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18章:妖佛(上)
熊伍郎
我怒了,心中大罵,腿一抬沖着那張臉又是一腳蹬過去。這回多半是給我踢中了,我頓時感覺腳踝上一松,立即就手腳並用往上游去。拼命劃了半天,總算是摸到珊瑚樹了,只是,我剛往上一浮,心就涼了半截。我先前壓根沒想到,那珊瑚竟會高成這樣,瞧那上面的光亮,竟似遠遠看不到頭,若是不耗上個三兩分鍾,我根本就到不了水面。
我視線往下一壓,那人已追了上來,眼看就要抓到我腳了,不由暗罵一聲。我奮力往上一挺,忽然覺得背上有點不對勁,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抓着背包。我心頭驟然一抖,扭頭一看,後頭又似乎沒人,心說難道是遇了水鬼不成?眼神再一閃,立刻就想自己打嘴。娘的,背包帶子掛珊瑚樹上了!
其實這是一件很搞笑的事,但那一刻我是相當驚恐的,根本笑不出來。當時我氧氣庫存量已歸零,偏巧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幺蛾子,這不是要我命么?心里一慌,缺氧症更凌厲,片刻後但覺腦中一花,整個視野都旋轉起來。臨死前一刻,我垂眼看了看腳下,方才那人已游了上來,右手一伸,一把捉住了我腳脖子……
我是在一片流水的嘩嘩聲中醒來的,睜眼時,耳中聲音立刻一弱,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黑黝黝的天空底下,周圍烏漆漆的,只有一盞礦燈在方圓數米內拋灑光暈。我眨眨眼,漸漸回想起昏迷前的種種,很快就意識到,我此刻是在地下,而且有礦燈在,應該是蚊子救了我。
想到這一層,我不由很安心,而且習慣性地想翻手電,然後就發現,背包不知所終了。我伸手四下摸了摸,半晌觸到一塊濕潤的布料。我趕緊扯了扯,但拽了幾下都沒拽動,扭頭一看,手中藏青一塊麻布,布上還有幾道整齊的車線,似乎是……一個人的衣角。
“醒咯?”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
我聞聲一怔,足足僵了三秒鍾才反應過來,然後飛快爬起身,忍住胃里頭的翻江倒海,死死盯着旁邊那人,然而只看了他一眼,我又愣住了。居然是那個運棺材的張老二,財人張!
我脫口就要問他怎么會在這里,口一張,胃里一翻滾,立時吐了個地暗天昏。財人張在後頭幫我拍拍背:“那水不干淨,還是吐出來比較好些。”我好不容易緩過來一些,四下望了望:“這是哪兒?”
財人張嘿然一笑,幾步走到一堆火前,我這才發現,方才看到的礦燈竟是篝火。上衣鞋子兩人都沒穿,四下一看,篝火旁放了三雙鞋,緊挨着用樹枝歪歪扭扭架了兩個晾衣桿,上面搭了好幾件衣裳。財人張將一根叉着油亮亮烤魚的樹枝遞給我,又從一個頭盔里倒了碗熱騰騰的東西,塞了過來。我遲疑着接過,PP碗湊到鼻尖,喉頭一絞,一下子又吐了起來。媽的,居然是鮮魚湯!老子剛剛才翻過胃,想起那潭水胃酸就哼哼,居然還讓我吃那水里頭養出來的東西。
財人張見我不領情,倒不在意,自己接回去就開始饕餮。我有些不自在,頓了頓,問他怎么會在這里。財人張嘴角又是一咧,他告訴我說,他找人把棺材送到祠堂後,大門突然自己關上了,正當他們准備破門而出時,他突然感覺後脖子一痛,然後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等他醒來時,人已經在這里了。
我忖了忖,覺得他不像是扯謊,就道:“那跟你一起抬棺材那些人呢?”財人張一臉迷糊搖搖頭,說除了自己和另外一個人,其余人都不知去哪里了。
看來祠堂里那兩個倒霉鬼就是他的朋友了,他們無辜枉死,我要不要告訴財人張呢?正遲疑着,就聽身後嘩啦一響,轉身去看,依稀瞧見個白花花的影子。我頭皮一緊,忽見一束光打了過去,然後我就看到不遠處的黑暗中,一枚光溜溜的腦袋一起一伏,仿佛水里頭一顆盪漾的皮球。我還來不及發抖,又是嘩啦一聲,一個赤膊的光頭男人就三兩下爬了起來,他抹抹臉上的水,一臉笑意朝我們走來。
我很快反應過來,隨即就松了口氣。這人應該就是另一個幸存者了,只是,我看着那張臉,總覺得有點眼熟。直到那人坐下來,笑着對我說了句“感覺怎么樣啊”,我才幡然記起,他娘的,眼前這廝,就是之前在水里拉我腳那混蛋!
我臉色一下子變得很不好看,財人張顯然不知道水里發生的事,還一個勁兒印名片:“這是我兄弟,張老三,在林場挖泥巴的,你叫他泥巴張就成。”完了又指着我說:“這位是我剛認識的朋友,從上海來的生意人。嘿嘿,如果兄弟伙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姓支的,對哈?”
我沒好氣嗯了一聲,眼睛還是死死瞪着那泥巴張,恨不得用眼刀在他臉上剜出個洞來。泥巴張看樣子是那種不容易發火的人,饒是我這么敵意沖沖,他也笑眯眯的,這一點倒跟蚊子有幾分相似。他接過財人張遞上去的烤魚,一大口咬下去,邊嚼邊望着我笑:“剛才對不住哈,在水里頭憋急了,又看不太清,隨手逮到個東西就想往上爬,都不曉得那是活人的腳。”
我暗自冷哼,財人張看了看我,拍拍他兄弟:“哎喲,支少爺命都是你救起來的,他還會跟你計較這點兒蠍蠍螫螫的東西咩?”
我一聽先是一怔,然後就有點不爽,總覺得財人張這么說話不太局氣,更何況若非泥巴張拉我下水,我早八百年就游上來了,哪用得着他救。不過,命到底算是人家撿回來的,我也不好當狗咬人呂洞賓,就沒再說什么。兄弟倆見我閉了嘴,就聊起了張家家事,時不時飄出“祖墳”“祭祀”之類的字眼,我原本就對別人的私事敬而遠之,此時隔着樹枝爆裂的劈啪聲,也聽不清楚他們在講什么,遂一點沒上心。我四下看了看,發現我的背包擱在泥巴張身旁,跟我隔了一個財人張,就站起身,想繞過去拿。剛走出兩步,我聽身旁的討論聲忽然停了,就下意識扭頭看去,只見他倆齊刷刷望着我,神色間竟似有一絲警惕。
我愣了愣,旋即想起了什么,心頭一個咯噔,忙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我那包防水功能不是太好,我得檢查一下里頭濕沒濕。”泥巴張露齒一笑,拎着背包就甩了過來,我一把接過,心里立時一沉。
娘的,背包變輕了。再打開一看,里頭果然少了些要命的東西!
泥巴張眼力價忒好,見我變了臉色,便笑着解釋道:“我怕你包里頭有見不得水的東西,所以一上岸就給你翻出來了,該晾的都放在那邊晾起的,等會兒干了你再拿回去就是。喏,還好你這礦燈沒進水。”他說着就拎起一盞礦燈打開,光線一轉,照向了他身後某個角落。
我跟着望過去,就看到幾把槍連同子彈匣,以及從老和尚那里取來的那本佛經,全都老實趴在地上,就跟伸脖子待宰的羊羔似的。
我身上頓時一涼。這倆人看到人帶槍,就跟看到人帶便當一樣,未免太可疑了點,而且,我的槍又被他們控制了,一旦我跟他們鬧翻,豈不是就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對,豈不是就連死法都有預告?
我咽了口唾沫,強笑道:“謝謝啊,哥老關兩個考慮問題真周全。”財人張看看我,憨憨一笑,謙說過獎承讓,噴出一口湯湯水水。我忽然覺得,財人張那模樣,怎么看都像個腦子做過吸脂手術的,半點厚黑身段瞧不出,我應該是腦溝進水,想多了。
我搓搓面皮,神經漸漸舒張,腦子也逐漸清透過來。張氏兄弟有胃口吃魚,說明他們到此已有一段時間了,這就意味着,他們肯定對這里有某種程度的認識,至少比我了解,說不定泥巴張之前在水里遇到我,就是想從水里找出路。我就問他們,這是什么地方,打算怎么出去,財人張嘴里食貨狂塞,含含混混不知在說什么,泥巴張看了我一眼,隨手扔下魚骨頭,起身用褲子擦擦手,就拎礦燈朝我背後照去。我轉身一看,眼中就映入了一條直直伸向遠方的青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