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26章:人蛹
熊伍郎
事情還要從蚊子在香灣那座魔塔血樓上的經歷說起。先前蚊子對我說,他被血陣吞進去之後,就嚇暈過去了,其實不然,他當時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據他後來形容,他當時只覺得自己躋身於一片絕對的真空中——除了可以正常呼吸,並且沒有失重的感覺之外,跟置身於真空中沒什么兩樣——待他稍微清醒時,他舉目四望,只能看到一派朦朦朧朧的微光,就好像透過厚厚的紗簾觀望陽光一樣。那光線頗明暖,給人一種分外祥和的感覺,他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它,可一抬手他才發現,他的周圍神經系統似乎癱瘓了,身體壓根動彈不得。
他隱隱意識到,眼前那片祥和只是假象,血陣所掩藏的秘密,一定是他看不到的冰山,可即便如此,也改變不了他束手無策的事實。他不知自己在那個“真空”里呆了多久,事後也不記得自己還遭遇過旁的什么,他只記得,自己不知不覺睡着了,等他醒來時,腦子里就多了一些不屬於正常人類的認知,包括他的秘密,以及人蛹的底細。
現在回想起這些,我心頭滋味是很花樣的,不過好奇心一如既往地占了大頭。蟲牲成品,好的壞的,活的死的,我都領教過不少了,尚未孵化完全的家伙,又會是什么樣的呢?心下掂量着這個念頭,我遲疑着,摸向了鉤住男屍後背的黑色東西。
當我把手放到上面時,我後背就有點發涼,騰一下把手縮了回來。不要誤會,我沒有摸到諸如鉤子或者倒刺之類的東西,事實上,要說它是東西,都實在很是勉強,因為,那是個徹頭徹尾的凹陷,根本沒有任何東西。確切地說,那是繭上一個拳頭大小的圓孔,我可以想見,有什么東西從里面伸了出來,穿過那個孔,抓住了男屍後背上的肉。
我下意識就要去抹腦門上的冷汗,伸手才發現隔着層面罩,根本夠不着。我鮮明地感受着冷汗的泉涌,心頭忽然沒來由的一個寒戰,然後脖子猛然一扭,視線朝後打去。然而,除了那些稀稀落落的小蟲,以及從遠處逼過來的巨大黑暗,我視野中什么也沒有。
我深吸了幾口氣,此時氣瓶殘壓已100bar不到了,這意味着,我若想要比較從容地游回水面,那就頂多只能在此逗留10分鍾。我咬咬牙,將腰間繩子解下,綁好夾心金屬片打了死結,然後撲扇着腳蹼,圍着人蛹打起轉來。跟我意料中一樣,整個人蛹嚴絲合縫,除了正中間那個圓孔,根本找不到任何空隙。
我忖了忖,決心豁出去了,拔出匕首,就着那圓孔挖了開來。水下不好使力,繭又綿軟堅韌,我鑿了好半天才勉強鑿出個腦袋大小的孔洞。不過這已經足夠了,我打着頭燈照進去,里頭的景象瞬間一覽無遺,然後,我全身的汗毛都往上提了提。
這個人蛹里是空的,什么東西都沒有。
我很是驚訝,照理說,就我目前看過的蟲牲來講,除了蚊子比較特殊一點,其他蟲牲可都是實打實的肉身,不管是自帶X射線探照眼的小白,還是那些看不見的膠人蟲牲,他們又不是變形金剛,不可能經由拳頭大小的孔鑽出去。難道,這里頭的蟲牲跟蚊子是同一款的?
我一通琢磨,也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性,而當時的情況又不容我考慮太多,就草草了事。我看了看氧氣瓶,殘壓77bar,大概還剩20分鍾,我掃了眼旁邊那成排的人蛹,不甘心地暗嘆一聲,往上游可不比往下沉,我委實沒有在此耗下去的資本了。我扯過金屬片,解下繩子系到腰間,然後攀着繩索,穿過疏朗的蟲群往上游去。
一路上,我盤算着上岸後應該如何跟假的皮包梁斡旋,才能夠騙到氧氣瓶,再度下水來一探究竟,游了沒多久,我忽然覺得不太對勁。之前我就反復提過,皮包梁的人以及我下水時,腰上都是系了一根繩索的,綁繩索在潛水作業中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即便是淺水位潛水,你也不知道會不會突然遇到什么危險,而這時一根結結實實綁在你身上的繩索,就很有可能救你一命,所以,自打入水以後,除了剛才綁金屬片防止它往下沉那一次,我都沒放開那繩索,因為我知道自己大半條命就系在這么個活計上。可是,我此刻明顯地察覺到,那根繩子不着力了,也就是說,繩子的那一頭已經脫離了錨,完全沉入了水中。
我不知道上頭到底發生了什么變故,可直覺告訴我,那幫人一定沒什么好果子吃。多半是被西裝男給收拾了,我剛要開始兔死狐悲,心念一轉,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假皮包梁見我許久不上去,以為我跟前一撥人一樣翹辮子了,為了防止其他人被拖下水,他們這才放了繩子——這也很能說得通。
我暗自苦笑,蹬腿繼續往上游,心想西裝男這回能不能力挽狂瀾,還真的很難說,畢竟誰也沒見過他究竟有何等本事。剛游上去一丈高,我眼角余光滑過什么東西,頭皮又緊了一下。我倏然回頭,看到原本應該澄透無一物的水體中,山一樣矗立着一個白晃晃的東西。
我眨眨眼,確定潛水面罩沒有進水,也確定自己沒有被水迷了眼。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愕然朝那龐然大物游去,盪漾的蟲群中,我的視野漸漸變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在兩米開外的距離,我終於看清了那些東西究竟是什么,然後渾身就猶如電擊一般。
那居然是一座由人蛹堆成的山。一只又一只,數也數不清的人蛹,就這樣首尾相接,摩肩接踵地堆疊在一起,形成了一座看不到山巔,也看不到山麓的奇峰。我不知道哪里來的這么多人蛹,我只知道很可能是因為水下光線暗淡的緣故,我才看不到這座山的全貌——至少我是這么安慰自己的。我可不希望自己游着游着,路上就忽然沖出來千軍萬馬,將我五馬分屍,嘴里還叫囂着,“地主有理,支姐滾粗”。
我咽了口唾沫,劃水往後退,結果險些被自己的唾液給嗆死,咳了半天才緩過氣來。我抬起頭,想要繼續上行,燈光一下子照進黑黝黝的上空水域,我看到了一波又一波悠盪的蟲群。我驚訝地發現,小蟲變多了,而且眼看着越來越密,大有回歸初來時那番豪闊景象之勢。我不知道這到底代表着什么,不過在一個前途未卜的地方,變化基本就等同於變故,我還沒傻到會以為這里能比商場的冷氣還要開放。
我掐了把大腿給自己定心,呼吸這才平穩下來。我看了眼數米之外的人蛹山,又往後退了退,才往上游去。蟲群迎面撲來,我只能一次又一次伸手去拂開,到了後來,我終於再一次徹底陷入蟲潮之中。我也沒工夫苦笑了,只硬着頭皮艱難劃水,約莫5分鍾之後,我終於到了蟲群疏落的區域。
我長出一口氣,拍着腳蹼剛要接着上行,再一次地,我又感受到了先前那種莫名的不知所起的寒意。我腦袋像只陀螺一樣,擰着脖子四下張望,最後在人蛹山的一角上,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那人影身姿仿佛猿猴一樣,正躬身趴在一具人蛹頭頂上,他圓圓的腦袋扭了過來,面孔正對着我的方向,整個人一動不動,似乎正在凝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