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哈哈鏡
枫青雨逸
逃離現場後,我徘徊在一個過街天橋上面,一會走到南頭,一會走到北頭。東方的天空現出了一貫的魚肚白,天漸漸亮了。清早的一切是寂靜的,靜得讓人感覺到那欲來的喧囂的蠢蠢欲動,星星慢慢在天際隱去,霞光在東方呼之欲出。
我望著一棵葉子快落盡的樹發呆,路燈下樹的影子曖昧不清,我又想到了我丟失了的影子,心裡一陣煩躁。這時候,我又想二瞎哥、劉胖子現在怎麼樣了?早打掃完了我那些燒掉的鋪蓋了吧?他們是不是還在罵我是瘋子呢?哼,我是瘋了,不過人瘋了總比狗瘋了強,亂咬一通人人都得狂犬病。我瘋了就是燒了我的鋪蓋,沒把你劉胖子、二瞎哥丟火裡燒了吧?你們這些人渣,就是燒了也沒人心疼!
罵劉胖子、二瞎哥是人渣,我的心一緊,他們是人渣,我又是什麼?我不和他們一樣嗎?我就是個人渣,人渣裡的人渣,失魂落魄丟了影子的人渣!越想越氣,我眼裡噙著淚,一跺腳跑下了過街天橋,狂奔到了街上。
狂奔的時候一個怪念頭湧上心頭,許許多多的洋鬼子們喜歡裸奔,說作最大的慶賀才裸奔。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裸奔,很有小時候在河邊游泳後上岸飛跑的感覺,飄忽又輕鬆,失掉影子跑起來原來是這個樣子,再發展下去我可以去跑馬拉松了,沒准還能破世界紀錄呢。
天體營是有裸奔比賽的,比賽的勝者可以得到天體營裡最美麗的少女的一吻。在這個世界上我是沒有什麼吻可得的,我是個流浪漢,無產無家,連鋪蓋卷都燒了,現在唯一可擺的pose就是一手拿一個破碗,低下頭去可憐巴巴地說:“可憐可憐我吧,老爺!可憐可憐我吧,太太!”於是乎一個個老爺、太太、少爺、少奶、二奶、三奶、四奶直至八奶走過我面前,丟了一個響亮的輕蔑的眼神,揚長而去。直到世界末日來臨的那一天,我的破碗裡只被人施捨了一個5分的硬幣,那是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給我的。我的破碗裡那一聲脆響的餘音繞梁三日而不絕,響亮到我餓死後的第八個早晨,是呀,一星期都過去了,上帝在前六天裡創造了世界,連第七天休息日都歇過了。
撲通一聲,我栽到了一條河裡。河的兩岸柔柳成行,柳枝披下,燈火通明的樓房、路燈映照水中,流光溢彩,美麗非凡。我用狗刨式遊到岸邊,發現自己是從一座橋上栽下去的,奇思怪想中我把那座橋當作了浴池沿了。幾聲怪笑在對岸響起,幾個金髮男女笑指著我,媽媽的,原來他們就是羅馬大澡堂子裡的狗男女們,什麼時候穿上衣服了,媽媽的!
衣服濕漉漉貼在身上,真讓人難以受用。我的鞋子甩掉了一隻,另一隻灌了滿滿一鞋的水。我氣忿地甩掉另一隻鞋子,又扒掉了襪子,光著腳丫子扒著石頭護堤爬上河岸,不顧腳上的雞眼鑽心地疼,我沖著對岸的洋人男女大吐口水,又飛起了一腳,我的身子卻飛起來了,一下子摔在了岸邊,丟掉影子後,我輕了許多呢。等我再一次爬起來的時候,外國毛子們無影無蹤了。
我望著河水裡對岸柳樹的倒影,隨風披拂的柳枝在水面上輕輕搖擺。忽然間,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一張扭曲的模糊的臉,長長的頭髮貼在臉上,濕溻溻的衣服糊在身上,看著看著,我感慨萬千:自己就是這樣一個灰頭土臉、跣足不光腚的人,今生就如此下去了嗎?窮得光剩了蝨子不說,還丟了影子,沒了魂,我是個什麼人?孤魂野鬼還能隨風飄飄搖搖,一會升天一會入地,蹲在墳圈子裡唬人呢,不愁吃喝,不愁將來,太逍遙了。可憐啊,我的今生!
一本叫《來生鏡》的書裡講,有個人在古墓裡挖到一面神奇的鏡子,這面鏡子照不見自己卻能照見來生。消息傳開後,人們紛紛趕來,乞丐照出了富翁,妓女照出了公主,還有一些人結局悲慘,他們或為豬狗,或為蛆蟲,有一個甚至變成了一個茄子。這些結局悲慘的人裡有不少是有錢的財主,一下子從天堂掉到地獄裡去了,他們一定是要今世,不要來世的,來生最好沒有。一個賭徒的來生呢?一定還是一個賭徒,他們一樣沒有來生。
我認識的一個知名的賭友,名叫瀚洋,他在澳門輸倒,輸掉了幾千萬。我們在一家酒店聊天,賭友講到了以後的“上岸”(還完債務,過上正常生活),“上岸”後要在南方生活的城市的同名酒店再舉行一場婚禮,風風光光和不離不棄的“妻子”複合。以前,為了躲債,他們名義上分手了。賭友講到自己寫書的過程,說完後,垂下頭,用手擼了一下後腦勺,臉上那種無奈與壓抑令人心中一凜。後來,賭友搞了什麼三峽計畫、獵豹計畫,到澳門抱團賭博,全失敗了。實際上那就是“拉虎皮扯大旗”,自己未必投入多少,想要贏上一筆從中多分利,可惜上去就輸了,沒等幾個回合下來就歸零了。
後來,賭友搞電投(線上投注,從中分成),也沒太大起色,一方面是因為性格吧,很褊狹,沒有守住信譽關,另一方面就是濫賭,有了一點錢,就去澳門 賭,輸掉,往復迴圈。賭友是有了機會,就跑掉去大賭特賭。沒有機會還要創造機會,沒有錢,可以去騙簽,一次賭友拿上朋友的信用卡就去刷,刷了錢就跑步進澳門 賭場了。反正賭友是絕不戒賭,絕不服輸,絕對送錢給賭場。逆襲的公司泡湯了,吸引吧友來電投來匯兌的百度貼吧大吧給拿掉了,貼吧後來徹底關掉了。可是這位賭友不甘心,他還是要賭,要到世界各地大賭場去,去海上賭船,去越南峴港、下龍灣,去新加坡浪淘沙,去馬來西亞雲頂,去迪拜,去摩納哥,去拉斯維加斯,去收集世界各色的籌碼,認識那裡技巧高超的帥哥美女,回來記錄下來,成就“賭文化”。
現在,很多人啊,都是只有今世、沒有來世地狂歡著,噇酒暴食、左擁右抱,沒有信用,沒有廉恥,都像是一些有今沒明的賭徒。僅有的一些信奉佛呀主呀的人們,弄一些錢來捐給寺廟、教堂,希望這樣就能救贖自己的罪孽,來世能上天堂,來世能!
沒有錢花上一百萬去燒新年佛前的第一炷香,我的來生啊,恐怕比今生還要淒慘,大約要成了美女腳下被虐殺的那只貓,哼,美女踩動物,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哈哈。
一陣風吹來,河水中我的倒影扭曲得更厲害了,我想起小時候爬到一家百貨大樓最高一層照哈哈鏡的事來。在哈哈鏡前,一會我變得奇矮,肥胖得要命,一會極高,成了根竹竿,一會身子扭曲得嚇人。我和同去的小夥伴指點著對方,嘲弄、嬉笑個沒完。哈哈鏡裡的人是變形的人,是現實中的人被泥人張捏弄了,要你怎樣就怎樣。我和許許多多同樣的人是被捏弄了,捏弄得不成樣子。你可能就是捏弄人的人,不過你別高興得太早,命運也會捏弄你的—-他是個巨無霸的泥人張,呼風喚雨,能夠捏弄所有捏弄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