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哭泣的老槐樹
MR清茶
夜,依舊冰涼。
剛出了院子,藍嫣然便問善之,“你看出問題了么?”
善之略一沉吟,搖頭說到,“沒有。”
“那你是不相信我?”
藍嫣然問這句話時,心情很復雜,有失望,有氣憤,但更多的是委屈。
“你覺得我該相信你?”
善之轉過頭看着藍嫣然,眼神里的猜忌像烙鐵一樣燙人。
“且不說你的底細,為什么你會對老宅如此了解?還有,你為什么一個人來宅子,而且還故弄玄虛地裝成很了解我,可事實上,我根本不認識你。”
“我……”
藍嫣然很想告訴善之真相,但話到嘴邊卻無法說下去。秘密一旦說出口就會付出巨大的代價,所以,藍嫣然很辛苦,也很委屈。
“多說無益。我會向你證明我所說的沒有一句謊言。”
藍嫣然說完後就毅然轉身,消失在濃重的黑暗里。
看着藍嫣然離去,善之心里頗為不忍,讓一個女人孤身離開是件非常危險的事。但他還是跟隨理智走了,因為他找不出理由說服自己相信藍嫣然。
在回駐地的路上,善之回想與阿三接觸的一些細節。他發現阿三不但身手變的更加敏捷,而且連自小養成的夾煙習慣也變了。善之已經察覺到現在的阿三已經不是從前的阿三。可即便如此,善之也不會輕信冤魂上身這一說法。人總是會變,而且原因多種多樣,善之此時更相信阿三的變化是因兄長喪命的悲憤。
善之一路走,一路想着進入老宅後發發生的事情。先是狼群,然後是村長離奇失蹤,再然後是紅衣無頭女鬼,最後是‘亡靈祭壇’,人已經死了五個,但究其原因卻是沒有一點眉目。善之有些身心俱疲:莫非真是鬼怪作祟?如果不是,這些光怪陸離的事卻又如何解釋?
善之猛吸口冰涼的空氣,腦子清醒了些,心也靜了些。有些聲音,如果心不靜是聽不到的。現在,善之聽到了一個很古怪的聲音。
那是很低沉的哀嚎,像是垂死老人痛苦的呻吟。善之凝神一聽,聲音斷了。這是幻聽?絕不是,善之相信自己的聽覺。憑着感覺,善之尋到了一個名叫‘安槐院‘的小院子。
院子里沒有房舍,長滿了沒腰的雜草。一顆老槐樹屹立在院子的中央,龐大的枝干伸展如傘,幾乎蓋住了整個院子。無數的樹須從粗大的枝干垂下。微風吹來,樹須軟軟擺動,宛如無數風中飄動的招魂幡。
“噢……啊……”
聲音從槐樹上傳來,帶着痛苦!
“嗚……”
痛苦的呻吟轉變成了哭泣,但只片刻便又斷了。
善之站在院門,渾身的毛孔開始收縮。
民間傳說,樹越老就越妖,而整個宅子草木凋零,唯獨這顆老槐樹長得青翠茂盛,再加上那一陣子哭聲,善之腦海里登時冒出了兩個字:樹妖!
枯草刮着善之的手臂,像是草叢有無數雙手在偷偷地摸着善之。突然,善之腳下踩到一個圓圓的硬東西。善之撥開草叢一看,發現腳下是一堆骨頭。從骨頭的大小長短來看,這都是不滿十歲孩童的骸骨。
善之想起了臨行前老爺子所說的三十年前的殘案,心頭不禁駭然:是什么原因以致連這些無辜的孩子都不放過?直到此時此刻,他才下定決心要將所有的事情弄清楚。
老槐樹又發出聲音,還是跟以前的一樣。善之不再遲疑,幾個跨步就躍到樹底下。可是,聲音又消失了。善之從登山靴取出把尖刀,謹慎地繞着老槐樹轉了一圈。老槐樹的樹皮粗扎,樹干以上的枝葉繁密,完全看不清樹上有什么。
善之腦海突然冒出個連自己都心驚肉跳的想法:如果老槐樹真成了妖,一刀刺進樹干會是什么情形?想到就做,善之握緊刀把,用力一扎,整個刀刃全部刺進樹干。樹干中響起沉悶的呻吟,一股紅色的液體順着刀刃溢出,入鼻是淡淡的腥味,善之心頭一跳:這明明是人的鮮血!善之拔出尖刀,更奇怪的事情接踵而至。
老槐樹的樹皮在蠕動!善之用手一點,樹皮出現了一個窟窿,這一塊樹皮竟是用紙仿制的。善之疑惑地撕開整塊樹皮,眼前出現了一個剛好能容下一個人樹洞,洞里綁着一個鮮血淋漓的人。
“村長!”
看着鮮血從村長的傷口噴涌而出,善之的心情無比復雜,他丟下尖刀,將村長抱了出來。村長已經氣息游離,眼睛睜開一條縫兒,孱弱地呻吟了一聲。
“堅持住,村長!”
善之背起村長,拔腿朝駐地狂奔。
“郎中,准備救人!”
善之人未到聲先到。駐地的人大多都沒有睡覺,善之的一聲喊把所有人的神經都提了起來。郎中扶下村長,立刻開始救治。十多分鍾後,郎中無奈地搖了搖頭。
村長的喉結抽了下,強撐着睜開眼睛。他的身上全是傷痕,有些傷口已經化膿。他的手指輕輕在善之的手背上點了幾下,然後開始緩緩移動。善之意識到村長是要告訴他什么,於是就留神着村長手指的動作。村長寫了三個字,“小心止”,最後手猛地從善之的手心滑落。善之低着頭,緊緊地抓住村長的手,內疚像刀一樣剜着他的心。即使是被算計,但如果不是他那利索的一刀,村長就不會死!
老宅深處響起幾聲寥寥烏鴉叫,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關念洲隱約能猜到善之的心情,但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善之。梁思煌及王若思兩人摟在一起,只要他倆安好,別人怎樣都不重要。至於郭小明及剩下的三個獵戶則一臉茫然。
“村長是在哪里找着的?”
向來不起眼的步似君開口問到,善之如實告知整個過程。無論是做了什么錯事,善之都不會選擇逃避。
“善之兄弟,你不要太過自責,把村長困在槐樹洞里的人才是最愧鍋手,你只是無心之失。”
步似君嘆了口氣,他對善之錯手傷人似乎很是惋惜。
“無心之失?”
善之冷笑一聲,整個人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座凝固的雕像。
“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步似君又問。
“離開老宅吧,接連死了這么多人,可連人是怎么死的我們都弄不清楚。再待下去我怕……”
王若思縮進了梁思煌懷里。她的話把所有人的悲觀情緒都挑了起來。
“我贊同思思的意見,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郭小明憋了一晚上,終於說出了他最想說的一句話。得虧熊恨菊病了,否則她必是好一番嗤之以鼻。
“外面窺視的狼群有辦法解決嗎?”
步似君推了下眼鏡,不太確定地問善之。善之環視眾人,除了幾個不太確定之外,其余人都迫切的想離開老宅。
生命是什么?在普通人看來,生命大於一切。但在善之看來卻不一樣,他的生活里已經沒有愛情,沒有親情,沒有友情,只有某些他一直在堅持的信念——可以為之付出生命的信念。所以,善之有在困境中堅持的韌勁。已經有六個人死在老宅,不把事情弄清楚,善之是絕對不會離開,但他也絕不會強迫任何人留下來。無論是什么時候,他都尊重別人的選擇。
“會有別的辦法離開宅子的。”
說完,善之抱起呂教授的屍體走進了黑暗中。他現在只想將教授好好安葬。
關念洲看着善之落寞的背影,想起了冰庫時善之曾提及的往事,眼前的善之突然間化作了十多年前委屈離家出走的男孩。她稍一遲疑就追着善之的背影去了。
夜深霧重,鍾樓花園因為多了幾分濕氣,身置其中頓覺涼意襲人。
善之用小刀修了根尖木,一下一下地挖着土。
“你不該跟過來。”
善之語氣比氣溫還要冷。關念洲掬着一把土,愣住了。沒有想到善之這么冰冷,她心里好一陣委屈:你可知道跟着你,隊里的人怎么看我?
想要讀懂一個男人需要閱歷與了解,如果換作是藍嫣然就會是另一番心境。善之的心像刺蝟,與人太近就會傷到人。
善之依舊悶聲地刨着坑。當到一米深度時,他看到了一小片已經腐爛的衣角,同時還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善之起疑,再往深挖,一具駭骨便被刨了出來。
骸骨已經成了黑色,爬滿了白蟻。在骷髏頭邊上有一幅已經破爛的只剩骨架的黑色眼睛。善之記得這幅眼鏡的樣式。在那一幅老宅主人的油畫里,老宅主人帶的就是這樣的一幅眼鏡。
莫非這是老宅主人的骸骨?多年前的老宅到底經歷了什么變故,以至將主人的骸骨如此草率地掩埋?
善之仔細地看了遍骸骨,在左手食指上發現了一個形狀怪異的戒指。戒指應該由黃金鑄成,環上鑲嵌三塊綠色翡翠,頂端是塊碩大的四方金塊,金塊表面凸起一個“十”字花紋。
善之取下戒指端詳,越看越覺得這戒指像是把鑰匙。
“我在這里找點能退燒的草葯,你去找個大瓮來。既然打擾到了亡魂,就該把遺骸安置好。”
善之頓了下,關切地補了句,“你怕嗎?”
“不怕。”
關念洲甩頭就走了,她一來是逞強,二來是善之方才對她的冷漠。
“小心些。”
善之叮囑一句後自苦地笑了笑,然後開始尋找草葯。
老宅陰冷而且濕氣大,不適合草葯的生長。即使是費了好一會功夫,善之也只找到幾顆胡柴。不知不覺間,善之找到了一處花壇邊上。
花壇中清一色生長着一種尖葉的白色小花。細小的花朵白中帶藍,朵朵串聯,像是一串鈴鐺。
善之捂住鼻子,離開花壇。那花長的好看,也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鈴蘭!可是,花跟女人一樣,越好看就越能傷人。鈴蘭帶毒,能使人昏迷,嚴重的會產生幻覺甚至窒息而死。
昏迷,幻覺?善之想到了一些事情。當剛想離開花壇時,他發現花壇邊上的黃泥上一些凌亂的腳印,一種是平底的,還有一種是鋸齒狀的。這兩種鞋印善之都不陌生,前者是不歸村獵戶打獵時慣穿的鞋子,後者是專業的登山靴。而在所有進入老宅的人中,只有梁思煌穿了登山靴。
有些事情似乎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