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影子庫
枫青雨逸
凶巴巴的男青年和那個俗裡俗氣的女青年還在,他們還是為換不換影猶豫不定,看到我回來了,他們就問我去了哪裡。我編了個謊說拉肚子了,他們就問我打不打算換影,我說打不定主意。他們說他們也是打不定主意。
那個禿腦殼回屋了,他看我們幾個還是拿不定主意,盯了我幾眼就說,你們呀,你們,真是的,沒見過你們這樣的!
男青年狠瞪了他一眼說,我就不信換了影子,就能換了人,人有影子,狗有影子,人換了狗影子就成了狗了。
我心裡說。還真是這個理,粗人說話倒不粗,有人換了心臟,說是還保留了原來那人的習慣,心是有記憶的。那個騷人以前是個土匪,換了他的心就去放火殺人?那個騷人以前是個貪官,你也去腐敗,花天酒地?更有人換上了豬的心,就有了豬的習慣,豬的記憶,也去打滾拱糞,也去尋母豬名喚“花姑娘”的去?
我們三個人全瞅著禿腦殼,看他怎麼答。禿腦殼哼了一聲說,今天讓你們開開眼,看一眼我們的影子庫,全世界最大最好的影子庫,什麼影子都有,怕你們看傻了眼,看花了眼。
我們三個就一致說,好啊,我們這就去“影子庫”看看,看眼睛花不花。禿腦殼今天看來情緒不錯,破例答應了,還說馬上就去。
鑽過了月亮門洞,禿腦殼帶路走進了牆上鑿著五角星的巷道,我是輕車熟路,他們倆卻覺得很是希奇。禿腦殼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沖他笑了笑。
那個碉堡原來就是影子庫。女青年被狼狗嚇得尿了褲子,撒丫子就往回跑,男青年幾步搶過去,拽住了女青年的胳膊,生把她拉了回來。禿腦殼下令讓那幾個陰陽頭牽開狗,他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影子庫的門,沖我們一努嘴,我們跟進了門。
“影子庫”裡影影綽綽充滿了神秘,牆壁上亮閃閃的釘子上掛著一張張皮,像是皮影戲裡的影人兒,卻比影人兒大得多,隨著窗縫吹進來的風輕輕搖晃著。皮的影子也在晃,那樣子就像一隻只巨大的黑蝙蝠扒上了牆壁,忽閃忽閃翅膀正掌握平衡呢。
一位位名人的影人兒立在牆上依次排列,既有千年前的皇帝、皇後、高官、名將,也有現在的總統、總理、巨富、大款、明星、名模,一個個自然價格不菲,少則數千,多則數萬,囊中羞澀我自然不敢問津。正覺窘迫,忽見一個可憐巴巴的數目240元標在一個似乎也是名人的影人兒上。
“是不是少標了倆零,”我慌忙問禿腦殼。
男青年和女青年也湊過來看。
“沒錯,240元,”禿腦殼肯定地說,“就是這個價。”
“怎麼這麼低?”我滿腹疑問。
“他呀,是個大文豪,生前一貧如洗,死後才成名,雖說詩書畫印樣樣全精,才高八斗,可生前連混碗粥喝都困難,這還不讓人望而卻步,跌價貶值也沒法啊,”禿腦殼樣子看上去很懊喪。
我發現他影子的本相是一隻大筆,筆上蘸滿的竟是紅色的淚。
“這個怎麼才120元?太低了吧?”我指著一個沒耳朵的影人兒問。
“不低了,他是個倒楣的畫家,一輩子就賣出過一幅畫,一百多年後拍賣一幅都上幾千萬了,他生前讓人當精神病送精神病院裡去,最後自己開槍自殺的……”
我和男青年、女青年全咂舌頭說,“這麼倒楣呀。”
“要不怎麼說,沒個好影子一世窮,”禿腦殼搖頭晃腦使勁白活,“有個好影子輩輩富,不換影子能行嗎?”
“看來還真得換一個,”男青年點頭說,“影子不好,不定混到什麼份上,四方流浪,暴屍街頭,換了影子就像換了命。”
“我是得換,一定要一個大富大貴的,還要有魅力!”女青年說著激動起來。
“對呀,”禿腦殼更來勁了,“換影子就是換了命,命不好馬上可以換,要是認了賤命,一輩子甭想抬頭,一輩子含辛茹苦, 不認命,花點錢就可以換了,換了影子,也就換了命,換了命也就轉了運,現在你們明白了吧。”
我心裡想換命倒運那麼容易嗎?像我這樣糊裡糊塗更好,換了影子換了命,我還是我自己嗎?我不是我自己,好與壞與我自己又有什麼相干,不換就是不換。你換去吧,換成傾國傾城、禍國禍家那種,保證好,不就想著魅惑眾生嗎?
男青年和女青年流覽起牆上釘的影子,指手劃腳,挑剔個沒完。
禿腦殼一一指點著,得意地給他們講:“這是拿破崙的,這是華盛頓的,這是路易十五的,這是查理一世的……這張是埃及豔後克婁特巴特拉的。”
一個個影人兒栩栩如生,眉目傳神,連一縷鬍子、一絲頭髮都惟妙惟肖。“啪”一聲,凶巴巴的男青年拉亮了燈,這一下看得更清楚了,豔後克婁特巴特拉上身赤裸,腰肢擰動,半張的小嘴發出妖豔媚骨的一笑,暗影裡她的原形畢露:一條吐出紅紅舌芯的美女蛇。
“就要她,就要她,”畫眉塗唇的女青年拍手叫起來。
禿腦殼微微一笑,說:“那你先看看價錢,兩萬八,行不行一口價。”
“行,”女青年在挎著的迪奧包裡摸索起來,“壞了,才裝兩千多塊,卡裡也不過一萬塊,明天再來行嗎?”
“隨時恭候您來,小姐。”禿腦殼沖她一笑。
女青年在裡面轉了圈,戀戀不捨地走了,她的影子在門口一溜不見了,我懷疑她是否吃得消外面的狼狗,可是她真就沒再回來等著我們一起走。
兇橫的男青年也選中了一個,是拿破崙,戎裝在身,精神抖擻,手正按著劍柄,眼神威嚴,像是正怒視著剛剛攻下的莫斯科一般。我發現他影子的原形是一尊金色小炮,鑲金嵌銀、豪華無比,小炮兩隻精緻的小小輪子卻是血紅血紅的。影人兒的標籤上寫著一個數字:¥38800。
男青年開始清點自己帶來的一個大錢包裡的錢,一張張大額鈔票發出“哢哢”的響聲。禿腦殼貪婪地瞥了他一眼,就領我另去選。
“行了,行了,快給我換影子,”兇橫的男青年手裡掐著一大遝錢,一下子摘下拿破崙的影人兒,朝禿腦殼走過來。
“馬上換,馬上換,”禿腦殼眼角眉梢都染上喜氣,笑呵呵地說,轉身過來又逼我選,“你還選不,要不先去看他換影子。”
我點頭說好,然後我們就出了影子庫,經過狼狗、陰陽頭,走過鑿著五角星的巷道,看到了圓房子,再走過鑿著十字孔的巷道,我們就到了小院子。那個穿紅馬甲的女孩子又迎出來了,禿腦殼一努嘴,她過來親熱地拉著男青年的胳膊向裡走。
穿過擺滿燈具的屋子,我跟進去馬上要作手術的“手術室”。我為自己能大開眼界瞧一眼神秘至極的“影子手術”高興不已。
禿腦殼讓男青年一動不動站好,打開燈,瞄了一下他的影子,然後從一個鐵皮櫃裡取出一卷紙和一個小瓶子來。他把那卷紙鋪在地上正好接住了男青年的影子,接著把小瓶打開,把一些像膠水的東西灑在上面,紙上立刻冒起一股青煙,他把膠水狀東西在紙上抹勻,就垂手等在了旁邊。過一會兒,膠水似乎幹了,他把那卷紙迅速卷了起來,又塞回了那個櫃子。
奇跡發生了!我驚得目瞪口呆——男青年的影子不見了!
這回禿腦殼一按左牆上的一個白色按鈕,一個小鉤子從屋頂伸了下來,他把拿破崙影人兒迅速地掛在上面,又讓男青年站影人兒這面來,腳跟和影人兒的腳跟貼好。然後,禿腦殼慢慢走到右牆邊,撳下了一個紅色的按鈕,驟然屋內亮過一道利閃,那光芒簡直要刺瞎人的雙眼。等你的眼睛又掙開時,禿腦殼已經從小鉤子上摘下了影人兒,奇怪的是這影人兒沒有了影子,和剛才的男青年一樣,影人兒的影子卻生根一樣接在了男青年腳上。禿腦殼一擺手說“行了,”男青年茫茫然走了兩步,似乎那已經不是自己的腿,他伸了伸胳膊仿佛剛從天邊把它們收回來。
臉上消泯了些許凶頑,男青年走了,帶著一個新的影子。我知道那影子的原形是一尊金色的小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