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23章:皮包梁
熊伍郎
我老爹何以會結識這號人物,又何以會一反常性跟他拜把子,我都不太清楚,之前已說過了,我老爹從不讓家里人過問他生意上的事,我只記得,他們喝血酒那天是在我家擺的席,名頭似乎是我老爹還是太後過生日。我當時就覺得,這個男人看上去不太靠得住,飯後我還扯着太後衣角說,那個蜀黍的血怎么是黑色的,看上去不像是個好人。太後臉一板,讓我一個小屁孩不要開黃腔,我挺不服氣,拽着自己從自然課上學的皮毛,說人的血都要流經心臟,這蜀黍的血黑成這樣,那他的心也肯定是黑的。
事實證明,有時候小孩子的眼睛真的是比鶴頂紅還要毒,但太後她老人家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比白蓮花還要純潔的科研工作者,一把年紀還不識人心險惡,自然沒把我的話放心上,她還在我屁股上重重拍了兩下,讓我滾回房間去看動畫片,仔細不要讓我爹聽見了,不然有我好果子吃。後來發生了一些事,雖然我爹媽從來沒有捅破窗戶紙,可在這個滿城風雨滿城塵,連只跳蚤爬上東方明珠都能變成新聞的年代,我又怎會白的跟一張紙一樣?若非這姓梁的混蛋陷我老爹於不義,我們家又怎會從天上掉到地面,我支少爺又怎會連追女孩子的資金都沒有,單身到現在這么悲催。
千錯萬錯,都是這姓梁的錯。可自己拜的把子,含淚也要認下去,就算他把你祖墳給挖了,那也是你兄弟。太後說得對,我老爹這輩子就是吃了做人太實誠的虧。
也虧得這姓梁的臉皮厚過了地心,跟我們家結下了這么大梁子,恬不知恥地叫我大侄子不說,居然還讓我替他問候我那遠在陰間的爹娘。如果不是這倆牛皮糖按着手槍貼在我身旁,我早一百年就沖上去,跟他拼個你死我活。
我左右看看這倆牛皮糖,心說自己是沒可能跟蚊子他倆通氣了,不過看西裝男這么淡定,他應該是早有張良計於胸了,我還是悠着點的好,不然很可能會反過來幫倒忙。念頭一定,我就將注意力聚攏在一起,投注到濱水那邊的狀況上了。
我全場掃視了一下,皮包梁的人總共有三十幾個,清一色的漢子,半個雌的沒有,除去看守我們仨的十來個人,其余二十幾人連同皮包梁自己,都在水邊忙活。我發現這是一支裝備堪稱精良的隊伍,人人從頭上戴的到腳上穿的,無一不是有錢也不知上哪兒買的好東西,一看就是探險紀錄片里的精英隊伍才有的畫風。我注意到水邊的時候,有三個人已經換上了水母衣(緊身潛水服),我看着他們背着氧氣筒,抱着夾心金屬片陸續下水,再看向周圍放繩索的人,心頭頓時一轟。
他們身上的衣服,竟跟祠堂里那兩具死屍身上的衣服是一樣的。看來,皮包梁此次非但是有備而來,而且還是懷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而來。那么,問題來了: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支家水宮秘密的?
我試着跟身邊倆牛皮糖探了下口風,結果真的是對着牛彈了琴,倆糖沒一個搭理我的。正憋悶得慌,忽然聽西裝男那邊有了點動靜。我扭頭一看,西裝男跟前站着個男人,那男人正叼着根煙,似笑非笑看着西裝男。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那男人半面覆着陰影的側面,我只隱隱覺得眼熟。我瞧了半天,那男人總算開了口,我這才把他認了出來。
居然是那個不陰不陽的泥巴張。
我不由替西裝男捏了把汗,這貨先前被西裝男捆成了粽子,瞧他那氣定神閑的陰險模樣,若不回請西裝男一頓大餐,那才有鬼。轉瞬我又覺得不太對——泥巴張怎么給放出來了?
一轉念,我抽了自己一巴掌。泥巴張再厲害,也不可能只身到這種前路未卜的鬼地方犯險啊,我和蚊子居然會相信財人張那套說辭,這倆腦溝平的,可以去當航空母艦甲板了。
只是,張氏兄弟為什么要隱瞞自己的身份?莫非是為了從我們身上探聽什么?我突然想起他倆之前對我的態度,難不成,他們以為我知道水宮的貓膩,想從我身上挖出什么來?
泥巴張對西裝男說了句“兄弟挺厲害的,不知怎么稱呼”,西裝男似乎處於關機模式,沒睬他,泥巴張也不介意,繼續一邊抽他的煙,一邊看着閉目養神的西裝男。這邊正僵持着,那邊的財人張醒過來了,也跑過來找西裝男晦氣。這張老二可就不那么好對付了,他見仇人都這地步了還敢擺譜,氣的吐血,袖子一撩就要上去收拾西裝男。泥巴張一把攔住了他,對他說了句話,財人張這才不情不願縮了回去。
那句話有點奇怪,我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耳朵的打開方式不對,後來我想到了某種可能性,才意識到,泥巴張那句話的確就是這么說的。
當時,泥巴張手抓着自家二哥的胳膊,眼睛卻盯着地上的西裝男,他用一種蘊含縹緲笑意的聲音道:“這個人是神,冒犯神,可是要遭天譴的。”
蚊子跟我說過,香灣那個道廟里的乩童,曾伏地向西裝男稽首,並稱他為乩神。我想,乩神應該也是神的一種吧,這泥巴張多半是通過某種途徑得知了西裝男的某些事跡,瞧西裝男那赤着腳盤腿而坐,紋絲不動的端凝模樣,倒跟神像有幾分相似。不過,泥巴張既然都知道西裝男是乩神了,卻還明知故問請教他名頭,這未免有點說不過去。
難道,西裝男真名不叫南卿,叫北卿?
我甩甩頭,剛把天上那匹馬給甩掉,就見張氏兄弟縮在一角,嘰嘰咕咕不知商量了些什么,然後泥巴張就含着根煙,甩着胳膊朝我走來了。我暗叫不妙,臉上堆笑打招呼,心下琢磨着,我好歹沒親自出手動過他倆,應該不至於被劃入復仇名單吧,正哆嗦,泥巴張已走了過來。他居高臨下看了我幾秒鍾,忽的露齒道:“支少爺,你覺得自己跟那位相比,是你重要一點,還是他重要一點?”
我見他手指向西裝男,不由有點納悶:“你都說他是神了,當然是神比較重要。”這人一定得了老年痴呆,自己剛說過的話都不記得。
泥巴張吐出個煙圈,眯了眯眼:“人眾勝天。”我茫然看着他,等着他下一句出來,他撣了撣煙灰,才道:“如果你身後永遠站着一群不怕死的人,你覺得是你們的勝算大一點,還是神的勝算大一點?”
我這下更聽不懂了。看他笑容有點無奈,似覺得跟我解釋這些有辱他的智商,我不禁很是郁悶。泥巴張對我笑了笑,悠然晃向了水邊那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看着他的背影,總覺得以前在哪里見過。
不知過了多久,方才下水的人還沒有上來,我跟水邊的人一起等,等得哈欠連天,眼皮子直打架。我終於意識到,當俘虜其實是一件相當無聊的事,尤其是在你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救出去的時候,這就好比,人知道自己一直在被生活強奸,但終有一日一定會從死亡中解放。
就在我將睡未睡的時候,耳中忽然射過來一片喧囂,我幡然醒轉,發現是水邊那群人開始躁動起來了。看來,下水的人終於把寶藏撈起來了,不知究竟是什么寶貝。我伸長脖子朝那邊望,望了半天,除了黑壓壓的後腦勺,什么也沒瞧見。隔了片刻,只聽到撲通一聲,似乎有什么東西掉水里了,然後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
我還沒鬧明白狀況,就見幾個人鐵青着臉朝我走來,二話不說把我架了過去,然後給我松綁。我以為皮包梁終於良心發現,要跟我分寶藏來補償我們家已然仙逝的老爺子,豈料他寒着一臉褶子,死死盯了我半天,冷聲道:“我把決定權交給你,你說,你們三個,誰下去?”
我愣了半天,視線朝水中一滑,看到燈光中翻滾的紅水,這才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媽的,這老不死的是要拿老子去當探路拐棍!
我脊梁骨涼了半截,左瞧右看,發現旁邊只有一臉淡然的西裝男,沒見到蚊子的蹤影。我心下暗罵,死蚊子真他娘的仗義,居然扔下我倆自己跑了。果不其然,皮包梁這話剛撂下,還沒在我耳朵里捂熱乎,那邊他手下就氣喘吁吁跑過來了:“報告……老板……那小子……跑……跑了……”
皮包梁老臉一抽,直接給了那人一耳光,一下子將其拍出一丈遠,人群紛紛閃身躲避。我看的咋舌,心道黑道上的人行事就是干淨,就是利落,什么騷都不會往身上蹭,真特么的清高。皮包梁收拾完手下,矛頭就重新落回我身上。“二選一,你要選哪個?”皮包梁冷目看我。
我身上立時一個激靈。這不是泥巴張剛才問我那問題?這小子忒神了,居然能把預告做到這份上!
正愕然,背上給人狠狠搡了一下:“老板問你話呢,愣着做咩啊?”
我暗罵,垂首深吸了幾口氣,然後眼神一凜,猛一抬頭,泠然望向皮包張,毅然說出了我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