。
我退到門口,轉身離開,門一下子關上了。
我走出小胡同,在外面街上又轉了一會,不知不覺又轉回來了,翹起腳向小院子裡張望。一個穿著紅色馬甲的女孩正好從屋子裡走出來,看到了我,她拉開院門,沖我招手說:“進來吧,換影子的。”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進了院子。女孩子也盯著我的影子看了幾眼。我心裡發毛,聳了聳肩。
女孩子笑了笑說:“換什麼樣的影子?”
我說:“換好一點的。”
“好一點的多了,跟我來吧。”
我跟她進了屋,屋子裡面空蕩蕩的,只是角落裡堆了各式各樣的燈具,有的還在閃爍著螢光。
禿腦殼看到又是我,瞪了女孩一眼,說:“怎麼讓他進來了?”
“換影子的,”女孩子淡淡地說,眉梢往上一挑。
“換影子就行,閒逛的我沒空搭理,”禿腦殼說著把頭扭到了一邊。
我悄悄地問女孩子:“影子怎麼個換法?”
“當然要做‘影子手術’嘍,我們這裡是影子醫院嘛,保證給你換上個稱心如意的影子,”女孩子的聲音嬌媚動聽。
我聽了心裡發麻,還要做手術呢,於是盯著女孩子不說話。
女孩子看出了我心裡的恐懼,微微笑了笑,說:“試一下嘛,這手術很流行的,比易容手術還普通,雖然費用高了些,你看,挺受歡迎!”
女孩子端了端穿著紅馬甲的肩膀,用手指了指門口。幾個喜形於色的男青年正從屋裡走出來,那樣子就像剛蛻了皮的蛇,青春恢復、精神煥發。
“他們剛換了影子,你看怎麼樣?”禿腦殼走出來,也對我說,他腦袋晃了晃,這回我發現真像是燈泡閃亮呢。
“好吧,讓我先看一下,是怎麼回事,”我有保留地說。
“請吧,”他一招手,我也就跟他進了門。
走進裡屋,我發現共擺了三張床,床上吊了三盞燈。這三盞燈都有好幾個燈泡,醫院手術室裡挺常見的。燈前立著三個鮮靈靚麗的紅唇少女,紅潤潤的唇膏在那三張如一個模子印出的俏臉上閃閃發光。三張高高的窄床上則躺了二男一女。
“是無影燈吧?”我指著吊在床上面的燈問。
禿腦殼搖搖頭,略顯神秘地一笑:“不是無影燈,是‘留影燈’。”
“‘留影燈’?”我有些吃驚。
“過來你看看,”禿腦殼又招呼我,我走過去,和他一起站在中間那個躺著個男青年的床前。禿腦殼讓燈前的紅唇少女退後一步,讓我占上那個位置。
“你從這兒來看,”禿腦殼指著燈上一個窄窄的孔。
這孔看來鑿得不同一般,我把眼睛湊過去,發現男青年被無影燈,不,照他說是“留影燈”照沒的影子又出來了,很淺又一層疊著一層。禿腦殼調了調燈的焦距和亮度,一邊問我看清楚了沒有。心裡一跳,我還真看清了,就趕緊告訴他。禿腦殼也就停了手。我的心跳個不住,這個一臉橫肉的男青年的影子竟是把閃亮的匕首!
禿腦殼讓我閃開,他仔細看了一眼,一揮手示意站在後面一個脖子上掛相機的小夥子過來。
這小夥子一直站在後邊暗的地方,我竟沒看到他。小夥子手腳麻利地把相機接在“留影燈”上,似乎有兩個彎鉤咬合住了“留影燈”相應的兩個凹槽,而鏡頭正對著那個窄孔,“哢”一聲一張快像照好了。
禿腦殼示意那個凶巴巴的男青年坐起來。那小夥子利索地取出相片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匕首?!老子倒愛玩這個,”男青年略有點驚異。
禿腦殼溫和地說:“先生,你這是典型的‘凶影’,於人不利,我建議你換一下。”
男青年眼珠轉了一下,說:“我先看看他們都是什麼影。”
“這沒問題,”禿腦殼點了下頭,然後用手一指那張床,示意我上去。
我緊張地等待自己的影子現出原形、露出本相。“那會是什麼?”我心裡想,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哈哈,這是什麼呀?烏七八糟的。”
我心裡一驚,是那個男青年粗聲大氣的聲音。照片拿到我手邊,我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團雲霧。
“小夥子,”禿腦殼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別奇怪,你這樣的影子多得是,典型的‘糊塗影’或是說‘霧影’,換一下吧,糊裡糊塗、庸庸碌碌一輩子能成什麼氣候。”
我和那個面目兇惡的男青年持同樣觀望態度,禿腦殼就帶我們倆再去看另兩個——另外那一男一女影子的原形本相。看了自己的影子,我真是大惑不解了,比剛來更糊塗了。
透過“留影燈”上那個窄孔,我看到床上那個自負的小夥子的影子,卻是一根短杖,好奇怪的一根短杖,上面牢牢握著一個好大好大的拳頭,拳頭上骨骼、筋脈全突出來,清晰可見。
禿腦殼讓小夥子坐起來,遞給他照片,重重哼一聲:“嗯,小夥子,你這可是‘至尊富貴影’,榮華富貴盡抓掌底,是上上的好影啊。”
自負的小夥子略瞅了兩眼照片,問:“那就不用換了吧?”
“不用,不用,”禿腦殼連連擺手,“你只須交點留影費就行了,388元。”
自負的小夥子二話沒說,從上衣口袋點出幾張大鈔遞給禿腦殼,“這‘留影燈’還真神,本來我也沒想換影子,來檢驗檢驗倒是真的。”
說完,自負的小夥子昂首闊步走了,心裡亮堂堂的。
那個女青年的影子原形是一條金光閃閃的金項鍊,繞結在一起就像條金蛇一般。禿腦殼讓她自己斟酌是換還是不換,說這樣的“金影”也很常見,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