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28章:第8天
熊伍郎
一線暈飄飄的黃光橫在我眼前,以一種非常詭異的韻律晃動着,光線所及之處,留下一路比直男癌還要直的軌跡,看上去有點像雨林中的丁達爾效應。我用力眨眨眼,確認自己沒有看左,同時愕然發現,我依然戴着潛水面罩,背着氧氣瓶。
我隔了三秒鍾才意識到自己還在水里,眼前的丁達爾效應,其實不過是手電光線在渾濁水體里的光路。而我發覺自己正被什么東西拖拉着,快速往上移動,則又是十秒鍾之後的事情了。
那拖着我上行的東西,是綁在我腰間的繩子,我在繩子的拉力下不斷上移,脖子裸露在水中的皮膚可以感受到微弱的水流。我仰頭望了望,發現離我約莫一丈遠的上方,一個人形的東西正牽着繩子的另一頭。那個“人”穿着跟我一樣的水母衣,卻沒配置任何潛水裝備。我視線滑過TA那頭在水中徐徐飄漾的黑色短發,凝結到TA的側臉上,心里隱隱覺得眼熟,在我呆愣愣看了TA好一會兒之後,TA倏然垂頭,“看”向了我。
在它不算短的鬢發被水流拂開之後,我清楚地看見,那是西裝男的臉。西裝男淡然望着我,一面劃水往上游,他沒有說話(當然,在水里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只朝我若有若無點了點頭,然後扯過繩子往回收,我便一點點靠近了他。我知道他是見我醒了,想讓我跟他一起游動,我也就沒好意思翹着二郎腿當拖油瓶,而是奮力擺動起雙腿來。他將我拉到身邊後,對我做了個口型,然後指了指下面,我垂首看向底下深不見底的水體,沒搞明白他的用意,他伸手拍拍我,又朝上指了指,緊接着不等我反應,身體舵一轉,就劍魚一般往下射去。
我給看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可他人眨眼就消失在了一團漆黑之中,我頭燈燈光都照不到他人影,想阻止也來不及。我很是搓火,但看看氧氣瓶,三四十bar,再看看上頭,一片漆黑,若是跟着下去,真不知道能不能回得來。我暗罵一聲,略微猶豫了一下,就擺着腳丫子朝上游去。
瞧此刻的氧氣殘壓,我背上這只氧氣罐絕不可能是我原來那只,多半是西裝男在我昏迷夢魘時,把他自己那只給我換上了。我一半感激一半糟心,但轉念想到西裝男是蟲牲,而且是蟲牲里最高級的那種,他應該不至於二到把自己溺死在水里,想必他已經進化到了水陸兩棲的境界吧,說不定他帶氧氣瓶下來就是為了救我用的。我說了聲謝謝,就很沒良心地把他拋諸腦後,一心撲到游水上面。沒過多久,我頭頂就出現了一片微微動盪的亮光,從這個位置看去,大概有井蓋大小。
我心頭大喜,再是一番努力,趕在氧氣負壓之前,終於浮出水面。我甩甩頭,胡亂擦了把臉,看清自己離岸只有十來米遠,然後解開氧氣瓶,輕裝刨了過去。我剛靠近岸邊,黑暗中一雙手就伸了過來,拽着我爬了上去。我草草看了眼,見是蚊子,緊綳的神經立刻就罷工了,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由於一直沒有呼吸障礙,我上岸後還蠻從容的,喘了幾口氣就進氣出氣一樣多了,只是渾身肌肉酸的慌,簡直可以直接榨檸檬汁了,我癱地上半天沒起來,都沒顧得上觀察周遭環境。
蚊子在旁邊嘰嘰喳喳半天,我到後來才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一下子驚坐而起。
“你說什么?這已經是第8天頭上了?”我頭上滾着道道天雷。
“騙你我就是哲學家。”蚊子信誓旦旦地說。
“一輩子討不到老婆?”我冷笑。
“不是,”蚊子搖搖手指,一本正經道,“像柏拉圖一樣,被掰彎。”
我沒好氣踹了他一腳,讓他說正經。我問他,這七八天來他是怎么過的,假皮包梁那幫人又去了哪里,西裝男下到水里又是為了什么。
其實得知水上七天,水下眨眼,我並沒有驚訝多久,因為之前心里就隱隱約約有了遭遇時空裂縫的念頭了。時間與空間畢竟是一體,既然空間被扭曲了,時間就不可能半點波瀾也不起。
只是,這條時空裂縫沒有我想的那么單純。
蚊子一聽我提到假皮包梁,臉色刷一下就變了,問我此話怎講。我給他大致描述了一下我在水里的經歷,接着給皮包梁的屍體來了個特寫,告訴他我懷疑地上那個“皮包梁”是贗品。蚊子聽完就沉默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道:“媽蛋,原來皮包梁是沖着這玩意兒來的。”
我訝然,忖了忖道:“贗品想把正品的屍體撈起來,毀屍滅跡以免後來人發現?這特么不是欲蓋彌彰么?”
蚊子擺擺頭:“那姓梁的老狐狸哪可能這么蠢?他的目標,就是咱跟前這個水潭。”
我聞言回頭,仔細看了眼自己好不容易逃離的水域,發現那真的只是一小片水潭,我們對面是一面嶙峋的石壁,上面石柱倒掛,看着就好像北方冬天房檐上結的冰棱子。環首再看,周圍全是這樣的石壁和水潭,視線往上,最後凝落到一個天然豁口上,從這里望去,還能看到半個月亮,估計我方才在水里看到的光亮就是月光。
我頓時傻了眼,這不就是夢境里那個地方么?難道那條時空裂縫還有一夢知天下的功能?靠,難怪假皮包梁要動這門心思,這要派人常駐水下,然後回報訊息去炒股,他還不賺瘋了。
聽了我的話,蚊子先是對我的夢境表示了他的驚嘆,然後又搖頭:“我們遇到的那個皮包梁,不是假貨。”我含糊道:“那水里那個才是假的?”蚊子擺頭。“興許是我認錯了?”我又道。蚊子扶額:“支姐,你總是這樣把秀智商的機會讓給我,我很感激,我謝謝你,但是,你其實不用這么委屈自己的。”
我忍住沒踹他,讓他講重點,他這才亂七八糟寫日記,到最後我才總算聽明白了,他為什么說上面那個皮包梁是真的。
蚊子大大飲了一口水潤嗓,道:“真假皮包梁,其實是同一個人。”
皮包梁是在第7天帶人潛進水潭的,我在人蛹山前面看到的那排屍體,全都是皮包梁那個隊伍的人。這是整件事里最詭異的部分,但很顯然,在這種地方,怪事絕對不可能落單。
我這就一件一件地講述一下。
其實西裝男這回下水,並不是為了救我,相反,其實在見我下水好幾個鍾頭也沒浮起來之後,一行人就認定我凶多吉少了,包括蚊子和西裝男,他倆都沒想到我還在喘氣。唯一洞悉真相的,是一個姓海的海洋生物學教授,也就是西裝男這次專程下水去找的人。倆人來到這里時,看到個男人捧着金屬片端詳,入神到連有人來了都沒察覺,蚊子抓着他追根究底,他哆嗦着交代了一些要點,然後趁蚊子不注意,栽進了水潭里。西裝男直覺此人甚是關鍵,不可放過,就跟着下了水,蚊子這一等就是一天,直到不久前皮包梁帶人來了,並且下水送了死。
說到這個姓海的,我這里得費點筆墨介紹一下。我以前一直以為,大學教授都是像我媽那樣的老學究,眼里就算看錢,也只看得到科研資金。這姓海的老頭,委實是刷新了我的三觀,這貨為了研究新物種,居然敢跟皮包梁這種人斗智斗勇,想誆老狐狸到這鬼地方來。皮包梁豈是吃素的?他幾句話聽出海老頭在扯淡,想騙自己出人力,當場就讓人把海老頭打了個半死。至於後來皮包梁為什么又信了海老頭的說辭,還帶着他過來了,而海老頭又是如何得知此間有新物種的,這些是蚊子也不清楚的部分,畢竟他跟海老頭也沒聊上幾句,蚊子只知道,那個死沉死沉的金屬片,是海老頭用來采集新的水生物種的工具。
蚊子說着就揚起手中金屬片給我看。我道:“那老頭如此寶貝這玩意兒,怎么舍得扔這里?”蚊子聳肩:“你要是哪天中了百萬大獎,還會在菜市場跟人砍價?”
我心說也是,要知道,發現時空機可要比發現新物種稀罕多了。只是,這個時空裂縫究竟是單向的還是雙向的?如果是單向的,豈不就跟魔島上一樣,只是時間比外界過得慢一些而已?我忽然想起在水里做的那個夢,一下子又覺得,還是雙向的可能性比較大一點,不過,我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太對。
我又問蚊子,海老頭是怎么出現在這里的,他一彈指,說時針得撥回到我下水那時候。西裝男見我半天沒上來,以為我便當了,就三兩下收拾了那幫人,跟躲在暗處的蚊子一起跑了,而就在西裝男跑路的時候,隊伍里突然有個人跳進了水里,吸走了皮包梁全部的注意力。蚊子當時躲在樹上,聽到皮包梁罵了陣娘,最後撂了句“你特么身上又沒吃的,上來了也活不了”,就帶領手下繼續前進了。
那個忽然跳水的人,就是伺機逃跑的海老頭。他跟我路線差不多,但為何他會比我先到達這里,我想不明白。蚊子說,大概這個時空裂縫分布不均勻,我落到了一個時間更慢的夾縫里,我想想,覺得有理。
接下來,我就要描述蚊子他倆一路上見識到的怪像了,而第一個怪像,就跟這片四通八達而又極度扭曲的水體有關。
蚊子倆人把那些人遠遠甩在後頭,很快就到了盡頭,看到了一片傾斜的水域。傾斜的水域,顧名思義,那里的水面不是水平的,而是呈二三十度的坡角往另一頭壓下去。蚊子驚訝地發現,那里的水並沒有流動,也就是說,這里的水平面是自然而然傾斜的,就好像,地球對水體的引力消失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