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陷在將塌的大廈裡
枫青雨逸
我在街道上一瘸一拐走著,我的瞳孔放大,迷茫地看著稀疏的燈光裡黑黢黢將傾的大廈高樓,它們支撐不住人們罪惡的歡騰,支撐不住即將塌陷的藍天,這是遲早的事情,我清楚。
想著想著,我面對著一棟高樓走去,我不想再躲避,它們就要塌了,我不用再躲避倒塌了的破磚爛瓦,我要踩著它們走過去,我在極度癲狂中勇敢地走向了高樓的牆壁。當然,我不會碰得頭破血流,我會用我的胸膛碰上去,它如果塌掉了,我就踩著它碩大的屍體走過去,如果我的胸膛觸上了銅牆鐵壁,我就等待著它倒塌,或者繞過它龐然大物的身體,罵它一句紙老虎。
我的胸膛觸上了高樓的牆壁,奇怪,那不是銅牆鐵壁,也不是倒塌後的空氣,我的感覺卻像是碰到了在海灘用手指捧起的流沙,濕漉漉的沙從指縫間漏過,落回去一拍就水汪汪的沙。我拖著拐了的腿向前擠,一下子被“流沙”陷進去了,我再向前,全身都埋進了“流沙”裡,我眼前昏暗什麼也看不見了。我再向前擠,就從“流沙”中掙出來了,我進入了一座高樓,進入了以前可望不可及的富麗堂皇的大樓內部。我在奢華寬敞的大廳裡遊蕩,大廳頂部的燈亮的不多,我想像著燈火輝煌時會是什麼樣,但我想像不出來。恐怕放著神燈的洞窟千萬隻燈全點亮也比不及吧。看著這豪華無比的大廳神馳目眩之餘,我又想像著神燈的精靈一夜之間怎麼建起了它,又會怎樣一夜之間讓這個地方變得空空蕩蕩。讓這些金碧輝煌牛叉閃閃的東西全都化作烏有吧,那樣我會額手相慶,滿嘴唾沫星子學放兩千八百鞭鞭炮。
遊蕩了一會,我發現旋轉門門口有個黑影,哈欠連天的,一定是保安,我趕緊輕手輕腳溜到一邊去,慢慢爬上了去二樓的樓梯。這樓梯真寬,不銹鋼扶手明光鋥亮。上到二樓,我踩到紅色的地毯上,心裡憋壞,我輕輕啐了一下口水。這比我在地下通道的“床鋪”可要高級多了,下次我就搬到這地方來,不像地下通道兩邊“開天窗”,風也灌雨也灌,讓人冷得打哆嗦,耗子滿地跑,人群來又去,讓人心慌敲小鼓。我扶著二樓的護欄往下看,那個保安又坐下了,點了棵煙,悠閒地吞雲吐霧,我放心地向樓道裡走去。
以前小的時候,我和幾個小夥伴偷偷溜進過一座樓,破破爛爛的危樓。那是“文革”裡幹校所在地,荒廢已久了。我和小夥伴們小心地繞過“屎地雷”,走上樓梯,看到四周牆壁上全用白粉筆胡亂寫著字。信筆的塗鴉很有趣,有罵某某某是狗的,有罵某某某是下部那個的,還有就是那兩個字明目張膽、張牙舞爪、歪歪扭扭寫在那兒,還有就是某某某來此一遊,下面還不忘了撒上一泡清尿,孫悟空在如來佛的五指尖上也幹過這麼一回的。牆壁上還有一幅粉筆畫,煞是好玩,那是一頭驢模樣的東西,卻長了一條長尾巴,後面注明了一行字——“知道嗎?這就是馬尾巴的功能。”馬尾巴的功能聽說是很多的,被許多學究研究爛了,所以現在開發出了新功能——裝在驢屁股上。
我和幾個小夥伴看了什麼都希奇,東瞅西看,爬到二樓卻不敢再上去了。聽人說這樓裡很危險的,於是,我們就在樓梯上上上下下“享受”起來,平地走慣了,爬樓梯是一種很好的享受呢。那時候,我們是連電梯這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帶電字的只有電燈(那是白熾燈)、電話(那是手搖電話)、手電筒、電池、電烙鐵,還有就是“電驢子”(其實就是些呼嘯而過的嘉陵摩托)。
我走向了電梯口,按下向上的箭頭,待電梯門開了,一步邁進去,又隨便按下13,電梯就暈暈乎乎升上去了,很快就到了13層。電梯門自動打開了,我走出去,拐個彎,就是一個個大辦公室,門口貼著“推銷人員謝絕入內”的紙。哼!老子不推銷什麼,能推銷的只剩下了一張人皮,尺寸短小,扯不了虎皮,也作不了大旗。一點影子原來或許可以推銷,卻被人一分不花割去了。
迷迷糊糊中,我又想到電子遊戲廳裡金鯊機閃了的情景,你只要押了金鯊,就會有幾十倍的收穫,回打回來再中了獅子、老鷹,又是12倍、24倍。我起初是贏錢的,贏來了美女賭徒“鳳飛飛”,小名“小豆娘”,還贏來了酒肉、名牌衣服,贏來了人們豔羨的目光,贏來了社會地位。可是好景不長,我輸成了賭狗、癩皮狗。金鯊在眼前跳動,派獎聲激動人心,我的眼睛發亮,我的手在發抖,我忘記不了那些激情時刻,忘不了美麗的“小豆娘”柔膩的身子,高挺的胸,粉嫩的臀,還有那甜美柔軟的舌。
胡思亂想一通,我溜達到了樓層的盡頭,不遠處兩座對稱的高樓上燈光閃亮,如同兩個彩色的時鐘,這彩色的滴答聲中誰知道有多少個屁年月被鳴放過去了?有多少個年月是香的呢?又有多少個年月是臭的呢?
彩色的時鐘裡不時星光跳躍,如同秒針在走,樓身上彩燈一會變為藍色,一會變為綠色。我被燈光吸引,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也一會藍,一會綠,波斯貓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