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2.房間
风声鹤唳
作家的回憶:
我曾經夢想過當畫家,可是命運給我開了個玩笑,我成了一個作家。
我是一個經常給鳥類雜志供稿的撰稿人。
小的時候,我就尤其喜歡鳥,特別是鸚鵡,但是我的父母不允許我養鸚鵡,他們覺得鸚鵡很煩。
所以,等我長大的時候,我獨自離開了父母身邊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
我養了一只鸚鵡,它有美麗的翅膀,還會學一兩句人語,簡直是天地間最美妙的語言。
隔壁有個經常喜歡出去的家伙,從早上出去,然後傍晚回來。
他是一個古怪的人,為此我從來不屑於和這樣的人見面,我總是習慣晚上寫作,有時找不到靈感會走出房門去呼吸下新鮮空氣。
然而,從那天起,我沒想到隔壁的那個家伙,竟然是個如此心理變態的人。
我住在二樓,因為窗戶有個小台子,所以外面的野貓可以輕易地跑進我的屋內,我知道那只野貓覬覦我的鸚鵡很長時間,所以我總是很小心地將窗戶鎖死,以防那只可惡的野貓吃掉我的鳥。
星期天,哦,簡直是個噩夢。
我的鸚鵡被那只可惡的野貓吞進了肚子,我甚至沒有聽到它的悲鳴,我憤怒地抓住那只貓的尾巴,用嘴里沒有燒完的煙頭插在它的貓尾巴上,它驚悚地叫着最後逃出了我的房間。
我無法原諒那只貓,更無法原諒的是隔壁那個怪人。
我從窗戶縫里看到他詭異的笑臉,注意到他用細長棍子上的鐵絲巧妙地勾開了我窗戶的鎖。
我異常地憤怒,我想那時的我一定失去理智了,我踢開他的房門,看到他捂着驚恐地眼睛望着我,我要教訓他。
房東的噩夢:
我很胖,對,我丈夫都嫌棄我胖。
但我房子租出去的租金足夠我吃得這么胖。
然而那天我正要向那個鳥類作家收房租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可憐的鸚鵡毛扎在野貓的嘴里。
我想他應該非常生氣吧。
我知道這肯定是隔壁那個匪夷所思的家伙做的,其實我也不想租那間房間給這個怪人,不過他付的租金卻是別人的兩倍,所以我還是欣然允諾了。
可是我沒想到這個家伙竟然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我上了二樓,推開了作家的房門,卻聞到了一股惡臭,我看到那個作家的頭顱正掛在屋內的晾衣架上,眼睛瞪着我。
很快我就叫來了警察。
那一夜,我再也沒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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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間冰冷壓抑的房間。
天花板是暖色調,地板鋪的是橘黃色,牆紙也是一新的橙色,窗簾也是小清新的雛菊顏色。
梔子穿着厚實的棉襖,坐在鋪着被褥子的躺椅上,卻還覺得冷。
窗戶已經鎖死了,玻璃紙都是貼的深色,里面的光透不出去,外面的光進不來。
梔子的下巴很尖,眸子狹長,不過嘴唇稍微有些厚。
“大叔,為什么我總覺得這個房間很冷?”梔子俏生生地說。
“怎么會冷?這間房間都不透風,空調都打到26度了,還會冷?”梔子面前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瞪着眼說。
“把衣服脫了吧,不要動。”
“大叔,我們還是不要了吧。”
“不會怎么樣的,你不要動就好了。”
“大叔,我真的不想了。”
“白紙黑字寫的,你不會是想反悔吧。”
梔子望着隔床不遠桌子上的合約,臉有些發白,她突然有些後悔走進這間房間。
三分鍾後,梔子望着中年大叔:“大叔,你讓我打個電話。”
中年大叔遞給梔子一部老式諾基亞手機,梔子接過手機撥出去了一個號碼。
電話通了。
“誰?”
“爸,我梔子。”
“怎么了?上班還好嗎?”
“還好。你身體怎么樣?”
“老毛病,哮喘。咳咳就好了。”
“哦。”
“媽呢?”
“你媽去給人家當保姆去了。”
“哦。”
信號突然斷了,梔子聽不到電話那邊的聲音。
這間房間只有十幾平米。
在城市中心地帶的一座高樓里。
“一定要這樣嗎?”
“當然。”
“可是我擔心。”
“沒必要擔心,出了事情我擔着。”
“給我面鏡子吧。”
“你可真夠囉嗦的。”
梔子拿起鏡子,那是面圓形的化妝鏡,里面是她沒有表情的面孔,她嘴唇用力的抿着,兩片唇紅得像是能擠出血來。
“我叫梔子。”梔子輕輕地說了句。
躺椅上方的燈被中年人打亮了,他注視着穿着薄裙的梔子,喉嚨里冒出些唾沫出來。
“梔子,你可真夠漂亮。”
梔子聽着中年男人的話,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着,她感覺到全身的毛細血管都霎時豎了起來。
“走出這間房間後,你將不是那個單純的小女孩了。”中年男人壓着嗓子對着梔子的耳邊吹氣。
躺椅上的梔子沒有動,她的眼睛緊閉着,卻能看到紅色,她聽着中年男人的話,腦袋卻在倔強地想,在走進這間房間前,我一直都是梔子。
房間里有股味道。
梔子感覺臉上被敷上了一層東西。
她想起了在公司樓下遇見的那只母貓,它看到梔子的時候全身的毛都立了起來,異常驚恐地望着梔子。
梔子走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在母貓的身下護着一堆貓仔。
那天下班的時候,梔子卻沒有在樓下再見到那只母貓,只看到樓下保安從房間里提溜出來的四具貓屍。
從那天起,梔子就經常能聽見樓下的保安抱怨,每天晚上都會在窗戶下面聽到驚悚的貓叫。
房間的溫度在升高。
梔子只感覺自己的體溫在下降,身體逐漸地不聽從自己的使喚。
梔子姓冷,她母親喜歡梔子花,便給梔子起叫梔子。
冷梔。
梔子的母親在梔子小的時候和梔子講過飛蛾撲火的故事,飛蛾會撲向一切有光亮的地方,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會畏懼。
可是結成的繭飛出來的除了蝴蝶還有可能是飛蛾。
此時的梔子感到渾身發冷,她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的是一片光亮,她不知道自己奔過去的是一團火還是一朵花。
中年男人的動作忽然停了。
他的手機像是響了。
不過躺在躺椅上的梔子卻沒有任何感覺。
“死了?”
“肯定死了,送進醫院的時候器官都衰竭了。”
“把照片多傳幾張給我。”
“能行么?”
“這有什么行不通的。”
時間很快過去了,但梔子卻覺得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
梔子從躺椅上站了起來,還是穿着薄裙。
“大叔,鏡子拿給我一下。”
中年男人打量着梔子,目光中露出滿意的神彩。
“走出房間後,你就不再是單純的梔子了。”
中年男人笑着說。
“是嗎?”
梔子嘴唇抿着,輕輕地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我不是梔子了?”
窗戶上貼的深色玻璃紙也被中年男人撕了下來,他推開窗戶,呼嘯的風從窗外吹了進來。
“這個房間一點都不冷。”梔子驚疑地轉了一圈,紫色的長裙凸出她玲瓏的身段,聲音都像是膩了幾番。
“她還活着?”
中年男人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對面是一個老人的聲音。
“她沒有死。”
“我想看看她。我都好久沒看她了。”
“晚上帶她去見您。”
中年男人掛斷電話,上下打量了番面前的梔子,笑着說:“我就說過一定會成功的。”
“晚上就要見他?”
“對。”
中年男人的語氣毋容置疑。
梔子看着窗外的高樓大廈,恍惚中感覺像是從未來過這座城市一樣。
延伸至很遠的寬敞馬路。
中心的CBD。
小資的咖啡館,還有琳琅的購物商場以及諸多的名牌首飾店。
“感覺就像是做夢。”梔子喃喃地說。
“這一切都不是夢,是現實。”中年男人摟過梔子說,他咧開嘴的時候有一兩塊煙斑掛在牙齒上。
這是一間寬敞而明亮的房間。
天花板是冷色調,地板鋪的是深黃色,牆紙也是一新的茶色,窗簾也是隆重的紫色。
老人穿着灰色大衣坐在輪椅上,睡眼惺忪。
已經過去多長時間了,老人沒有概念,他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心情有些惆悵。
年過半百,如今已是風中殘燭之際。
老人看着窗外的風景,鼻子突然一陣阻塞,他慌忙呼喚旁邊的年輕女人搬來呼吸機,有的時候,他就需要靠着這台呼吸機苟延殘喘。
“阿玲,現在是什么時候了?”老人喘着粗氣說。
“已經是中午了,老爺。”年輕女人恭敬地說。
“小芝還在醫院里嗎?”
“是的。”
“這孩子,為什么年少多舛啊。”老人嘆了口氣。
“老爺,您別擔心,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會嗎?”
“一定會的。”
“把空調溫度打低一點吧,我感覺有些燥熱。”
“哦。”年輕小姐拿着空調遙控器,有些疑惑地看着上面的溫度-16度。
五分鍾後。
輪椅上傳來了老人很輕的熟睡聲。
老人入夢了。
在夢中,老人看到自己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斑白的頭發也變成了黑發,整個人身上散發出青春的朝氣。
那是一個破落的鄉村。
到處還在通行着糧票和油票,老人中午在村里的食堂吃過飯後,要去煉鋼。
他領着一個小女孩,走過已經荒廢掉的田地。
“爸,這地怎么都荒了?”
“地荒是因為沒人種了。”
“地為什么沒人種了?”
老人無語哽噎,他望着田地發呆。
等到開着拖拉機,從村里運貨到城市。
老人身邊的小女孩已經長到一米六五的身高了,頭發長得也可以編辮子了。
“他會愛我的。”
“你怎么能保證?”
“他說過。”
“那你生病的時候他為什么一走了之一句話都沒留下。”
“那是······那是他有急事。”
“他這個時候有急事,那以後是不是都有急事?”
“你不要誣蔑他,他是愛我的。”
“你才18歲,你懂什么是愛?”
“我比你這個鰥寡老頭懂。”
老人再次無語凝噎,他盯着妻子的遺像發怔,如果自己不懂愛情,那為什么這些年自己都沒有續弦。
這是小芝的第一次忤逆。
老人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年輕女人給他的腿上蓋了層毛毯。
老人望着對面辦公桌後的牆上,四個剛勁的毛筆字:財運亨通。
閉上眼,眼角微微有淚濕潤。
公司上市的畫面還藏在他的腦海深處,作為公司的創始人,當敲響上市鍾的時候,是何等的驕傲和自豪。
除了那一抹景。
擱置在老人心底深處的還有這樣的一幅景象,掛在西邊的落日蠢蠢欲動,人工河的旁邊柳樹成蔭,他載着年輕時的還未成為老婆的女友騎過那段路。
河面上帶着咸味的風吹過女友的發梢,撩在他的鼻尖,有種難言的幸福。
可惜時光荏苒。
當妻子心臟病去世後,他在感情上變得愈加閉塞,他不喜與人交流,更不喜與人談論任何有關感情上的事。
窗外下雨了。
聲音透過玻璃傳了進來,老人睜開了眼。
他還是感覺到燥熱。
“阿玲,幫我打個電話給蘇黎。”老人吩咐道。
年輕女人“恩”了聲,拿過電話撥出去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了。
“她還活着?”老人的聲音有點顫抖。
“她沒有死。”
是個很有磁性的男人聲音。
“我想看看她。我都好久沒看她了。”
“晚上帶她去見您。”
電話掛斷了。
老人盯着窗外,過了十分鍾後,沉聲說了句:“阿玲,讓他們把那面全身鏡搬進來吧。”
“是,老爺。”年輕女人應道。
兩名工人從房間外面搬來一面全身鏡,這面全身鏡是鑲在一個衣櫃上的。
全身鏡上蓋着塊火紅的布。
夜晚。
房間里的溫度還是有點低。
老人坐在輪椅上假寐着。
“老爺,蘇董事來了。”
“哦。”老人睜開了雙眼。
“哎呀,叔叔。我就說表妹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度過這個難關的。”中年男人的聲音諂媚得緊。
“小芝她人呢?”
“哦,就在外面,我這就讓她進來。”
老人看着穿着一身紫色長裙的少女走了進來,她臉上的妝很淡,但是很吸引人。
“真的還活着啊?”老人眼淚在框里打轉。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老人連連說了兩句活着就好。
等情緒平靜了片刻,老人吩咐年輕女人說:“阿玲,把律師擬好的遺囑拿過來吧。”
年輕女人轉身走向對面的辦公桌。
“唉,叔叔。你怎么買了個全身鏡擺在這,上面還掛着塊布。”
中年男人注意到放在一旁的鏡子。
“我想讓小芝看看自己重生後的模樣啊,你叫小芝把那塊紅布掀開吧。”老人蒼白的笑了笑。
少女望了眼老人,看到後者一臉慈祥的面孔,心里也微微安定了些。
她走到那塊全身鏡面前,看着這團像火一樣的紅布,“絲啦”一聲將布扯了下來。
全身鏡里的人真的很像她,不過鏡子里的人看起來更白,像是塗了粉一樣。
“我說小芝痊愈後一定會變得超級美么?”中年男人笑着走到全身鏡前,他摟着少女的身子,卻驚訝地發現少女的面孔僵硬。
“怎么會?”是少女的低聲。
中年男人也注意到全身鏡子里的小芝顯得很平靜,而看到的少女面孔卻是僵硬得很。
“怎么會什么?”老人笑着。
少女顫抖一聲跌倒在地,全身鏡里的小芝卻沒有動,這不是面鏡子,是塊玻璃。
里面是小芝的屍體。
原來火就是這樣的艷,那年我穿過烈焰,才發現自己不過是結繭化開的飛蛾罷了。
少女在日記里這樣寫到。
“冷梔,有人來看你了。”
少女隔着玻璃,看到了老淚縱橫的父親,他摸着玻璃,輕輕地對着對講機說:“你從來都是我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