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七章 圓頂帽
红恨黑
這不是阿往的腳步聲。
不是年輕人的腳步聲。
這也不是魔屍的腳步聲,魔屍走路沒有聲音。腳步聲還在靠近我。腳步聲很急很急。腳步聲離我們越來越近。
阿民若無其事地在抽煙。
抽煙。
阿民還是在若無其事地抽着煙,末了他把圓頂帽壓在頭上。
吐出一口煙。
幽暗之中,腳步聲中,看着抽煙的阿民,我想起了一個人,板寸頭。我突然想起了為什么,板寸頭的笑容會很讓我熟悉,因為板寸頭很像我的朋友,阿民。
同樣壓得很低的帽子。
同樣的板寸頭。
同樣的笑容。
腳步聲停止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女的。原來是小倩。她看見了我,興奮的告訴我她終於找到我了。
她的語氣很急,像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接着,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對我說出了那件事,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
在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我的心一直很不安。
她說,雲大師居然和土道人聯手,要將阿往和年輕人置於死地!現在阿往他們正處於劣勢。
我受到極大的震驚,二話沒說站起來,讓阿民跟我一起去救他們。
於是,我們在幽黑的洞穴中左突又竄。邊走小倩邊告訴我,對方那邊還剩六個人,引魂七煞死了四個。
但她來的時候,阿往和年輕人已經不行了。
她一直躲在暗處,才沒被發覺。小倩還說,她剛才在洞穴中,好像看見一群人,正往他們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那群人是誰。當我知道阿往和年輕人隨時會死,必須加快步伐,或許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我的身邊有阿民。
二十年了。不管是打架,還是拼命,不管是面對一個人,還是十個人,不管對方的拳頭有多硬,刀有多長,阿民都沒有輸過。
他沒有輸過。可能輸過一次,那就是輸給劈哥。盡管這樣,我也沒有看錯我的兄弟,在爭奪大星玉的這一段日子,他和阿往成了陰陽派的焦點。
那些人的目光,都在他和阿往身上。
至於劈哥。如果說在今後的日子里,阿民和阿往是我的左右手的話,劈哥就是我手上的刀。慶哥就是我的眼睛。
他們四個人,在今後我的組織中,令人聞風喪膽。
我們走着。
突然。
我。
看見了。
一個黑影。
黑影。
我看見了一個黑影。
幽黑中的。
漆黑的。
黑影。
漆黑的黑影。
是的。
那是。
瘦弱的黑影。
魔屍的黑影!
而且。
魔屍和我們。
同一個方向在走。
走向阿往他們!
還是這樣讓我震撼,盡管我的眼睛沒有撞見他的眼睛,他也沒有撞見我們。阿民很吃驚,他問我那是不是魔屍,我說是的。
他也很吃驚。
他說他能感覺到那股殺氣,從來沒有感到過的殺氣。
我們悄悄繞開了他,在四通八達的洞穴中。很奇怪,這次我們沒有鑽過那條瀑布,三門三鎖陣的中心。
而是直接從另一個不知名的入口進去的。這是一個細節。如果我能仔細想想這個細節,禿子可能就不會死。我的兄弟,禿子。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出了入口後,我們並沒有遇見阿往他們,地上只有四具屍體,我仔細查看這四具屍體。
腳下的水在流,流得很急。
屍體沒有一點外傷。面色慘白,很平靜。眼睛卻向外鼓出,這只是三具屍體。另外一具屍體,七竅流血。
那具屍體的手放在眼前遮擋,仿佛想擋住某一把刀,刺向他們刀。或者某張恐怖的臉。
總之,他的手都放在眼前遮擋。
這就是引魂七煞,陰陽派中的高手,在阿往和年輕人面前卻還是不過如此。而且,他們的身後還有雲大師,土道人。
阿往和那個年輕人究竟有多厲害,他們現在情況如何,他們去哪了。正當我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阿民蹲在地上,伸手翻開,其中一人的手掌。
翻開。
其中一人。
的手掌。
慢慢。
慢慢翻開。
手掌。
被翻開。
手掌。
手掌里。
手掌里射出針。
銀針。
銀針射向。
阿民。
的眼睛。
閃光。
銀針在閃光。
幽黑的洞穴,閃光的銀針。
手掌射出針之前。
阿民。
的。
另一只手。
抓到。另一具屍體。
擋。
了上去。
擋了上去。
還是這樣無與倫比的速度,這雙比直覺更快的手。
事實上。
銀針還沒有射出的時候,阿民就已經抓住另一具屍體。等到銀針射出的時候,那具屍體才擋了上去。
這是直覺,而阿民的手,能跟上他的直覺。
這樣的直覺,阿往和年輕人也有,板寸頭也有。不管他們是在和暴屍對抗,還是和魔屍對抗的時候,他們都憑借這樣一股直覺,脫險,然後對抗。
屍體沒有直覺。
我聞到了一陣花香,嬌艷,迷人。這種形容和那個年輕人的形容很相近,就像夜來香。
花香味是銀針射出後散發出來的。
我們站在流水旁,流水越流越急,不知過了多久,阿民說,“這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說實話,我好久都沒感到自己這么貼近死亡了。我有點興奮。”
我問小倩他們之中的人有女人嗎,小倩說沒有,不過這時。岩頂上傳來轟轟隆隆的聲音,在流水中傳來。
在幽黑的洞壁中。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們也不知道。轟隆隆的響動中,阿民的眉頭緊皺着。他向前走着,順着流水的方向。
在轟隆聲中,在幽暗的洞壁中。
阿民越走越快,阿民跑了起來,我們緊跟在他身後。跟在他身後。身後。跟在他身後的過程中,我看見了一具屍體,一具白骨。白骨外面搭着黑色的衣袍。
過後。
我。
的。
眼前。
是。
阿民。
阿民,身前。
是。
阿往!
阿往的旁邊是年輕人和一個陌生的女人,小麗。
溪水的另一邊,六個人。有兩個人是陰陽家的打扮,那應該就是水大師和雲大師。
阿往渾身是血,赤裸的胸膛,手臂,褲管,小腿,小腿纏裹的衣服,腳。一旁的琴箱也是血。
盡管他還穩穩站着,但我看見了阿往的眼睛。
混亂的眼睛,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阿往這樣的眼睛。好像神志不清。而阿往身旁的年輕人,也是混亂的眼睛。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們這樣的混亂的眼睛。
就像魂魄丟了一樣。
而那兩個老人中,其中一個老人的打扮和水大師極為相像。那就是雲大師,雲大師越在溪水上空。
他的手里拿着兩張長布,嘴里念着咒語,“凌空飛行,於空中翱翔,默念元神自在之力。空縛咒,疾!”
射出。
白布射出。
白布在空中射出。
纏裹。
纏裹住他們。
白布在空中飄盪,堅硬的飄盪。白布很長,很細。這條白布很讓我熟悉,像是纏裹魔屍的白布。
這樣的純潔與雪白,確是這樣的讓人窒息。恐怖。
如果這條白布能裹住魔屍,也就一定能裹住阿往他們。阿民和我距離那張白布都很遠,我仿佛看見阿往裹住白布,白布頓時血紅。
白布飄盪在空中,筆直地飄盪。白布仿佛不是一張布,而是一把刀。不管這把刀如何鋒利,都無法擦亮他們混亂的眼睛。
白布。
白布,裹住了。
一只手。
白布,另一張白布。
裹住。
另一只手。
這是一雙手。
阿民的手!干脆利落的手!阿民的手伸出去,那樣干脆利落!還是那樣無與倫比的速度,這雙比直覺更快的手!
在。
阿民。
距離雲大師。
很遠。
時。
阿民就射了出去。
比閃電。
閃電。
在我眼前。
幾乎。
可以說。
是。
一下子。
消失。
的。
然後出現。
在。
阿往和年輕人的。
身前。
擋住白布。
不過這一切並沒有結束,阿民正在和那兩條白布作斗爭,那兩條白布在阿民身前越纏越緊。
阿民不會一點陰陽術。
在這兩條白布面前,他只能被任由宰割。白布纏裹住阿民的手,手臂,腹部。纏裹住阿民的胸膛。
我站在距離他很近的地方,心墜入深淵。
白布還在纏裹,纏裹住阿民的腿,腳,向上纏繞。向上。我看見了阿民的嘴角,笑着的嘴角。
接着是他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白布纏住阿民的嘴角,纏住他的眼睛。我的手伸上去,想要抓住白布的末端。卻沒能抓到。
阿民被裹住,一層層的線條。一層層的布。比岩石更堅硬的布。
我的心墜入深淵,不是因為即將迎接我的死亡,而是我的兩個兄弟。阿民和阿往。他們的眼睛。
我的眼睛在顫抖。憤怒的顫抖。我的,黑色的瞳孔,在白色的眼眶里打轉。
“自我完成,達致救護他人之力,自此修得解印之神通。默念元神自在之力。疾!”
手。
干淨修長的手。
阿往的手。
這雙手搭在白布上,頓時多出一個紅的手印,那是阿往的血。阿往在喘氣。他的氣很虛。語氣也很虛。
他是費盡全力才念出這具咒語的。
眼睛,他的眼睛看着白布,白布沒有動靜,沒有動靜。
“疾!”
念完這個字後,鮮紅的血,從阿往嘴角滲出。接着是噴出,我不知道他怎么回事,為什么念幾個字後會受這樣大的傷害。
一瞬間。
在一瞬間。
在一瞬間後,白布解開,白布慢慢解開,就像是散落。散落到地上,輕飄飄的像是羽毛。
阿往抓緊着阿民的肩膀。倒了下去。
在轟隆隆的洞壁中。
倒了。
下。
去。
阿民的眼前是六個人,雲大師,土道人他們。阿民的身後是阿往,年輕人,小麗。
沉默。
他們在沉默。
我也在沉默。我看見了。
一只手。
一只,戴着紅寶石戒指的手。紅寶石閃閃發光。
那只手上拿着一頂圓頂帽。
圓頂帽。
年輕人看着阿民。
沉默。
阿民接過圓頂帽,那頂板寸頭的圓頂帽。象征着力量與熱血的圓頂帽,還有樂觀與自信的圓頂帽。還有言出必行的圓頂帽。
帽子壓得很低。
遮住阿民的眼睛。
遮住。
眼睛。
“你不應該來的。不管你是誰。”
“可我已經來了。”
沉默。
阿民的手在衣兜里摸索着什么,過後他從衣兜里摸出一包萬寶路,被壓扁了的煙盒,被壓扁了的煙。
還有一根。
阿民把那根煙含着。
火苗。
打火機的火苗。
打火機的火苗燒着了他那根煙,同時也把他熱血的眼睛印得更紅,他的手在顫抖。不是發抖,是顫抖。
顫抖,我知道那是興奮的顫抖。以前在學校那段日子,在社會上那段日子,阿民,我,劈哥,慶哥。
每次我們與別人拼命的時候,他都會這樣點煙。顫抖着點煙。這種顫抖,是男人最原始的顫抖。對血的渴望。
對頭破血流的渴望。
但。
這種顫抖。
現在包含的更多是感情。對自己心愛的人的感情。鄧蘭。他有着和我相同的目的。
拿到大星玉。
再看一看她的眼睛。
看一看。
她輕柔的手。
所以盡管他知道這是假的,他也願意試一試。豁出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性命試一試。
這就是男人。
阿民的煙頭熄滅,他向前走出了一步。我站在他旁邊,用剩余的完整的一只手拍了拍他。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倆在一起這么久了,每次都是一起和別人拼命。這次也不能少了我。
他笑了笑。
這時,幽暗的洞穴中,轟隆隆的響聲更大了。轟隆隆的響動聲中,一群人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