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林嚴的造訪
宁下涵
聽了消息之後我沒有什么表示,嚴所長的臉也僵了起來。見我遲遲不說話,就接着走起了程序。簽字,敲章,簽字,敲章,這兩個動作重復到了下午四點半。嚴所長見事情做完,十分感謝我的配合,說一定要請我吃個飯。
照說我不該拒絕,人家這顏叔的事情上算是賣了我一個人情,可想起明天就是顏叔的葬禮,我實在提不起興趣,推說改日。嚴所長見我表情生硬,派了個人送我回去,是那個小姑娘。
一路上這女警察都顯得十分緊張,車開得不錯,整個人卻緊緊綳住雙手抓着方向盤。有幾次想找我說話,欲言又止。換作平時我可能會先開口聊上兩句,可那天顏叔的事情在我心中是一直揮散不去。這不是段長路,送到了樓下之後,我開門,下車。那女孩的臉顯得有些失望,我於心不忍問了她,你叫什么啊?
那女孩先是一驚,這系保險帶的手都停了下來,隨即紅着臉說:“於莉莉,兩個都是茉莉的莉。”
“是嗎,很好聽的名字。”我隨口一答,“那么莉莉警官再見了。”
我一關車門,她朝着我揮了揮手。往日為了體現一下紳士風度我可能還要目送她離去在上樓,那時候我一點心情都沒有,轉身上樓。這鬼蘿莉在我一開門之後就撲倒我的懷里,用頭蹭了蹭我的胸口,含糊不清地喊着鎏茫哥哥,我應了聲乖,放她坐在旁邊。一個人癱在在沙發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我只覺得這身子像有千斤,重得我再也站不起來。
那一刻我無比懷念往昔平淡無聊的日子,懷念小美還在這屋子里打掃來打掃去給我做一頓熱飯,懷念以前那個讓我感到懼怕的父親和那個固執的老知識分子顏叔,就在不知不覺中,這些個理所應當的日常都成了我生命中要永久失去的一部分。
我試圖去回憶起父親電話里面的每一個細節,就在他情緒失控之前,他是個那個我十分熟悉的父親,連篇的肯定句,不容置疑的態度。你別想去騙他,別想去瞞他,即便是無心,即便是忘了,他似乎都察覺得到。他想讓你知道,你才可能知道,若是不想,你怎么也猜不到。
我突然間回憶了父親一件豐功偉績,那時候我還在讀高中,經歷着初戀。說談了戀愛開銷自然大了點,我記得我開始談戀愛的第二天,父親給我翻了一倍零花錢,我問他為什么,他沒答。等我分手之後這零花錢就又減了回去,我一樣問他為什么,他隨口答我,這女朋友都沒了,要么多錢干什么。我一直以為這戀愛談的是不露痕跡,我媽到現在都不知道,我父親卻早早知道了。
這樣一個在我心中把握一切的恐怖男人居然會有如此脆弱的表現。我不想去猜忌他身上到底發生什么,和陳局長有何聯系。那一切可能是我的臆想,最好就是我的臆想。
不知不覺中,我睡着了。我夢見了很多人,很多事。那一幅幅畫面如同快放的膠卷,一閃而過,我試圖去捕捉下什么,卻只捕捉到了我自己。
那是個奇怪的夢,夢醒之後,我結陣和鬼蘿莉完成了日常。翻箱倒櫃拿出一套西服,有些皺,我也來不及燙平。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去,最終到了大禮前還是下了決心。
我有種虧欠感,就像“顏叔”的抱怨里面所說,如果不是我去這個廠,是不是就沒這個事情。很多事情是不能鑽牛角尖的,當局聽聽你是無比清醒的,事後想想卻是越來越糊塗。是不是我的錯?某種程度上來,我就是始作俑者。我不傷了小美的心,是不是這故事開頭就是結尾。
或許吧。與其認為自己受害其中,倒不如這般來得心安理得。
這殯儀場十分庄重,我去的時候這禮已經過了大半。我看見有一個花圈上大大寫着“追念顏克俊烈士”,我知道,嚴所長沒騙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我做了件好事。
來得人很多,也很雜。那時候我開始看到有記者的身影,當然都被趕了出去。這個世界上說到底是普通人占得多,我不知道是借何手法能扛着事情那么久,我本以為這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現在也不過覺得自己只是沒在牆的另外一端,只見了一邊牆上有洞,卻從來沒注意過這個洞並不是個個都通。
我站在最角落的位置,正巧一大波記者被趕出去,才被人注意到。我一來,這顏叔的老婆前一秒還哭哭啼啼,後一秒就發了瘋似地沖了我的身前,無數拳頭捶在了我的身上。嘴里還喊着,都是你,都是你們李家。你們李家不來,我們老顏怎么會死得那么慘。這身子都沒留一塊好肉。
自然我封了嚴所長的口,示意他別把顏叔的異常說出來。這起事件在外人看來,完全成了顏叔為我而死,或許與事實有所背離,我覺得怪在我身上這個結果沒錯。
就像她說得一樣,顏叔這屍身都沒留一塊好肉,更是魂飛魄散。以後就祭得是一座空墳,顏克俊這個人,無論今生來世,都與這個世界無關了。
我什么話都沒說,任憑她打罵。後來她們家親戚看到了,一把拉了過來,每個人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等這些人都散了,顧小懶出現在了我面前。我本以為以她火爆性子,又要挨一頓胖揍。她卻站在我面前以及其嚴肅的表情對我說:“鎏茫,我都知道了。就在父親魂飛魄散之前,他托夢告訴我一切。我知道,你是無辜的,那個女孩的事情我很抱歉。”
在我印象里她本是一個嬌蠻任性的女孩子,沒想到她父親的死一瞬間讓她成長了那么多。更讓我驚訝的是,她也有着不俗於她父親的靈感。那時候我就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我和她之間,還有沒完的事情。
那一刻我本能的點頭。她突然問我:“我看到那女孩子活過來了,當時你救得了我父親嗎?”
她眼神里閃爍着期待的光芒,卻得到了最不想聽的答案。我能。
我說了實話。從事後看來,我不是沒機會的。顧小懶的臉色一變,回到了從前那個嬌蠻任性的小丫頭模樣,啪的一巴掌就打了上來。隨即她又退後半步,恢復了之前點神采,鞠躬說:“我能理解你救了那個女孩不救我的父親。但作為一個女兒,我沒法原諒。”
她話說完,身形就消失在嘈雜的人群之中。那一刻我回想起父親的意思,他要我別去。某種程度上來,這里沒有顏叔。有他曾經存在過的臭皮囊,卻沒有他。我來不過是討一場罵,惹得兩方不悅罷了。
我剛要走,卻注意到另一邊角落,一個帶着墨鏡的中年男子裹得嚴嚴實實,鼻子卻紅紅的。
我父親,也不是一直都很聰明吧。
我沒有打招呼,他看到了我,也沒有。從殯儀場出來,我覺得身子好像輕了點,那一刻,大概顏克俊這個人才真正意義上從我的生命里開始退居幕後。離開之後,我自然還得去看小美,早上沒去下午就去。以前我覺得看一個昏迷中的人很沒有意義,她又看不到你在看她。現在我有些理解了,我看得到我在看她,這就夠了。
這是第二天,小美的樣子沒什么變化。看上去頭發好像明顯長了點,傷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依舊睡着,我喊她,她也沒動。我想吻她一下,卻想起那臨別時的場景,最後雙唇間的距離不過0.1厘米,我停了下來,作罷。
出了這病房門,就是一陣冷風吹過一般我忍住哆嗦一下向風來的方向看。之間牆壁上靠着一個高挑的少婦,側臉極為精致,那么美的美女我也沒認識幾個,顯然她在等我,她是那個副秘書長,林嚴。
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她看也沒看我,手突然向衣服里面套去,隨即向我甩了過來,那速度之快,我只能捕捉到一個殘影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