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二十四章
风声鹤唳
當再一次和醫生聊天的時候,林芳向醫生提出了疑問,她想知道醫生知道的關於自己的記憶。
“宋大夫,其實我想知道一些真實的東西。”
“什么真實的東西?”醫生看起來有些疑惑。
“你知道的關於我我不知道的。”
“有些事情你沒必要刻意去回憶。”林芳看到醫生終於有些妥協了,他像是知道了林芳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用心。
“我每天都能在腦海里看到一些灰暗的畫面,不過我看不清楚,只能記得只言片語,我想如果有你的幫助我會很快記起來全部的。”
醫生沉默不語。
林芳也沒有說話,她在等醫生給她答復。
“有一個人,或許知道你所有的過去。”醫生最終還是開口了。
“誰?”林芳感到欣喜不已。
“你的委托人,楚先生。”
“楚先生?楚海斌?”林芳聽完醫生的話之後,臉色微微一變。
今天冬至。
北方應該是吃餃子的季節,林芳走在孤獨的街上。
一個星期前她從精神病院出院了,經過醫院的全面檢查,她已經恢復正常了,不過醫生在她臨走的時候還是特意囑咐她不要過於封閉自己,需要與外界多進行溝通。
看着街上零星的燈光,林芳穿着一身加厚的羽絨服還是感覺有點冷,天空上並沒有飄着雪,都已經十二月份了,還是沒有下雪但是溫度卻已經明顯地降低了。
孤獨,就是一個人在自我的世界徘徊。林芳剛寫完小說,從租住的屋子里出來散心,這天她一個人所以覺得沒必要吃餃子,那應該是一家人干的事情,自從林芳恢復記憶以來,她就明白,自己在十幾年前就是一個孤家寡人了。
宋大夫在醫院里和林芳提到的那個委托人,林芳後來也沒有見到,不知什么原因,那個委托人沒有留下任何理由就離開了,他把林芳所有的住院費用全部付清了。
林芳想得起這個委托人的名字,楚海斌。
他殺了自己的閨蜜,林芳也記得很清楚,她還記得五年前那瓶安眠葯,而且林芳更清楚的是,楚海斌是閨蜜蘇艷的丈夫,可是她最不明白的是,楚海斌為什么要幫她?出於什么理由。
林芳也想找到他當面問清楚,可是即使從宋大夫那里要到了號碼,打過去對面也顯示是空號,這說明楚海斌是有意要避開她。
林芳腳步緩慢地走在街道上,聽着周遭蕭瑟的風聲,裹了裹脖子上的圍巾,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何去何從。
林芳當然回憶起了葉旋,她想回到原來的城市里找他,可覺得或許葉旋已經成家,如果這時候去找會顯得相當冒昧,兩人也會因此變得尷尬。
繞了兩條街,林芳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發現已經夜里八點了,該回去寫小說了,她靈感迸發的時間大多是在夜里,夜里思路特別清晰,她不希望錯過最佳的寫作時間。
快要走到租屋的時候,林芳在租屋門前注意到一個拄着拐棍的老人,因為距離有點遠,林芳沒有看清老人的模樣,等到臨近的時候,林芳才發現老人戴着一副墨鏡,身上穿着黃色厚夾克,老人的身體在風中顯得有些單薄。
林芳注意到老人是正對着自己的租屋的,這讓她以為老人是來找她的。
林芳上前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輕聲問道:“大爺,請問你找誰?”
幾分鍾過後,林芳才發現自己手指觸碰到老人的肩膀很僵硬,她嚇了一跳,老人卻兀自轉過身來,林芳看到了曾經一直浮現在腦海里的身影。
是那個她一直想找的委托人,楚海斌。
“楚海斌?”林芳驚訝地輕聲出口。
“你記起我來了。”楚海斌站在林芳的面前,因為佝僂着身子所以顯得很矮。
“我當然不會忘記你,你害死了我最好的閨蜜。”
“很多事情並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
“怎么不是,難道你想告訴我,那瓶丟在床底的安眠葯不是你扔的。”林芳冷笑。
“我沒有否認我的罪行,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的是,事實並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簡單。”楚海斌笑得很滄桑。
“別和我說你也有苦衷,你殺了人就應該去警察局自首。”
“孩子,你別這樣和我說話,如果你殺了人你會去自首嗎?”
“我當然會。”林芳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變得很小,她看到了楚海斌微微蹙眉的表情。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救我?”
“這個問題不需要理由,和你問我為什么要害死蘇艷一樣,都不需要理由。”楚海斌說話很頹廢。
“你告訴過醫生,你說你是我的親人?”林芳仔細地端詳着眼前的這個老人,並沒有在他滄桑的臉上看出什么熟悉的地方。
“十年了,人自然會變,尤其是仇恨。”楚海斌說話的時候咳嗽了兩聲,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你說的話我完全不明白,告訴我,你來這里想干什么?”林芳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海斌。
“我得病了,肝癌晚期。”楚海斌露出了慣有的平靜表情。
“告訴我這些有什么用?”林芳搖搖頭。
“我要死了,你知道嗎?”楚海斌動手想要摘下眼鏡,不過動作有些吃力。
“你告訴我是因為你害怕死亡嗎?”林芳露出了鄙夷的笑。
“我只是想在臨死前給你看看我真實的樣子。”楚海斌終於摘下了墨鏡,那張爬滿皺紋的老臉頓時展現在林芳的面前。
林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這個老人,這個人似乎變得讓她不認識了,楚海斌的整個眼睛都是發白的,看不出一點眼瞳的顏色。
“你失明了?”林芳有些難以置信。
“可以這么說,這雙眼睛十幾年來只能看到微弱的光,我甚至看不清楚你長什么模樣。”楚海斌說話的時候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
林芳沉默了下來,她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我能摸摸你的臉嗎?”楚海斌醇厚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嘶啞。
“啊?”林芳對於楚海斌的要求感到很莫名。
“我只是想知道你長成什么樣了,這樣我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楚海斌苦笑了聲。
“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么?”林芳感到很憤怒,她覺得楚海斌像是在演苦情戲。
甚至林芳在想楚海斌是否是要以此來乞求她不要把害死蘇艷的事實說出去。
“我真的就要死了,真的。”楚海斌突然顯得很激動,他緊緊地抓住林芳的手,這雙手上布滿了老皮。
“不要這樣,你只是在乞求憐憫嗎?”林芳厭惡地拉開楚海斌的手。
“我像是在乞求憐憫嗎,難道我連自己的親人都無法撫摸嗎?”楚海斌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叫。
“那你告訴我,你是我的誰?我又是你的誰?親人,我父母去世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親人了,不可能有了,這世界就我一個人了,你知道嗎?”林芳說完這話的時候哭得很厲害。
天色是灰暗的。
四月初的天卻開始下起雨來,雨滴打在地上,帶有種獨特的節奏感。
林芳從整容醫院里走了出來,今天她剛剛拆了線,看着陌生城市街道上的廣告牌,在陽光下熠熠發亮。
林芳剛做了整容手術,不是為了更漂亮,而是讓這個世界遺忘自己。
林芳想起來了所有事情,並且在那天晚上見到了一直想見的人,楚海斌。
很多過往未知的事情似乎就在那晚揭開了。
林芳回到賓館,她沖到鏡子前,細細地端詳着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的自己完全是另一張臉,她已經認不識了。
世界會遺忘我嗎?
就這樣,林芳雙手撐着自己的下巴,她突然哭了,想起了楚海斌,想起了那個老人可憐的眼神。
肺癌,晚期。
就要死了,他的確就要死了。
為什么我這么冷血?我要去看看他嗎?他還活着嗎?
林芳腦袋里閃過無數疑問,就是不敢下決定。
這唯一的親人,是從楚海斌口中得到的,他說他是自己的親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親人。
那你是我的什么親人呢?
林芳問楚海斌這個問題的時候楚海斌卻沒有開口,他似乎有難言之隱。
難道他要守護着這個秘密進入墳墓嗎?林芳用清水沖了下臉,讓昏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一點。
賓館的五樓,林芳透過窗戶盯着街道上來回攢動的人群,心潮起伏。
七個月後,她就要回國了。
離開這個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手機里的號碼沒有更換,她滑下去,看到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這些人是否還存在世上,她都不敢確定。
回國干什么呢?繼續寫小說嗎?
林芳想起了自己手頭上寫了近六年的稿子,還沒有寫完,自己似乎一直都在經歷這本不該有的人生。
在陌生城市的最後一天,林芳一直待在賓館里沒有出去,她開始繼續寫小說,續着原先寫得一部分開始慢慢地寫。
然而就在一章寫到一半的時候,林芳想起了自己原來寫過的三本書,她突發奇想找到這三本書再來看看。
到網上書店里搜了三本書的名字,現在的林芳記得很清楚,那三本書的名字。
《囚禁的青春》
《風聲鶴唳》
《列車》。
然而令林芳感到吃驚的是,在網上竟然沒有搜到有關這三本書的信息,甚至她想去網上的二手書店淘一淘,都沒有發現自己原來出版的三本書。
怎么會?
林芳手掌抵住腦袋,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曾經出版過三本書,怎么會沒有呢?
難道是記憶出錯了?
林芳不相信,她嘗試着在搜索框里打上這三本書的名字,赫然發現這三本書竟然詭異的消失了。
到最後,林芳只能想到一個方法可以驗證自己是否真的出版過這三本書,她打開一個懸疑貼吧,這里經常有人在這里分享好看懸疑小說,而且即使是許久未見的小說都會有人記得清。
林芳在懸疑貼吧里發了個帖子,試探性地詢問下是否有人看過這三本書。
令林芳沒有想到的是,竟然真有人看過這三本書。
不過帖子里的人提到這三本書是在一家舊書店里看到的,其他的地方就沒有看到過了。
林芳向這個吧友詢問了下舊書店的地址,當看到吧友給的地址時候,林芳在電腦前怔了怔,這個城市的名字她當然不會忘記,那座城市就是她曾經一直想要逃開的城市,一切痛苦的記憶就源自那座城市。
隨後林芳在網上查詢了那家舊書店的信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葉旋。
林芳清晰地記得手機的電話薄里還藏着這個人的名字,這個人的形象還留在她的心中,只是她不願刻意想起而已。
過去的一切雖然已經過去,但是傷疤依舊在,如果不去撫平,接下來的生活也不會過得安寧。
林芳想到這里,決定回國先去一趟那座充滿記憶傷痕的城市,結束過去一切之後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