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27章:人影
熊伍郎
其實一開始我只是稍微有點害怕而已,畢竟那個人趴在人蛹上,要么是里頭爬出來的蟲牲,要么是假皮包梁派下來的又一隊人,哪一種可能都不會是什么好事。當我將頭燈對准那人的臉,想看看他到底是哪一種情形時,我呼吸剎那間滯了一下,因為我發現,他身上居然沒有裝戴潛水設備,沒有面罩,沒有腳蹼,甚至連氧氣瓶都沒有。
依照我粗略估計,我現在應該是在水下30米左右的深度,在這個水深上,要想憋着一口氣游個來回,他要真是人,也只能是魚美人。我一意識到唯一的可能性,額頭就開始突突跳起來,我死死與它對視,戒備它忽然沖過來,盯着它看了片刻,涼意就龍卷風一般竄過我身上。
那人影,真的就只是個“人影”而已,頭燈打過去,明晃晃的光線就仿佛被吸進了黑洞一樣,除了一團烏漆漆的黑影,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五官,看不到衣服,甚至連身形輪廓都籠着一層毛邊,朦朦朧朧看不清楚,似乎它是水里的一團墨水,手一攪就會散開。
我重重咽了口唾沫,視線膠着在它身上,身體不由自主向後退去。一直有半根煙的功夫,我就這么渾身緊綳地跟它對峙,整個過程中,它卻一直沒有動彈,只是保持伏在人蛹上的姿勢,扭頭看着我,一動不動,我遠遠望去,幾乎都要以為它是一座雕像了。
轉瞬間,我腦中閃過很多念頭,最後假裝沒有看到十米外的東西,手中金屬片一扔,撲騰着繼續往上游去。在我收回視線的那一刻,我渾身寒毛豎了起來,神經綳得如同拉弓,隨着時間一點點流逝,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懼愈來愈盛,到最後壓得我心如擂鼓,幾乎喘不過氣來。這種情境你應該可以想見,小孩子在被子里看恐怖小說,看到高潮的時候,往往就會是這種狀態,腦子里幻想什么東西就趴在自己的床邊,心里明明怕得要死,卻總抑不住想去驗看的欲望。
我很快就忍不住了,猛地壓下視線,往下看了一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我沒有看到那玩意兒,那人影不在原地了,不知去了哪里。我後背立刻麻了一下,隨即猛然扭頭,往後看去。
沒有東西,除了斑斑點點的蟲群,我沒有看到任何東西。我猶不放心,每個角落都仔仔細細搜尋了一番,結果確定那人影真的沒躲在我身後。我心頭閃過一個不好的感覺,倏然轉過腦袋,朝另一邊看去。霎時間,疏落的蟲群,以及上方水體投下來的暗影,直直朝我的眼簾撲將過來,而除此之外,卻是什么都沒有。
這真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你明明知道有一個要命的玩意兒就在你身邊,卻死活找不到它,就好像不管你的視線打向哪里,那玩意兒都始終躲在你腦袋後面一樣。一陣巨大的恐慌過後,我意志反倒堅定起來,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管了,頭一抬就往上扎了去。
一路上我都沒敢回頭,手腳並用只顧往上游,不多時,就上升了七八層樓的高度。我這才低頭看了一眼,燈光朝下落去,我發現後頭沒有東西跟上來,不由松了口氣。可下一個瞬間,我一下想到了什么,不禁打了個冷戰。我抬起頭,看着上方黑壓壓的水域,心臟突然被什么東西給魘住了,一下子連劃水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剛才已經說過,我看到那人影時是在30米左右的水深,小學生做一下算術題,都知道我現在距離水面應該有幾米。可我此刻卻發現,對面的人蛹山竟遠遠沒到頭,它就如同一堵絕壁,傲然聳立在我眼前,我燈光朝上照去,全然看不到頂。人蛹層巒疊嶂,連綿不斷,照這樣的架勢來看,十層樓的高度是跑不了的。
我幾乎都沒力氣去思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過了好久,心中才莫名其妙竄出個念頭來。難道,這里又是什么見鬼的空間夾縫,我一不小心就闖入了另一個時空?鑒於蚊子說過的剃刀原理,這的確是最簡單的答案,但同時我又很清楚,這也是最見鬼的解釋。
我看了眼氧氣瓶,心涼了半截,還有20bar,撐死了也只能堅持5分鍾,照這樣下去,我直接就能到人蛹里頭定居。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反而沒那么恐懼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可以預測自己的死法。我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開始思索自己此時還可以做些什么,最後發現,除了繼續往上,殺出一條血路,我其實是毫無他法。我苦笑了一下,正了正頭燈,開始心無旁騖地朝上撲騰。
最後那段時間里,我心里非常平靜,腦子里除了“往上”這一個念想,什么心思都沒有。這時候,水里已經看不見蟲子了,整個水體非常清澈,這里的活物,除了那些不知有無的蟲牲,就只剩一個我了。我耳朵聽不到任何喧囂,眼睛看不到任何色彩,腦子里也不存在任何雜念,我想,這大概就是每一個將死之人在生命最後一刻的狀態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失去意識的,當我渾身知覺都蘇醒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非常明亮的地方,那光亮刺目異常,我伸手遮眼,過了好久才適應過來。我坐起來,四下看了看,發現四周攏着一圈不算太大的水潭,水面很靜,泛着一層水藻的暗綠色,應該是潭死水。水潭之外,是四面凹凸不平的石壁,整片石壁呈倒漏斗狀,基部寬闊,向上收攏,上面倒掛着一條條石楞子,最後縮成了一個口子,從我這個位置朝上望去,口子只有拳頭大小。
我不由覺得很是奇怪,那石壁豁口這么高,光線從上面落下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達到這種刺目的效果。稀里糊塗忖着這一點,我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其他地方。耳中依然有水聲傳來,但層次感分明弱了許多,只有節律的滴水聲徜徉,想想也是,畢竟水潭跟瀚海不是一個段位的。讓我倍感心安的是,蚊子和西裝男都在,倆人相對着默然而坐,蚊子手里拿着一個夾心金屬片把玩,西裝男則面無表情地看着。
我看到這情景,就依稀猜到了之前發生過什么,多半是西裝男拾掇了假皮包梁那幫人,逃了出來,最後跟蚊子會合。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我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是他倆把我救上來的?
我張口叫了聲蚊子的名字,卻見不遠處的蚊子依舊埋頭,倒騰手中金屬片,跟沒聽到似的,動都沒動一下。我加大分貝又吼了一聲,蚊子依然沒搭理我,自顧自整他的。我扯着嗓子又嚎了好幾聲,這下子就好看了,蚊子竟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摁了屏蔽按鈕,存心跟我裝聾子。我慍火騰地躥起來,爬起來就朝他晃過去,可剛邁出沒兩步,我身上就像被電了一下,雙腳瞬間被釘在了原地。
西裝男一向面無波瀾,蚊子又是側對我坐着,所以一開始我都沒發覺異樣,等我看到蚊子大張着,猶如喇叭一樣始終沒有合攏的嘴時,我也只以為他是在表達自己的驚訝而已,可等我意識到,他如此姿勢已經保持了十秒鍾卻都還沒變時,我終於察覺了里頭的詭異。
一丈之外的倆人,渾身上下紋絲不動不說,竟連最不好拿捏的手都沒抖一下。他們就像是按了暫停鍵的畫面一樣,一派死寂坐在原地,這樣兩個人,糅合着身後嶙峋怪狀的石壁,毫無波瀾的水潭,怎么看,怎么讓人覺得驚悚。
我抹了把冷汗,遲疑了一下,就舉步湊了過去。我把手搭到蚊子肩上,眼前的景象立刻飛快地抖動了一下,我怔了怔,以為自己眼花,下一秒,但見眼前轟的一下,整個畫面驟然就碎掉了,如同一張被放進碎紙機的照片,眨眼就被卷進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我還來不及感到驚訝,腳底就像踩空了一般,猝不及防掉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