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三十三章 再望一眼那片消失的風景
苏地
別墅坐落於一座山凹前面。
這一帶的幾十棟別墅都是依山而建的,一來山上的霧氣,翠綠色的樹林,只要你一回來,准能望見,二來這樣的並不算高的山地質非常結實,經勘探專家計算絕不會發生泥石流災害,更寶貴的是這連綿的山如屏障一樣可以擋住西邊刮來的干燥的冷風,對身體也有好處。
小胖子住的別墅距後邊長滿楓樹的樹林大約一百多米,房後是一片草地,草地上零零星星種植有四級常開的花,諸如喇叭花,牽牛花,茉莉,水仙,映山菊,狗尾巴草,還有葡萄架。一條公路環繞別墅外圍,在東西兩側跟其他別墅外圍以瀝青路相連。
小胖子出來玩的時候,當然要經過用鐵條做的大門。管家非常負責,他知道小胖子要去哪兒,就提前走近門邊幫助小胖子拉開大門。
小胖子回來了,他從車上蹦下來,他們一家人都回來了,司機是個白白瘦瘦的家伙,全身似乎只有骨頭與皮膚組成,而沒有一點兒肉。
管家照常樂呵呵的從里面拉開大門,迎接一家人回來,之後又靜悄悄的關上大門。
小胖子喜歡到江邊和一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玩,他們也沒有什么好玩的,實在沒什么玩的,就玩親親嘴拍拍手的游戲。
當然不是了,小胖子喜歡游泳,喜歡劃龍舟,喜歡撐木筏,而那小女孩卻總是戰戰兢兢,因此她不得不倚靠着小胖子的身體,的肩膀,的胳膊,的手指頭。
小胖子喜歡吃水煮面條,老板娘說:“這是水煮細面,記住了。”還有小籠包子,因此小胖子才成為小胖子,他不吃肉,成不了大胖子。他只吃面和蔬菜。小女孩就不一樣了,她討厭的看着小胖子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
而她只吃那么一點點蔬菜,和着一杯香甜的白蘭地。
她暈倒了,小胖子只好背着她,一邊打着嗝,一邊又不能放下她,於是只好垂頭喪氣,將她背回家里。
夫人看見了,當然很開心了。誇贊小胖子一番。你猜夫人誇小胖子什么。不告訴你,反正相當甜蜜。
而他依然相當嚴肅,仿佛什么也沒有看到一般,刻意戴上一只眼鏡,眼鏡上還掛着一條長長的細鏈。他的眼珠不時從鏡框上面瞟一眼當年出國留學借來的波蘭軍裝拍的照片。那多威武。但往事不堪回首啊,他又低下頭來讀一張前天的舊報紙。
小胖子守候在小姑娘的身旁,他坐在床邊直直的盯着小女孩,一分鍾,兩分鍾,市中心的大樓上石鍾里面兩顆針中較長的那顆一小格一小格的嚓嚓的響着。每過一分鍾響一次。
他開始打瞌睡了。
她睡醒了,睡了兩個半小時,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
她揉着眼睛,從被窩里鑽出來一點,往被窩里一瞧,探出個腦袋。
小女孩哇哇的號啕大哭起來。你猜她為什么哭呢?不告訴你,答案太簡單了。你自己猜。
小胖子被嚇醒了,啊?啊?他左搖右晃,不知道發生什么了。
小胖子喜歡游泳,即使冬天的大雪天里,他一年四季都喜歡游泳,就好像他是水里面的生物,而不是純粹陸地上的。他游啊游啊,每次都是從一個季節到下一個季節,再下一個,再下一個。
小女孩都數累了,坐在岸邊。小胖子扔過一條魚來,魚嘴里吐出一只青蛙,呱呱叫兩聲,跳走了。小女孩驚呆了,非常討厭。
小女孩喜歡滑雪。
冬天來了,小胖子怕冷,被小女孩拉到山上,一群人在山上滑雪。
小胖子閉着眼睛,小女孩跟在身後,滑雪板帶她們像飛一樣從山頂滑到山腰上。
小胖子飛出去了,掉進雪堆里,骨折了。
他以為骨折了,醫生幫他拆開白白的紗布,告訴他:“好着呢!回去吧!繼續滑雪。”
小女孩拉着小胖子的胳膊抖了兩下,像打顫一樣,說了一句:“好着呢,繼續滑雪。”
小胖子戴上墨鏡,他給小女孩也戴上墨鏡。
繼續滑雪。
其實他只是為了從山坡上沖下去的時候,把眼睛閉上而且不被人發現,就這么簡單。
小胖子將腦袋垂在胸前,小女孩走了,去上海灘了,再也不回來了。
管家問他,他就這么說的。
別墅門前的柵欄外是一條黑色瀝青公路,向東面延伸到好遠好遠,連接着好幾棟冬天里的別墅。向西面是一道偏北的緩坡,剛上緩坡不遠有一根灰色的電線桿,一只烏鴉時常頑皮的蹲在上面,呆頭呆腦,當你不注意它的存在時候,它就呱呱大叫兩聲飛到山後面去了。公路隨緩坡往西北方向繞過小山包連接過去的其實還是一片別墅區。一共?好好數一數,我曾到過那邊。這座城的每一個角落包括紅燈區綠燈區黃燈區,我都去過。二百零七棟。這說明這座城里像小胖子的家庭是比較多的。
別墅大門正對的便是這座城市了,由於山的遮遮掩掩,十二層樓的大劇院那樣的大樓只能見到一棟,其余的都在西邊離江岸不遠的地方。
要是從窗口一眼望去,一堆雜亂無章又排列整齊的用一個詞語鱗次櫛比來形容也是可以的,房屋再往遠處便是江面了,它匯入長江里面,最後流入大海,太平洋里。
風呼呼的刮走了白雪,換來了鮮花遍地的春天。這里的一切都變得靜悄悄的,仿佛所有人都在午睡,或者躲在房子里面不出來走走,等到夏天太熱了,他(她)們更加不能離開房間了。
穿過一條幾乎筆直的小巷,通往江邊一條路上。靠江邊的一排柳樹,只有幾千根吧!靜悄悄的佇立在江岸的路邊,當你路過的時候,隨江風飄起來的柳絮像水中綠油油的倒影一樣微微漾動着,生怕你以為她們也睡着了。
許多條小巷交織在一起,像一件翠綠色的毛衣一樣,聆聽着普普通通的人們細碎的生活方式,簡單的談話內容。
一個白白淨淨的十九歲小伙子在我的那棟十二層樓樓頂的公寓房間里住着。房間只有一個大廳,大廳還算得寬敞,兩間卧室,其中一間被我布置成了書屋,這樣做好像我更像是一個文化人了,而不簡簡單單是個司機,是個商人。另一間當然放了一個大床,是我用來睡覺的地方,還有一個小小的過道一樣的房間是廚房。但我從未在里面做過飯,雖然鍋碗瓢盆擺放相當整齊,那只是因為我從未動過的緣故,從未打開過房間的門。還有一個正方形的小房間當然是浴室和廁所了。
雪白色的浴缸里面正躺在一個全身都白白淨淨的小伙子,尤其是他的臉。門打開一條縫隙,可能是被風推開的。他不經意毫無顧慮的朝門外望了一眼,門緩緩的打開一些也沒有關系,他不怕被誰偷看。
他的臉白的像紙一樣,慘白慘白的,光可照人。但你一眼發現那是錯覺,他的臉上的皮膚正在吸收着周圍的光亮,否則他無以存活一般,他恍然與你的目光相遇,相互凝視的時候,他正在抽取你的靈魂、你的回憶、你所遭遇的一切歡樂與悲傷的事情,就是這樣一張相當獨特的臉,存在於這片地方,被小胖子的父親發現了,收為小胖子的司機。
他一身雪白的骨頭上面包着一層雪白的皮膚,在雪白色的浴缸里面,透過透明的水液泛着雪白色的潮濕的冷光。窗外還灑進來一片陽光。但沒有在他身上。
一群烏鴉從樓頂飛向低空,在這座城市上面翻轉盤旋像一條飄落的圍巾一樣,漫無目的。
它們一路向北,從別墅上空飛過,飛往長滿楓樹的山的後面。山的後面是一片草地,草地上有幾十個,幾百個灰色的石碑,石碑下面自然是一群早已長眠不醒的人了。
他已經五十八歲了,但刮了胡須看起來才剛剛四十歲的樣子。她剛滿三十一歲,正是大多數女性風華正茂,意氣風發,最美麗,最成熟,最有魅力的年輕的時候。
他們從車上下來,走進黑色鐵柵欄大門里面,他挽着夫人的指尖,走上台階。小胖子還小,才四五歲的樣子,小女孩站在小胖子身後躲着,小胖子在門里面拉開了別墅大廳中央的白色大門。
夫人還沒有取下戴在手上的一雙白色手套。她剛剛演完一場舞蹈。他坐在觀眾席第二排最中央的位置觀看了她的表演。演出結束,他送她回來,他親自開的車,還沒找司機,有時候讓胖胖的保姆開車。後來保姆懷孕走了,他不得不從大街上物色一個白白淨淨的司機。保姆懷上了管家的孩子。但管家留下了,直到獻出寶貴的生命,為了他心目中管家這一平凡的事業。
他們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別墅大樓里面。三層樓房里面傳來一陣孩子們吵鬧的歡笑的聲音,也傳來夫婦兩人親密交談的聲音。
管家在院子里掃完落葉,將掃帚放進了東側房檐下的角落里。他打開小房子的門,貓兒像孩子一樣叫了兩聲在他床上。他關上房門,和貓兒住在一起。
我在十二層樓頂的公寓住房里撥通了一個電話。
我環顧了一眼房間里的擺設,一切顯得十分干淨。
“有人住過我的房間嗎?”我問。
“一個二十歲的小伙子住過,他說是你的朋友。他白皮嫩肉的,像個大姑娘一樣。”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短促的老頭輕微的笑,笑聲只有零點一秒,“還有其他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沒了。”我掛斷電話。