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32章:回去(上)
熊伍郎
眨眼功夫,西裝男就率先摸到了洞口,他回頭對我打了個手勢,大概是前方安全的意思,我大幅度點點頭,示意領略。西裝男將腦袋擰回去,一個縱身,朝前方的亮光撲去,我扭頭給蚊子打了個招呼,再看向前方時,西裝男已出了甬道,不見了蹤影。沒了西裝男的遮擋,強光一下子雪崩一樣砸向我的眼睛,我立即抬手遮目,稍微適應一點,才敢看向前方。從我這個位置看上去,圓形的洞口就仿佛一個毛月亮,就是照度太厲害了點。我關掉頭燈,雙腿一撲騰,一頭栽進了毛月亮。
之前我就說過,在出了這條甬道之後,我遭遇了來此之後最為詭異的事。多年後回想起來,這件事可謂是許多後來事的導火索,若非此事出了娘胎,我想,我的人生應該不至於如此喪心病狂。可命運就是如此,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些以為自己天生是主角的人,到了咽氣那一刻都還接受不了自己平庸的人生,而那些一心盼着喝白開水過日子的人,命運卻愣是要給他灌幾大瓶伏特加,甚至是幾大瓶雪碧和杜松子酒的花式調酒。
下一秒,一件我壓根就沒料到的事發生了:我居然從水里出來了。
沒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人一出甬道,就從水里冒了出來,而且是從水平面上冒出來的。我隔着面罩上的一層鏡片,舉目四望,一時間完全無所適從。隔了好久,我把面罩摘下,扶着浴缸站了起來。
如果我視覺系統沒出問題的話,這里應該是一個衛生間,如果我的海馬區也沒燒機的話,這個衛生間應該還是我家的衛生間。我說的家是魔都那個最新的家,我老爹在華山路上買的房子,一棟比我太爺爺年紀還大的歐式洋樓。一開始我還懷疑是不是那沒良心的裝修師傅給造了一流水線的衛生間,直到我看到了馬桶邊堆成小山的橘子皮。
我相信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有一點怪癖。我不知道你的癖好是什么,大抵也沒辦法知道,不過,這里我不得不老實告訴你,小爺的怪癖就是,一邊上大號,一邊剝橘子。橘子剝了皮自然是要用來吃的,所以說的簡單粗暴一點,小爺就是個喜歡一邊吃一邊拉的小變態。好吧,倘若你此時正在進食的話,那就對不起了。
我不認為天底下會有另一個人在跟我擁有同一款衛生間的同時,又正好跟我一樣喜歡在上大號時剝桔子,因此我瞬間認定,這就是我家的衛生間無疑。不過,我沒道理突然從西南穿越千里到華東,所以,這里應該是地宮里的一個鏡像房間。只是有個地方很奇怪,之前我遇見的鏡像房間,都是像鐵箱子一樣密封起來,根本找不到出口,眼前這一個,卻沒有沿襲前輩的做派。
我拉開窗簾,暖洋洋的陽光立即鑽進來,大方地包裹着我的身體。我眯了眯眼,看着對面那棟樓的窗戶,半透明的窗簾背後,影影綽綽閃動着一個人影。記憶的千軍萬馬襲來,眼前的人影,記憶中的身影,立刻重合起來。
霎時間,我有些發懵,完全不明白,一個明明已經死去的人,為什么還會在自己的房間里出現,那一刻,我徹底忘記了這里是一個鏡像時空。這邊愣了片刻,那邊嘩啦一聲,窗簾拉開了,露出一張冰冷的臉龐來。我一下子看清那張臉,心頭倏然空了一下,原本還堪堪存之的僥幸,轉瞬就曬干了。我強擠出笑容,沖對面點了點頭,得到一個凜然的轉身作為回禮。
我悵然收回視線,在窗前站了站,片刻後給了自己一巴掌。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振作一點!這不過是一個虛擬時空,要真陷進去了——我左右瞅瞅,蚊子和西裝男都不在——到時候可沒大腿讓你抱。
我晃晃腦袋,略微清醒了一些。瞧剛才的情形,這個鏡像時空的人物和環境都復雜了許多,應該是更加高級那種,這就意味着,我必須加倍仔細才不至於着道。我試着擰了擰門把,一下就成功了,看來衛生間不是密閉的。房子里到處都沒開燈,很安靜,四下只能聽見我的腳步聲,看來支儀是去上學了。盡管知道這地方的底細,突然看到家,我到底有些傷感。嘆了口氣後,我摸到自己房間,翻了套干淨衣服換上,拉開門正要出去的時候,我忽然頓住了。
隔壁支儀的房間里,居然在放音樂,而且還是她每天必播,播了十年都沒播厭煩的情歌。我好歹足足吐了十年血,一下子用腳趾頭就聽出來了,不至於誤認為是外頭有人在放歌。說起來,支儀算是個小文青,在這個大家都在用手機聽音樂的時代,她還持之以恆地使着她十年前買的那台便攜式CD機。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CD機不會自個兒就青天白日地嗨起來了,瞧這陣仗,難不成支儀逃課回來了?
我頓時就怒了,勞資辛辛苦苦用爹娘的遺產給她交學費,她居然好的不學,偏學她那個學渣大哥,給勞資玩翹課!我幾步到她房門前,一腳把門踹開,正准備劈頭蓋臉給她一通罵,卻見房間里空空盪盪,半個人影都沒有。多半是去上廁所了,我二話不說,奔着衛生間就沖了過去,敲了半天門卻沒人應,我一咬牙擰開門把,發現里頭沒人。
我怔了怔,返身又朝樓下走,就在我腳剛踏上樓梯木板時,砰的一聲輕響,大廳里的吊燈開關被摁開了。我在柔和的燈光里楞了片刻,但覺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過了幾秒,我稍微適應過來,視線一扭,朝窸窣作響的大門口望了過去。下一秒,我呼吸就凝滯了。
坐在玄關皮沙發上換鞋的,是一個年近四十的女人,她面容端凝,有着一頭剛好及肩的黑發,平時走路,或者像這樣小幅度活動身體時,她的頭發會微微起伏,卻始終紋絲不亂,看上去干練而端庄。我看着這個女人,她卻沒有發現我,只是很自然地坐在那里換鞋,我看了她很久,很想喊出那兩個字,嘴巴顫了半天,卻始終喊不出來。
正當我冒着冷汗的時候,有一個尖細的聲音從我身後乍起,把那兩個字給喊了出來:“老媽——老哥他又在馬桶上吃橘子,好惡心哦!”
那一刻,我險些笑出聲來,直到那個聲音又說了一句:“老媽給我零花錢!我要請殺手,砍死那個討厭鬼!”
我嘴角抽了抽,轉念想起自己是在怎么個世界里,就沒當場發作。我回頭,看着從衛生間里氣沖沖跑出來的支儀,一時有些錯愕。太後的出現,證明這里的確是一個烏龍,不過我還是沒想到,這個時空的設定竟會是在七八年前,支儀十四歲,個頭比我還高的時候。我看着支儀肉嘟嘟的小圓臉,還有她身上印着海綿寶寶的牛仔連體褲,倒是有些火不起來。這陣子,支儀應該處於初升高的關鍵時刻,她為了憑自己的本事考進她夢寐以求的私立高中,每天都熬夜到凌晨兩三點,簡直比月亮還要用功,這可是我記憶里支儀最不欠收拾的時候。
我正發呆,樓下的太後款款走了上來,我看着她笑意滿盈的眼睛,心一下子狂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