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火中的影
枫青雨逸
我說,“我不想換,換湯不換藥的。”
禿腦殼盯了我一眼說,“這樣吧,我免費把你的糊塗影去掉,馬上就好。”
我說,“那就隨便吧,去也行,不去也行。”
禿腦殼壞笑了一聲,又從鐵皮櫃裡取出一卷紙和一個小瓶子來。他把那卷紙鋪在地上接住了我的影子,打開小瓶把一些膠水樣的東西灑在上面,紙上冒起一股青煙,他把膠水狀東西在紙上抹勻,點了只煙坐旁邊等著,不時吸上一口,眼睛奸猾地眯起來。一會兒工夫,膠水幹了,禿腦殼把那卷紙迅速卷了起來,啪一聲打著了打火機,點著了。我驚奇地看著我的影子在紙上掙扎、扭曲,也被火燒著了,它拼命踢腿伸臂,掙扎了一陣竟然從紙上掙脫了。紙很快就燃盡了,我的影子邊緣火苗騰騰,黑煙陣陣,在燃燒中痛苦地扭曲著,立在地上醉舞起來,飄飛起來,如同一隻燃燒的黑蝴蝶,垂死的撲火飛蛾。
我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影子慢慢萎縮,慢慢燒盡,最後化作一片地上的糊斑,什麼也沒有了。禿腦殼陰毒地笑了笑說,你走吧,這裡沒你什麼事了。
我站起來,踉蹌著走了幾步,我還不能習慣失去自己的影子呢。慢慢的,我離開了小院,走到了外面的街上。燈光下我沒了影子,心也像缺失了半個,我虛脫了一般緩慢地走,離開了這個古怪妖異的地方。
一隻老鼠悄悄跑過胡同,鬼頭鬼腦看我一眼,我跑上兩步,一腳踢去。老鼠沒踢到,早跑沒了影,我的一隻鞋卻踢掉了。我跑過去撿,手抓起鞋來,看到鞋的影子,一陣狂喜湧上我的心頭:鞋有影子,我是不是還有影子?那個禿腦殼玩的那一套是不是騙人的?他是不是一個沒什麼能水的禿頭騙子?
腳蹬進鞋裡,伸腿再看,我的心又沉了下去,完全沉了下去。鞋穿上我的腳又沒了影子。我是個笨蛋,傻瓜,我被人耍了騙了,被人一刀給閹割了。我狂怒地奔跑起來,歪歪扭扭跑出了這個胡同,最後一腳拌在街口馬路牙子上,栽倒在地上,手被一個一頭尖的石子硌破了,殷紅的血立時淌出來。我心裡罵自己,今天的事都是自找的,自找的,找倒楣去了,沒讓狼狗給撕了就好,就應該讓那幾個陰陽頭狠狠來幾電棍,倒楣催的,傻逼一個!
狠罵了自己一頓,我從地上爬起來,瘸腿走在街道上,真像一隻喪家的餓狗落水,又挨了臭揍,一瘸一拐回家吧,主人的大巴掌還懸在空中等著呢。
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冷森森的風吹得人心底發涼,一棵棵樹像一個個被定身法定住的人,落葉踏在腳下響得刺耳,天上的星星都好像移了位。我慢慢捱到了家——那個髒兮兮的地下通道。二瞎哥、劉胖子齁聲震天,像一對睡熟的肥豬,我用手使勁捅了他們每人一下,二瞎哥像個死屍一動沒動,劉胖子翻了個身,又打起鼾來。
我也倒了下去,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我的心像是分成了兩半,一半丟到爪哇國去了,又像是魂丟了,空空落落的。我恨透了那個禿腦殼,我要是能把他那個禿腦殼擰下來,一定找把錘子,砸西瓜一樣砸個稀巴爛,要不就掛到前門樓子示眾三天。折騰半天,心裡面把禿腦殼剮了不知多少遍,我總算睡著了。睡眠中,我惡夢連連:一會我找到了禿腦殼,禿腦殼見我就跑,我拼命去追,追到了影子庫,我飛起一腳,一條狼狗就上了碉堡,再飛起一腳,一個拿著電棍的陰陽頭就上了牆頭,眾狼狗、陰陽頭們一下子作鳥獸散了,我追禿腦殼追進了影子庫,禿腦殼被我一腳踩翻在地,嘴角鮮血迸流,我踩著他的胸膛,向他追索我失去的影子,禿腦殼苦苦哀求,說要給我換上最貴的一個,最好的一個,我不依不饒,一定要我自己的,他突然變了臉,說你還想要你的影子,不怕沒了命嗎,我正要發作,突然手上劇痛,一隻驢大的狼狗咬了我的手,向我猛撲過來,我沒命地逃起來,逃出了影子庫,逃進了巷道,禿腦殼在後面狂笑起來……一會我被一個陰陽頭用電棍逼著,來到了影子手術室,幾個穿著紅馬甲的女孩把我推到了一張窄窄的手術床上,一個女孩取來手術刀,再扭過頭來,卻變成了禿腦殼的臉,他獰笑著把手術刀插進了我的胸膛,說這回要給你換一顆最好的心,最黑的心,最紅的心,一顆閹豬的心,我號叫著,不要,不要,不要!禿腦殼接著說,換上了豬心,很快你就會有了豬的習慣,豬的記憶,你會到糞堆裡打滾,成天呼呼睡大覺,睡醒了就搖晃著尾巴,去找母豬名喚“花姑娘”的去,禿腦殼獰笑著把一顆拴在一根紅繩上還在跳動的豬心放在我眼前,豬心鐘擺樣晃呀晃呀,一滴滴血滴在我臉上……
後來,我又夢到了自己走狗屎運那一段。那時候,我玩起了一種叫“百鳥朝鳳”的賭機。“百鳥朝鳳”,就是發炮打鳥兒,有一段我玩得很是著迷,打機回來躺床上,眼前還是群鳥在飛呢。第一次,我上了300塊錢的分,趕上了好點兒,打中了一隻幾百倍的老鷹,後來又打中了兩隻鶴,反正翻了快20倍,退了5400塊。第二次用800塊起打,全賠進去了,前後取了三次錢,用3000塊打上去,退了5000塊下分,贏了2000。第三次,我打中了兩隻老鷹,還打中了一隻孔雀,贏了13000,卻沒有走,又玩,慢慢輸了回去,一直到輸光了,再上分,再輸光,連上幾次,跑到樓下取了幾次款,可是最後卻是血本無歸,一直打到後半夜,倒輸了10000!這樣幾次下來,輸了近3000塊。第四次,先小贏1000,結果卻輸了 5800,這樣四次下來總共輸了八千幾百塊。第五次,來了一次大贏,我從1600塊一直幹到26100塊下分,老鷹打中了6、7次,孔雀、白鶴、天鵝更是連續中了無數次,整個賭機全成我的了,只有我一個人贏,連續贏。第六次,3000幹到5000,贏2000,前面打進去一兩千,最後一個炸彈炸開了,掃來75萬分,以贏錢收場,這樣算來一共贏了有18000元。最後一次,我先是打中了一個35萬的盤,一隻白鶴,用3500磅,後來再打,不中了,我就減為1500磅,中了一個百鳥朝鳳,在火紅色的漩渦中,一隻只小鳥被捲入漩渦,成了我的囊中之物,然後再加磅到1900,中了一個200倍的孔雀,我馬上見好就收了,這一次盈利不大,一共1200塊,這樣,先後我贏了19200元,也就是近兩萬塊。
同時,我和一同打鳥的一個胖胖的姑娘好上了。遊戲廳裡不光有賭機,還有蒙人的賽車、射擊、投籃、卡拉OK幾種遊戲,而且大多免費。賽車給你投上100多個幣,誰先來就能免費玩。我有一次來了雅興,也是贏錢了,就在卡拉OK機上吼唱了起來。《彎彎的月亮》、《七子之歌》、《夢醒時分》、《小芳》、《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我一氣唱了一個半鐘頭才甘休。這個胖胖的姑娘全聽到了耳中,不知不覺愛上了我。說這幾種遊戲蒙人真是一點不假,這是掛羊頭賣狗肉,遊戲廳真正賺錢的是賭機。
胖姑娘小名叫小豆娘,也不知道怎麼起的這麼個名字(現實生活中,那個女孩叫飛飛,大夥叫她鳳飛飛,我私下叫過她一次小豆娘,她很不樂意,我就喜歡這樣叫她)。我記得她豐滿的身子很有女人味道,我擁著她軟綿綿的身體,很快就會勃發起來。我的手觸摸她豐挺的乳,又摩挲她肥厚結實的臀,她的心臟怦怦急跳,我一陣激吻,從面頰、紅唇到那一對紫葡萄,最後爬上去,兩個人融合在一起……事畢,多次高潮的小豆娘餘韻未歇地呻吟著,抱住我的腰,一陣狂吻,我臉上濕漉漉的,悠然醒來。
半夜裡我從惡夢、性夢中醒來,臉上粘粘的,糊了一片不知什麼東西,我先是想到了夢裡豬心上滴下的血,又想到小豆娘的濕吻,後來看到手掌上凝的都是血,這才知道夜裡手掌又破了,弄得滿臉血污。好吧,這就叫沒臉了,我丟了魂沒了臉,連鬼都不如了,鬼還有牛頭馬面呢。我的心又悶又疼,覺得真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