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二十二章
风声鹤唳
葉旋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他習慣性地看了眼放在床頭的鬧鍾,時間已經是早上八點了。
糟糕,快遲到了。
想法在葉旋腦中一閃而過,他急忙起身,跑到衛生間里,正准備刷牙的他在鏡子中看到滿臉胡須的自己突然笑了:自己好像是被停職了。
也就是說自己不用再去該死的警局了。
想到這里葉旋又重新躺回床上,他閉上眼睛卻怎么也睡不着了,那天和梁松導師方凱的談話還回盪在他的腦海里。
“為什么會說她三個‘身份證’,您的意思是她分裂出兩個不同的人格?”
“我想大概是這樣。”
“怎么會?”
“梁松向我提供了些關於林芳的信息,我也是簡簡單單地推測,今天和你見面也就主要是想從你這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從被梁松用催眠療法治療後,她開始變得更加不安,甚至發展到後來會夜晚跑出去,我也不知道她跑去哪里了,直到她在梁松被害的那天就徹底地消失了。”
“我想這大概是她症狀的一種表現。”
“而且她曾經在某個夜晚向我提起過,她害怕如果自己欺騙我我會怎樣對她。”
“這估計和我想的就不謀而合了,她似乎很明白自己的狀態,在潛意識里她知道自己可能存在的病症,但是不知道用什么合適的方式來表達出來。”
“這怎么說?”
“如果我假設她可能存在的三種狀態分別為x,y,z。一種正常的狀態為y,而x和z的狀態則是經過長時間的刺激而產生的狀態,如果是其中被臆想出來的狀態,估計她就是你經常面對的那個狀態。”
“精神分裂不是只有在某種特殊情境下被刺激才會出現嗎?”
“這也是當初梁松不解的地方,如果想到自己臆想出來的人格甚至取代了自己,就像是某些玄幻小說里描述的那樣,徹底換了一個人。”
方凱的話徹底顛覆了葉旋之前的想法,他不能相信之前和他相處這么長時間的林芳會是一個臆想出來的狀態,他僅僅是認為林芳只是簡單的失憶,並且會在特殊情況下會發生分裂,卻沒想到林芳的病情會如此復雜。
“如果照我的猜想,在林芳內心世界里本身弱小存在的人格經歷過更劇烈的內心沖擊之後,她會開始不由自主地相信強大人格給她帶來的強勢感。”
葉旋想到了林芳曾經是一個要強的人,如果是一個自身性格極其強勢卻又內心十分脆弱的人,本身矛盾加上不斷發生的事件沖擊,造成她現在的狀態是誰也無法預料到的。
如果我欺騙了你,你還會這樣對我嗎?
這是林芳曾經和他說過的一句話,葉旋至今還把那時的情景記得非常清楚。
無論是出租屋包租婆的被殺,甚至到如今梁松的被害,葉旋打心底還是不認為是林芳的過錯,如果有人告訴他林芳就是這兩樁案子的凶手,恐怕葉旋會毫不猶豫地指着他的鼻子告訴他,林芳不可能殺人,她是一個病人。
是啊,病人怎么可能會殺害救治她的醫生呢?
在梁松案子發生的一個月後,警局到底是沒有找到嫌疑人林芳的下落,葉旋恢復了職位,卻選擇了辭職。
葉旋迫於生計,選擇了在家開網店謀生。
葉旋開的網店專門賣書,他購買了大量林芳的書,甚至不惜從各處去收集,這似乎成了他的一種嗜好。
那個怯弱躲在角落里的女孩,似乎還藏在他心里的某個角落里。
五年。
一段足以可以讓人忘記曾經的時間。
這年冬天,葉旋迎來了他35歲的生日,他的生日是在一家拉面館里度過的。
而這家拉面館的位置曾經是林芳經常寫作咖啡館的舊址。
吃完拉面的葉旋回到自己的舊書店,現在的他開了一家舊書店,專門賣一些市場上比較短缺的書籍。
葉旋不喜歡看書,卻因為一個女人成了一個書店老板。
這個晚上,還沒到下雪的時候,不過風吹得還是很冷。
葉旋裹着羽絨服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街道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不過兩側的路燈還在亮着。
快走到街角一側書店的時候,葉旋注意到一個穿着粉色大衣的女人正在他的書店門前來回徘徊,像是在等什么人。
葉旋聾拉着腦袋,他沒有心情去關心這個女人張什么模樣,何況女人還帶着口罩。
葉旋打開書店的門,走了進去。
待在書店門旁的舊椅子上,葉旋像往常一樣清算着一天的賬目。
清算完賬目已經是晚上九點鍾了,葉旋要關上門回家了。
原來的那輛老摩托還在書店的門外停着。
就在葉旋關掉辦公桌上的電腦,站在書店門外的女人突然走了進來,她沒有摘掉口罩。
“老板,能給我找一本書嗎?”女人的聲音很有磁性,她的眼睛望着葉旋,目光里充斥些莫名的東西。
“店已經關門了,明天再來吧。”葉旋毫不領情。
“幫我找一本《囚禁的青春》。”
女人的話讓葉旋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定定地抬起頭來看着女人那張帶着口罩的臉,感覺很陌生,但是女人說出的書名卻很熟悉。
“這里沒有。”葉旋搖了搖頭。
“我找遍了好多地方都沒有找到這本書,這本書里有我的記憶。”女人平靜地說道。
“我這里沒有,沒有聽過這本書。”葉旋還是咬緊牙關,他剛才聽到女人這句話的時候心微微一動。
“上面有一幅插畫。關於兩個小女孩的。”
“你是誰?”葉旋停下了手中整理的動作。
“素昧平生。”女人說完這句話之後摘下了口罩,這張臉還是那么陌生。
“你不是她,不是素昧平生。”葉旋搖了搖頭,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盡管過了五年,他依然記得林芳的模樣。
“你當然認不出是我,改頭換面之後我也不認識自己了。五年的時間,記憶回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千瘡百孔。”女人凄然地笑了。
周一,無雲。
夜晚的我怎么知道外邊的天氣是什么樣子。
今天是我第一次寫日記,我蹲在病房的角落里看着病房的窗戶外,黑漆漆的夜色。
白天我在干什么,我一概不知。
我只有在夜晚才是醒着的,白天我都在睡覺,對,我都在睡覺。
我在病房里,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在病房里。
我得了什么病嗎?
白天,107號病房的病人又在虐待自己。
病人的主治醫師宋宇感到很頭疼,他也不明白這個病人處在什么狀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過這么古怪的病人,你完全分不清她何時處在正常的狀態。
白天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折磨自己。
就像是一個演員,她在盡情的分飾兩人,然後經過一段誰也聽不懂的對話,接着開始不停地折磨自己。
“你知道你最可笑的地方在哪里嗎?”她笑着說,帶着嘲弄的語氣。
隨後她蜷縮在角落里,不時地抬頭看着沒有人影的床邊。
“是你害怕黑暗,這很可怕嗎?有惡鬼嗎?”她又站起身來,走到床邊,整個人低下頭探到床下面。
不過十五分鍾,宋宇算好時間,就開始着手讓護士帶着鎮定劑打開病房,給她注射鎮定劑,那么她至少不會在折磨自己。
每天都在重復着相同的情形,宋宇覺得自己若不是定力好,有可能會被這個病人折磨瘋掉。
雖然耗掉了不少的鎮定劑,但宋宇很清楚這個病人的價值,委托給病人治療的先生很有錢,看樣子像是一個大公司的老板。
不過形象不怎么樣,佝僂着身子,戴着雙墨鏡。
印象中,宋宇只記得這個委托人只來過醫院一次,後來的幾次都是他秘書過來。
過來的目的很簡單,僅僅就是支付費用。
周二,不說天氣了。
我感到很疲倦,不是肚子餓,而是身體,我發現我頭上又流血了,白天有人打了我嗎?
我沒有記憶。
我是一個失去記憶的人,從來沒人告訴我我為什么會到這里來,待在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記得,我叫林芳。
我是一個小說家。
我寫過小說,對。
我寫過小說。
來醫院的第二天晚上,病人向值班的護士要了一個本子,並向護士詢問了時間,她沒有問具體的日期,只是問了星期幾,宋宇以為她要寫什么。
大概是寫日記吧。宋宇想到,他看着病人躺在病床上,剛剛被打了一劑鎮定劑,病人才肯安心入眠和吃飯。
宋宇沒有發現日記本,似乎被病人藏起來了。
關於這個病人,宋宇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宋宇曾經向這個病人的委托人詢問過這個問題,可是委托人什么都沒有告訴他,只是讓他觀察病人的病情,並幫忙治好她。
天知道該如何治療這個病人。宋宇苦笑。
下午,宋宇在觀察病人的時候,病人又在病房的角落里蜷縮着,不過這次待在角落里的時間有點長,後來病人像是注意到了他,眼神像是在央求他進來一趟。
宋宇讓護士打開病房的門。
“能幫我打個電話給葉旋嗎?”病人低聲地哀求。
“葉旋?”宋宇一時摸不着頭腦,他不知道葉旋是誰。
“我好想他。”
“他是你的愛人?”宋宇猜測道。
“不是,他只是對我很好。”
“不,你在說謊,他對你並不好,他抓住你,他要帶你見那個魔鬼。”病人突然跳了起來,她的聲音變得歇斯底里。
一旁的宋宇對於她的這種行為並不吃驚,因為他已經習慣了她的突然發作。
“來,告訴他,那個人是怎么對你的,他說會對你好,結果呢,結果他找來一個凶手,甚至要殺了你。”病人還在咆哮着。
“你這該死的家伙。”
宋宇看樣子病人似乎又要自虐了,他准備上前制止的時候病人卻停止了動作,她怔怔地看着宋宇,聲音變得很低:“如果你殺了人,你還會在這里待着嗎?”
“什么意思?”宋宇好奇地看了眼病人。
“就是這樣,拿着筆戳進他的喉嚨里,殺了他。”病人抓住宋宇的手,瞪大眼睛死死地望着他。
宋宇被病人的眼睛嚇了一跳。
107病房。
夜已經深了,一個穿着深黃色襯衫的男人佝僂着身子,他緩緩地摸着牆壁靠近了這個病房。
病房里的燈還在亮着,病人坐在床邊寫着什么,她像是沒有注意到病房外站着的這個男人。
男人用手輕輕地扣着病房的門,發出刺刺的響聲,不過終究沒有打開門。
男人佇立在病房門口很久都沒有離開,直到病人躺在病床上睡着。
男人才悄悄地離開。
白天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我看到了我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再朝着一個醫生咆哮。
醫生似乎習慣了我的行為,他沒有說什么,只是靜靜地聽着我講。
我感覺我成了一個孤獨的人,想不起來任何事情,想起來一些關於以前的細節就會頭疼。
前幾天我記起了我寫過幾本小說。
今天我記起了白天我的異常,可能就是我待在這間病房的原因。
在白天的夢中,我多次夢到一個男人,他坐在我的旁邊,我們似乎在喝咖啡。
我們在談論什么呢?
我離得很近也聽不清楚,聲音很飄渺,不過我想的是,白天的我應該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
今天是星期六,本來是周末,宋宇不用上班,卻在上午十點的時候接到醫院里的一個電話,告訴他107病房的病人病情發作了。
“為什么會在我的枕頭底下放這種東西?”病人見到宋宇的時候手里拿着一個筆記本。
宋宇發現病人的臉色很氣惱,他嘗試着安慰病人:“這是你晚上在寫的東西啊,你不記得了嗎?”
“這是我寫的?”病人打開筆記本,她看着上面的字跡,臉色變得更加憤怒了,她氣急敗壞地將筆記本扔在地上,她大叫道:“你簡直瘋了,這種東西怎么會是我寫的呢?你簡直瘋了。”
“ok,ok。這不是你寫的,這本該死的筆記本一定是別人拿過來的。”宋宇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本筆記本,他覺得這對於治療病人的病有一定的幫助。
這是宋宇第一次翻開107病房病人的筆記本,也是第一次看到里面的內容。
筆記本里面的內容告訴他,病人的名字叫林芳,病人曾經寫過小說。
病人似乎失去記憶了,她在自己的筆記本里一直在詢問着自己的過去,而對於白天發作的病,她則是認為自己睡着了,這又是一種奇詭的狀態。
宋宇一早第一次觀察到病人這種病情後就認定病人是一種精神分裂,卻沒有想到病人的病症卻不同於普通的精神分裂,看來更復雜。
宋宇決定找病人的委托人好好談談,因為從醫生的角度來說,他已經察覺到在病人的身上似乎發生了可怕的回憶,病人刻意忘記那些記憶就說明了這點,而是否是這些記憶刺激她產生這些另類的人格他也說不清楚。
所以,他需要見到病人的委托人,了解到關於病人更多的過去,才有可能幫助病人恢復原來的自己。
夜晚。
這里是醫院,所以格外安靜。
醫院的值班室里只有在夜晚值班的護士還在邊打着哈欠邊邊做筆錄。
107病房,病人在來回走動,她感覺很不安,像是丟了什么東西,她找遍了整個病房卻沒有發現。
“我的筆記本?”病人摸着腦袋,她懊惱地坐在床邊,似乎在尋找她的筆記本。
“我的筆記本怎么沒有了?”病人翻開枕頭,里面沒有,床上所有可能藏有筆記本的位置都被她找了一遍,結果都沒有發現。
“不可能,怎么會不見了呢?難道是我白天睡着的時候有人把我的筆記本拿走了?”病人望着病房外,神情顯得尤為焦急。
“該怎么辦?該怎么辦?”病人在病房里來回踱步,她想敲病房的門,她知道這里是病房,是病房肯定有醫生。
然而病人卻在敲門的時候停住了手,她不敢敲門,生怕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
“我的秘密是什么?”病人摸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望着白色的牆壁在努力着想。
“我的記憶,對,是我的記憶。我在我的筆記本里寫了我的過去,他們知道了一定會嘲笑我的,嘲笑我是一個小丑,害怕黑的小丑。”病人的臉因為說話的語氣變得有些扭曲了。
“不行,這樣我更要要回來了,我還沒記住我所有的記憶,我不能就這么放棄了。”病人顯得非常糾結,她的手再次放在了病房門上。
下一刻,她也不知道要不要敲。
沒有筆記本,病人就像失魂落魄一樣,怔怔地坐在床邊不知所措。
敲還是不敲,病人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
值班室內,值班護士迷迷糊糊中像是聽到了走道里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敲門的聲音斷斷續續,就像是從某個病房里傳出來的。
值班護士以為又是哪個病人發病了,臉色一白急忙跑出值班室,才發現敲門的聲音是從107病房里傳出來的。
等到護士到了107病房外,她打開病房門,發現病人俏生生地看着她,問了她句話:“我的筆記本呢?”
“你的筆記本?”護士想了想:“你的筆記本像是被宋大夫拿過去了,不過是你給他的啊。”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把我的筆記本給一個外人,你一定在瞎說,快,把我的筆記本還我,沒有筆記本我會瘋的。”病人看樣子像是一下子要崩潰了。
“好了,好了,別擔心。我拿一個新的筆記本給你。”護士想要暫且安定住病人。
病人沒有說話,她沒有拒絕護士的提議。
值班護士匆匆忙忙從值班室里拿出一個嶄新的筆記本,當值班護士把筆記本放在病人的手里,病人的臉色才稍微溫和了些。
這么晚了。
我才拿到我的新筆記本。
我不知道那個醫生為什么要拿我的筆記本。
我寫了這篇日記,關於我白天做的夢。
我雖然知道我已經失憶了,但是我還能夠清楚的記得白天的夢。
我一個人躺在一個睡椅上,看着一個人在跟我講話。
他的眼神里有驚訝。
接着我看到我把一根注射器插到了那個男人的腿上,我就直盯着他倒在地上,沒了知覺。
後來我把這個男人綁在椅子上,用桌子上的一只鋼筆插入了他的喉嚨里,我盯着血慢慢地從喉嚨里流了出來,我很恐懼地看着這一切卻什么都做不出。
最後這個男人怎么樣我也不知道了,因為這個夢已經結束了。
第二天早上宋宇到醫院的時候值班護士向他報告了昨天的情況,他點了點頭。
宋宇坐在辦公椅上,他的手里拿着病人的筆記本,他翻開了幾頁,根據昨天晚上的情況,他已經多多少少了解到病人現在的狀態。
病人處於一種三個狀態的游離,宋宇手掌抵着下巴仔細地思索着,他在旁邊的本子上撕了一張紙下來,在上面畫了三個圈。
兩個是白天的狀態,一個是夜晚的狀態。
到底哪個才是正常的狀態,哪個才是臆想出來的狀態。宋宇也在腦袋里思索着。
或許要找清楚病人真正的病因,還是需要和病人的委托人聯系一下,宋宇打定主意。
過了一個月。
等到病人委托人的秘書再次來醫院交費用的時候,宋宇讓秘書留了下來。
“能問個問題嗎?”
“可以。”
“可以讓病人的委托人和我見一面嗎?”
“這個,恐怕不好辦。”秘書顯得有些為難。
“如果不和委托人好好聊一次關於病人的事情,我感覺這對病人的治療會有所耽擱。”
“是這樣嗎?那我試着和先生聯系一下。”
“好的,希望你能盡早安排我和先生的見面,這樣對於病人的早日康復有一定的幫助。”宋宇送秘書出門的時候叮囑道。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的宋宇接到了病人委托人的電話。
不過是秘書的聲音。
“先生說可以,同意和你見面,向你問個時間。”
“那就這個周六吧,下午2點。”
“好的,下午兩點地點就在商貿街五樓的錦鱗茶餐廳。”
周六下午。
作為精神病醫生的宋宇還是第一次到商貿街去,畢竟他沒有逛街的習慣。
商貿街五樓的錦鱗茶餐廳,這是一家高級餐廳,宋宇還沒走到門口就已經知道了,因為在商貿街的廣告牌上顯眼位置就是它的廣告。
宋宇今天穿的是休閑西裝,雖然也較為正式,不過一進這茶餐廳他總是還感覺有些緊張。
在茶餐廳的靠窗位置,宋宇發現了病人的委托人,還是不例外的墨鏡。
“你好,我是病人的主治醫師,宋宇。”
“我認得你。”委托人的嗓音很醇厚,聽起來很舒服。
“不知您怎么稱呼?”
“我姓楚。”
“哦,是這樣。”就在宋宇急着想要談事情的時候,委托人卻打斷了他的話:“先喝茶。”
“我知道你要和我見的目的,秘書都告訴我了,你說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病人的過去,她好像失去記憶了,而且喜歡記錄。”宋宇喝了口茶,他注意到楚先生聽到他的話表情有些變化。
“她記錄了什么?”楚先生的表情也只是一閃而過。
“你看看吧。”宋宇從隨身的包里拿出那本筆記本。
楚先生接過筆記本翻了幾頁其中的內容,宋宇注意到他的表情沒有之前反應那么大。
“她記錄的事情我都知道。”楚先生的話讓宋宇感到很吃驚。
“這么說她的過去你完全了解嘍?”宋宇問了句。
“可以這么說。”
“那就好辦了,我需要知道她真正的過去,並不是為了喚醒她的記憶,更多的是為消除她精神世界潛在的臆想狀態。”宋宇慢條斯理地說道。
“能說的簡單一點嗎?”
“就是說我需要知道她發病的根源然後這樣可以制定相應的治療計劃,這樣我就可以對症下葯爭取病人的早日康復。”宋宇解釋道。
“哦,這樣啊。”楚先生點了點頭。
“你想我從哪里說起呢,她的過去有點長而且很復雜,或許就是她這悲慘的過去才會使她變成如今的樣子。”楚先生的語氣里充斥着些許的悲傷。
宋宇掏出一個本子,他需要記錄下重點,這樣好針對性的作出治療計劃。
“十年前,不對,准確地說應該是十一年前,她的父母因為村子里的糾葛而被殺,那晚凶手殺死她父親的整個過程都被她親眼目睹從此便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痕,之後她自力更生靠着一個好心人的資助完成了學業,之後成了一個小說家。”
宋宇聽到這里點點頭,他記得很清楚,病人在那本筆記本里記錄了曾經寫過小說的事實。
“她曾經寫過了三本小說可以說是小有名氣,不過後來的一樁謀殺案改變了她原本安穩的人生軌跡,她十年未見的閨蜜找到了她,而她沒有想到的是,之後幾月內她的閨蜜就傳來了噩耗。”
“被謀殺了?”宋宇很自然地聯系到了。
“對,而且不巧的是,她似乎查到了殺人凶手不過很可惜的是,她沒法將這個凶手抓到。”楚先生說到這里抿了口茶,咳嗽了一聲。
宋宇聽到這句話後喝茶的表情微微凝固,他沒有想到病人竟會有這樣的境遇。
“也就是說病人經歷過三次不同的謀殺案,而且被殺的都是她的親人。”宋宇仔細地分析道。
“何況她又是一個表面上極為自傲的一個人,她不喜歡在別人面前示弱,一個人孤獨生活讓她養成了強勢的一面,不過在一個人的時候卻還是難免的害怕黑暗。”
“後來呢?”
“後來她就失憶了,完整的忘記了所有的過去。”楚先生看了宋宇一眼,示意他已經講完了。
“於是您就把她送到這里來希望得到很好的治療。”宋宇接着說道。
“說實話,她之前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楚先生似乎不想隱瞞。
“你是說她有被治療過,也就是說她的病在失憶之前就可能存在了。”
“應該是這樣。”
“那么看來這種精神疾病是一個潛在的慢性過程,經過我的觀察,病人似乎有處在三種不同的狀態,一種為特別強勢的狀態,一種則為弱勢的狀態,而處於兩者之間的則是一種茫然失去記憶的狀態。”
“那么依據您的判斷,哪一個狀態才是她正常的狀態呢?”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應該是晚上的那個狀態。”
“怎么講?”
“晚上的狀態是茫然失去記憶的狀態,她一直在用筆記記錄着什么東西證明她有寫字的習慣,這和她之前喜歡寫小說從事的職業契合,而白天兩個狀態都過於極端,我想可能是心理創傷所分裂出的兩個人格。”
“那如果這樣,怎么進行治療?”
“我想先找晚上那個正常的病人聊一聊,然後恢復她正常的作息時間,也就是說擠壓那兩個病態所存在的時間,這樣更有利於恢復病人的狀態。”宋宇說完話又喝了一口茶,很快他發現茶杯里的茶已經空了。
旁邊楚先生的秘書見狀又給宋宇倒了一杯茶。
“不過,有一點我很擔心,也是需要避免的。”宋宇提醒道。
“哪方面?”
“就是關於病人的記憶,最好不要讓她回憶起有關過去的三個謀殺案,甚至可以就這樣讓她完全忘記那三個謀殺案,我想這樣可以對她造成更小的沖擊。”
楚先生聽了宋宇的話之後,低下頭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會他又抬起頭來問道:“過去的一切都要忘記嗎?”
“這倒也不一定,由她自己選擇性記憶,但是如果一旦治療成功的話,我希望你一定要注意保護好病人的記憶,千萬不能讓她觸景生情,這樣我想她也會選擇性記憶,對她來說是最好的。”
楚先生點點頭,他輕輕地抿了口茶,茶杯里的茶已經涼了,他還沒喝完。
喝完這杯茶之後,宋宇就告辭離開了,既然知道了所需的關於病人的過去,宋宇就決定開始對病人展開治療計劃。
深夜。
我再次醒來,這已經是第幾次醒來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只有在夜晚我才是最清醒的,我總會記起什么。
原來的筆記本那個大夫沒有還我,但是我不糾結了,因為我有新的筆記本了,我只需要用筆記本記錄我的記憶就可以了,我不想想一個瞎子一樣,每天醒來都會忘記自己叫什么,自己經歷過什么。
所以,我要把它記錄下來。
昨天晚上,我記得一個醫生來了,我不認識他,我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可是護士卻告訴我他就是我的醫生,他叫宋宇,他和我說話的時候總是面帶微笑。
昨天他和我說,希望能和我聊聊。
我問他聊什么,他說聊我的過去,聊關於我的事情。
我感覺很興奮,因為我不了解我的過去,而且我對於我的過去很好奇,所以我希望和他聊天,並且希望他能夠多告訴我一點關於我的過去。
現在是晚上十點鍾,他還沒有來。
也許他不會來了。
107病房。
宋宇忙着吃完宵夜才趕到這里,他看了眼手表,發現已經十點鍾了,他打了聲哈欠,晚上很晚睡覺的感覺讓宋宇感到真的很疲憊。
宋宇趕了一天的治療計劃,他羅列了一些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他需要掌握不同情況發生時針對的措施,保證萬無一失。
“哈,朋友,你還好嗎?”宋宇剛進去就很熱情地和病人打了聲招呼,他看見她坐在床邊寫着什么東西。
昨天宋宇就和病人互相稱了朋友,他沒有想到病人晚上的狀態會是這樣好的接觸,這倒節省了他不少的精力和時間。
“恩,我們聊些什么呢?聊聊你的過去吧,我們約定好的。”宋宇特地讓護士准備了兩杯茶端了過來。
“你說吧,我也不知道我的過去是什么樣子的,我似乎已經全部忘記了。”
“先聊你過去之前,我先問一句,你白天的時候沒有知覺嗎?”
“額,我感覺我白天都在睡覺,不過感覺即使是睡覺之後仍然會感覺很疲憊。”
“哦,是嗎。”宋宇想到了病人白天的狀態,他不理解的是病人竟然會對白天的病情沒有一絲察覺。
“不過,在很早的白天我夢見了白天有些不正常。”病人看樣子也很疲倦,她聾拉着腦袋,手指不停地來回搓着。
“哦,沒有。你白天很正常,這應該都是些夢。”宋宇笑着安慰病人,因為病人看起來有些擔心。
“真的嗎?可我感覺不是這樣。”病人感覺宋宇在欺騙她。
“我白天的時候就在你的身邊,怎么會不知道呢?”宋宇繼續撒謊打消病人的疑慮。
看着病人疲憊的神情,宋宇想到她也大概能感知到一點自己的不對勁了。
“那現在我們就開始聊聊你的過去吧。”宋宇笑着說。
筆記:
昨天晚上,醫生真的來了,他告訴我白天睡覺的事實,其實我有過擔心,因為在我的潛意識里,我總覺得我是一個病人,我的病會在白天發作。
不過醫生說的話多多少少打消了我的疑慮,我白天真的是在睡覺,或許。
接着,醫生和我聊了我的過去。
他講得很美好,這都有點和我想得有些出入。
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發了瘋的人才會住進醫院,而醫生的口中,我的過去是一個健康的人。
如我夢中所想,我是一個小說家,醫生告訴我,我寫過三本小說並且都出版了,而且他提到我甚至小有名氣,聽到這里我竟然有些莫名的欣喜。
也許是長時間的壓抑讓我有一次意外的驚喜吧。
醫生告訴我我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我的委托人就是我的親人,他們都在家里殷切地等我回去。
當我提到我夢里夢到過我殺死一個人的時候,醫生告訴我那都是夢,純粹臆想出來的夢,是制造出來的現實,根本不存在。
也許,真的是我想多了。
今晚我還是很期待和醫生的見面,他告訴我正能量,我希望我能早點離開這個病房。
107病房。
宋宇比昨天晚上早了一點,他八點鍾就到了這里,他發現病人已經開始在床邊來回踱步了,她好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到來。
依舊是兩杯茶,相同的話題。
“你今天感覺怎么樣?朋友。”宋宇沒有問病人的名字,他一直用朋友來稱呼病人以此來拉近彼此的關系。
“感覺還好,我很期待和你的見面,我想知道更多關於我的信息。”病人欣喜地看着宋宇。
“那今天你想知道什么,我們就來聊什么。”宋宇在引導着病人。
“我想想,大概我的家庭成員,我得了什么病?”病人表現得更為輕松了,她甚至主動拿起茶盤里的茶杯喝水。
“哦,這樣啊。你的家庭有你的父母,他們生活的很幸福,他們只有你一個孩子,所以他們很期望你能夠早日康復回家。至於你得了什么病,我可以告訴你,你得的是一種失憶症,也就是你的海馬體受傷了。”宋宇很欣喜地注意這病人的細微改變,這讓他覺得他的治療計劃是有效的。
“失憶症?是不是意味着我一旦回憶起我所有的一切,那么我就可以康復回家了?”病人帶着希冀的眼光問道。
“可以這么說,但必須要保證你能夠記住在你身上發生的一切,這樣我才能夠說你康復了。”宋宇嚴肅地回答道。
“這樣啊,我其實在努力了,你看,我在這個本子上記錄了我每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這樣我忘記的時候看到這個本子我就不會忘記了。”病人拿出床上的本子給宋宇。
宋宇發現病人似乎尤為急切地走出病房,大概是待得太悶了,所以希望能夠獲得自由。
“這樣只能簡單的輔助你記憶,而不能徹底的解決你失憶的問題,我來這里和你聊天其實第一個目的是想要讓你恢復記憶,第二個目的就是讓你調整作息時間。”宋宇搖了搖頭。
“調整作息時間?”病人不解地看了眼宋宇。
“你要記住一點,你應該是白天醒來,晚上睡覺。”
章節50
這個深夜,已經是我第五次見到宋宇先生了,我大概承認他為我的朋友,因為他讓我開朗不少,通過他的幫助,我似乎開始減少了因為失去記憶而產生的焦躁感。
宋宇先生認為我應該及時轉變作息時間,我理解他,因為他告訴我,正常人都是白天醒來晚上睡覺,而我則恰恰相反。
令我尤為高興的一點是,宋宇先生告訴我,如果我一直這樣堅持下去,很快我的病情就會得到控制,進而就會得到根治。
我很期待見我的父母,所以我在盡力配合宋宇先生的治療。
這些天來令宋宇很高興的是,107病房的病人已經開始恢復了健康狀態,她在和自己的交流過程中沒有以往的緊張和陌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松和親切,這在說明病人的病情在逐漸地轉好。
但依舊令宋宇擔心的是,如果某天會有熟悉的場景刺激到病人,會使自己苦心安排的治療計劃毀於一旦,他在竭力使病人安穩下來。
宋宇白天也在細心地觀察病人的情況,雖然病人白天表現出來的狀態和以往依舊沒有什么改變,仍然需要護士去用鎮定劑才能穩定住病人的情緒。宋宇並不緊張,畢竟病人夜晚的狀態正在逐漸地恢復,他很期待有一天這白天的狀態可以被取代,那也就說明病人已經取得了精神上的主導地位,對於她完整地恢復健康有很大的幫助。
筆記:
今晚的茶並不怎么好喝,有點苦。
不過見到宋宇先生我還是很高興的,畢竟我又可以了解到關於我的過去,一些我忘記掉的事情。
宋宇先生建議我可以嘗試着寫小說,說這有可能有利於我的記憶恢復。
我並不認為這一舉措有什么不妥,所以我采納了他的建議。
接着宋宇先生拿來一個筆記本,他告訴我每晚只能固定兩個小時寫作,不能太過長的時間會造成精神壓力。
可是我依舊會抽出時間寫我的筆記,因為我認為寫日記對我的記憶恢復有幫助,即使有一天我漏掉了我的一天記憶,只要我翻看我的筆記本,那么我的記憶就會再次恢復。
恩,這里想到我的小說,我該寫什么小說呢?
我詢問了宋宇先生的建議,他告訴我可以寫關於記憶美好的小說,我卻偏執地不這么認為,我潛意識里告訴我我要寫一本恐怖驚悚小說。
什么是恐怖驚悚?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沒有告訴宋宇先生我自己的想法,我承認在某些我不認同他的問題上我很敷衍。
白天宋宇注意到107病房的病人臉色顯得有些凝重,他觀察到病人待在角落里已經有一個上午了,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令他稍微放心的是,她沒有做出什么傷害自己的行為。
回到辦公室,宋宇拿出病人昨天寫的筆記,或許應該稱之為小說,他和病人約定好每個晚上只能寫兩個小時,寫完之後放在自己這里由自己代為保管,一開始他還有些猶豫病人是否肯放心把本子交給她,但是等病人寫完之後真正把本子交給他之後,他就放下心來。
至少病人開始信任他了。
宋宇並沒有翻看病人的小說,他告訴病人希望她能夠寫關於美好記憶的故事,他深知這樣對於促進她的病情恢復有很大的好處。
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年關。
宋宇這個夜晚依舊在和病人聊天,他們聊得很投機,甚至連病房的窗外在放煙花都忽略了。
等到一處隔着醫院不遠的小區里放了煙花,並且在那天空上炸響的時候,病人才抬起頭來望向窗外。
“今天感覺好隆重啊。”病人好奇地看着窗外的璀璨煙火。
“是啊,今天過年嗎。”
“是嗎。”
“過年就是一家人都聚在一起過的節日,等到你康復了,你就也可以像這樣和自己的父母一起過年。”
“真的嗎?”病人露出了小女孩才有的天真目光。
宋宇一直和病人聊到大概八點左右,這個時候,病房外傳來敲門聲。
宋宇起身去開門,發現是病人的委托人,楚先生。
楚先生拉着宋宇,示意他到病房外說話。
“我想今天晚上帶她出去一趟,吃頓飯。我不希望她大年三十的時候還一個人。”楚先生依舊戴着墨鏡,不過身上的衣服已經是過冬的大衣了。
“我有點擔心,因為病人的情緒雖然已經穩定下來了,但是不確定的因素依舊存在,病人白天依舊會發作,不過頻率沒有以前高了,但如果還有刺激的話,那么我所做的努力就都前功盡棄了。”
“放心,我不會讓她受到刺激的。”楚先生平靜地說道,他醇厚的嗓音總是給人一種信服感。
商貿街上的一處高級餐廳。
107病房的病人和楚先生坐在一個飯桌上,不過病人顯得很拘謹,她感覺對面的這個人很陌生,尤其是他帶着墨鏡。
宋宇先生告訴他,楚先生是她的親人,這才讓病人放心跟着楚先生出來,不過一路上她還是顯得很不安。
“你喜歡吃什么?”
病人搖搖頭沒有說話。
楚先生讓服務員上了一桌菜,他夾了很多菜到病人的碗里,卻發現病人沒有敢動,她仍舊是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多少吃點吧。”
“我的父母呢?”
“哦,他們有事,所以今天就沒來,我來就行了。”楚先生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帶着些哽咽。
“不行,我要見我的父母。”病人很堅持。
“那好,等我們吃完飯就帶你去。”楚先生說完之後就默默地低了頭。
“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嗎?”
“楚海斌。”
大年三十,凌晨十二點。
宋宇還在家里的客廳上看着春節聯歡晚會,這個時候他的手機突然作響,是醫院來的電話。
宋宇很無奈,不過也無所謂,畢竟他現在只是一個人住,過年和沒過年大都是一個意思。
“是宋醫生嗎?”
“怎么了,是病人出了什么事情嗎?”
“病人現在正在被送到市人民醫院搶救中,你去看看吧。”
聽到這話的時候,宋宇腦袋轟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