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交談
豺狼耳语
“噢,是這樣的,我們幾個是外地來的,事先已經打聽過,知道您去過晨光中學,好像……好像還摔斷了腿?是嗎?”說着吳革瞄了一眼老伯的腿。
吳革發現老伯的腿並沒有摔斷,剛才走出來的時候也只是走着顛簸,卻也沒見老伯用拐杖,而且現在站在他面前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哦……這樣啊……對了,你們幾個要去晨光中學干什么?”老伯又問。
這時候,杜玉昕悄悄地走到吳革身旁,問:“你怎么知道這個老頭?還摔斷過腿?哪來的消息?”
“因為我以前去過晨光中學一次,也認識里面的學生,就在前幾天准備出發來這里的時候,就事先詢問了一位學生,他說前不久有一位姓張的老伯晚上在那間教室附近摔斷了腿,就告訴了我。”吳革轉過頭小聲地對杜玉昕說。
“哦……”杜玉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說完,吳革又看向老伯,一臉認真的對老伯說:“大伯,實話告訴你,我們這次來是因為晨光中學里的一間教室,聽說那間教室鬧鬼了。”吳革說。
“你們來,就是想去看看那間教室?”老伯又問。
“這個……”吳革猶豫了一會兒,看了看杜玉昕,然後准備開口對老伯說。
杜玉昕卻突然打斷了吳革,他走上前來說:“大伯,具體就不和你說了,簡單來說就是,這個家伙說他來過那間教室,還說鬧鬼,我不信,所以為了證明那間教室到底是不是真的鬧鬼,我們就一起來看看。”
“哈哈……你們年輕人還真是氣盛,就是愛面子。”老伯聽完,笑了笑。
“大伯,您沒事吧……”杜玉昕看了看老伯的腿,支支吾吾地說着。
“哦,我的確摔了一跤,不過腿沒事,後來有學生攙扶着送我去看醫生,可能其他學生看到了,誤以為摔斷腿了吧,只是扭傷。”
“那么就是說,您的確去過那間教室?”吳革問。
老伯收起笑容,定定地看着吳革和杜玉昕,然後慢慢地說:“進屋來說。”
杜玉昕和吳革很跟着老伯走進了瓦房里,站在門外馬小妹和周晴對望了一眼,然後也跟了進去。
屋子里的光線有點黑,四個人各自坐着小板凳圍在一張破舊的木桌子旁,中間坐着老伯。因為光線太暗,所以老伯在桌子中間點了一支蠟燭。
“張伯伯,你快說呀。”馬小妹望着老伯,顯得有些興奮。
“年輕人,你們想聽哪一種故事?”老伯突然帶着神秘的口氣說。
四個人面面相覷,都疑惑不解地望着老伯。
“故事?大伯,我們不是來聽故事的。”吳革說。
“咳咳……不過我這個老頭啊,有個怪癖,愛把事當故事講。”燭光下,老伯的深邃的眼眶下已經無法看清他的眼睛。
“講吧講吧,老伯快說。”馬小妹在一旁催促道,同時瞪了吳革一眼。
“你們剛才說的那間教室,沒什么東西,不過晨光中學那里有一塊菜地是我的,上次我去菜地的時候被一顆石頭絆倒,結果就摔了。”老伯說,語氣上隱約帶着笑意。
四個人沉默了片刻,然後才有一個人問了一句:“沒了?就這樣?”
“這是第一個故事,下面我來說第二個故事。”老伯又說,“在晨光中學我的確有一塊不大的菜地,那天我去菜地就出事了,不過不是被石頭絆倒的……我從頭說起,1988年的時候,晨光中學其實是一所公立學校,我記得那時候應該是普通中學吧,還沒有高中,在里面讀書的娃都是初中生,那個時候我在那個學校做宿舍管理員,剛開始還很好,學校考出去的重點生多,學校聲譽高,不過後來來了一個女學生,從此,整個學校就開始不安寧了。”
“怎么了?”馬小妹問。
老伯沉默了一會兒,在微弱的燭光里看到,他的喉嚨蠕動了一下,似乎在咽口水。
“那個女娃居然是日本人,當時誰也想不通一個日本人為什么回來這里讀初中,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進來的,當時也不知道上面有沒有政策規定,外籍學生入學有什么規定,我們幾個宿舍管理員都在私下議論,是不是校長那邊出了問題,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娃,那個女娃好像叫什么吉田美慧,人長得好,那個小臉蛋白里透紅,就是人整個看起來有些飄忽,太瘦了,雖然才十五歲不到的年紀,但是誰看到她都好像中邪了一樣,整個人都像喝醉一樣,被她迷倒,尤其是那娃的眼睛,那個眼神,根本不是她那個年紀應該有的,就連我這種老頭,當時也忍不住多看幾眼。”
“然後呢?”
“那個女娃來學校上學,會說中文,也聽得懂,小小年紀不知怎么的就當上了學生會主席,我當時雖然只是男宿舍的管理員,但是因為學生多,上下樓梯都聽到那些學生們在議論,聽說她初二就是學生會主席。”老伯說。
“學生會主席怎么了?我讀初中時,學生會主席還幫我跑腿過呢。”杜玉昕在一旁說。
“你們不知道啊,那個年代能上初中就已經很不錯了,因為文革時期遺留的陰影,學生會權威很好,不要看都是些十幾歲的哇,我們這些幾十歲的人都要給學生會的人臉色。”
“那是什么學生會?是紅衛兵吧?”周晴在一旁忍不住說。
老伯沒有理會周晴,接着說:“而那個日本女娃自從當上學生會主席後,整個學生會就變得異常奇怪,每一個學生會的人都變得很激進,每天都有學生被打的事情,都是學生會的人做的,學校的廣播不再播放以前的曲子,全都變成進行曲,搞得學校像一個要打仗的部隊一樣,學校里的氣氛很濃重,我這個老頭平時檢查宿舍時也要在那些娃去上課的時候才敢去,怕啊,只要被學生會的人逮到,先是被拉到操場開批斗大會,然後再拉到某個地方,也不知道干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那些普通的學生不知道反抗嗎。”馬小妹問。
“反抗?哎……那個時候也不知道那些娃是怕,還是腦子被洗了,接二連三地申請加入學生會,而那個主席——吉田美慧,也竟然大量招人,完全不要什么手續,這一點也不符合上面的規定,奇怪的是,那些加入學生會的哇,沒過幾個星期,一個個都像發瘋似的,一下課就到查宿舍,查教室,似乎在找什么目標,而且他們口中老是喊着‘權利意志,解救自我’的口號,也不知道是什么。”
“權利意志?”周晴帶着疑惑的口氣重復了一遍着四個字。
“嗯,你知道?”老伯轉過頭來望着周晴。
周晴眨了眨眼睛說:“權利意志不就是尼采的核心哲學觀念嗎?”
“尼采?”杜玉昕似乎起了興趣,瞪大眼睛望着周晴。
“嗯,尼采認為,人的本質就是權力意志,這是一種高級的生命意志,它不只是單純地求生存,而是渴望統治、渴望權力。人生的本質就在於不斷地表現自己、創造自己、擴張自己,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發揮自己的權力。正是這種權力意志派生並決定了人生命過程中所有的一切,從各種肉體活動到精神活動都是權力意志的表現。”周晴說。
馬小妹愣了愣,似乎不太理解,插嘴問:“這,這觀念是錯的吧?這個世界是物質世界,先有物質才有意識,這個觀點太主觀了吧?”
杜玉昕一聽,馬上反駁周晴:“什么主觀客觀的?別老是來政治課那一套,馬克思又不是神,他說的就一定是對的?”
“難道不是嗎?”馬小妹給了杜玉昕一個白眼。
“他說的並無道理,這個世界我們一直認為是物質化的,真實的,但是在尼采卻說,我們被蒙上了雙眼,這層布後面是巨大的謊言,他說,這個世界是虛無的,意志才是世界的核心。”周晴對馬小妹說。
“世界怎么可能是虛無的?我看你和杜玉昕一樣,也燒壞腦子了吧?周晴妹妹。”馬小妹絲毫也沒有猶豫,對周晴說。
“那么我問你,你做夢的時候知道自己在做夢嗎?不知道吧?那么你又怎么肯定我們現在不是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呢?這一切不是幻象呢?在現實里你會感到疼痛,在夢里你也能感到疼痛,而且是那么真切。”周晴認真地望着馬小妹。
老伯坐在幾個人中間,不說話,默默地聽着馬、周二人的對話。
“就算此刻是夢,那么這場夢的外面,它的外層不就是現實了嗎?”馬小妹反問。
“好吧,我先問你,你相信愛情嗎?”
“我相信。”
“就好像我問的這個問題,你相信愛情嗎?你回答了相信,說明你相信精神的存在,意志的存在,但是現實生活體驗告訴你,似乎每件事都是符合邏輯的,世界是物質的,馬克思哲學也告訴你是物質決定意識,不過尼采是認為意志才是世界的核心,世界是虛無的。那么你一定感到混亂了,我們從小到大都被無形中灌輸要相信物質,邏輯,可是這樣的話,你說你相信愛情一方面也就代表着你相信意志,那么,都說人要有信仰才能有方向,信仰就是要堅信,可是理性和感性只能二選一,並且忠於它,那么實踐表明,理性能帶給你風順,成功,但是你就像機器人,可是感性雖然讓你體驗到生活的快樂,意義,但是處處碰壁,因為不符合世界的規律。那么關鍵的問題來了,你是誰?你要從哪來?你的直覺感覺是否正確?這個世界是一場夢還是真實存在,‘我’的人生意義是什么?如果真的是物質世界,意志是由物質——無數個蛋白質,還有細胞構成,那么我們的喜、怒、哀、樂這些就只不過是這些蛋白質和一些激素以及少許嗎啡肽作用產生的,這樣就代表着愛情、親情、友情都只不過是虛無的東西,而此刻的‘我’也不過是無數的細胞,‘我’根本就不存在,也沒有存在的意義,那么我們活着有什么意義?聽起來很悲觀是嗎?這個時候尼采站出來了,他說這一切不過是一個看似近乎情理的天大的謊言,他說我們要感受肌膚的溫度,相信自己的觸覺,直觀感覺,相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相信意志是存在的前提。”周晴一口氣說完後,微微喘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